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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龙江的女马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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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许多壮阔的文字中,马帮成为一个历史进程中鲜亮而有趣的象征符号。这容易让人们忽略一个现实・马帮的马一马帮的人,他们都是具体的生命存在,他们需要生存,需要生活,需要财富,需要让自己能过得更幸福。
  一个女赶马人,中国最后的国营马帮女马锅头嘎达娜,用她自己的眼睛来看自己的生活,也正在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来维护自己的生活。她和她的马正鲜活地书写着只属于自己的历史。
  2005年5月1日,一支由120匹骡马、43个赶马人组成的云南大马帮从普洱县城出发,重走古道,经过云南、四川、陕西、山西、河北、北京六个省市和78个县市区,跨过长江、黄河,翻越乌蒙山、秦岭和太行山
  到达北京,全程4125公里。这个距离是两天的火车行程,是三个小时的飞行。但人和驮着茶叶的马匹一步步丈量,却一共经历了168天的风尘。事后有人用诗歌描述:“两百日程茶与马,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是先头部队,我们是3月份就出发的,结果却直到10月才到达北京。”嘎达娜谈起这次马帮进京用的是很平常的口气。和大多数赶马人一样,一辈子都窝在大山里的他们,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经常需要记者猜想。而记者尽管标准的普通话在他们来说也需要费劲理解。幸好,她作为赶马人出身的经历,让她面对谁都是笑声爽朗,都是心无隔阂。
  去北京一趟她并不后悔,牵挂的马现在离北京200多公里的地方,它们已经不用再奔波。
  
  城市生活的坚硬壁垒
  
  在她以为已经经过最危险的路段以后,真正的危险拉开序幕。隧道、高速公路、大城市的宽阔马路……城市的现代化生活展开在这些以前几乎都没有出过大山的人和马面前。
  从云南到北京这么一个漫长的过程,当时的嘎达娜并没有多少思想准备,她起初参加活动的动机,就是从来没有见过北京天安门,能看看也好。贡山之外的道路并不熟悉,嘎达娜带领的贡山马队出发不久,就遇到泥石流的阻隔,还遇到了罕见雪灾造成的雪崩塌方,12匹骡马只好一匹匹从溜索上溜过波涛汹涌的怒江大峡谷。
  第一次见到呼啸而过的火车,所有的马都惊了,它们四下逃窜。有一匹马直奔出了两里多地才被追回来。马也从来没有钻过公路隧道,进去后,黑暗和巨大的混响惊吓着山里的马,同样考验着赶马人的耐心和能力。
  一路上,马帮穿越了许多城市,他们必须趁着夜深人静赶路。这又打乱了马帮的生物钟。以前赶马,赶马人清楚哪里有水有草,每天的行程都是有计划的,也是自由的,但这次,在陌生的现代世界中,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要停,不知道前面的道路是什么状况,通向哪里。
  到达陕西的时候,一个赶马人和他的骡马习惯了大步流星,躲避不及迎面的大卡车,死去了。嘎达娜泣不成声,她说:“一个马帮的人,大家一起出来的,怎么就到不了北京呢?”“古道”在现代社会里已经不存在,走古道的马帮如何适应现生活轰隆着的车轮?
  “我们坐飞机那么快就到北京,可是用马,走了五六个月。”嘎达娜用最简单的数字来总结她的判断:现代社会不需要马帮了。
  那么像这样一次被人们形容为“壮美的行为艺术”的马帮进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嘎达娜后悔吗?“不后悔。”她的回答很干脆,“既然都走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今还让她牵挂的是,两匹跟她一起走到北京的骡马。这是她最心爱的马:“虾脚”和“花角”,它们曾经陪伴过她走过马帮岁月中最艰苦的一段,甚至在危难的时候救过她。
  “实在是不可能把它们再带回来。我后来去北京的时候,他们让我去看了,它们在离北京200公里的地方。它们现在很好。”当然,再去北京,嘎达娜是坐飞机去的。
  如果说2005年的马帮进京对嘎达娜来说有什么重大收获,那么有一点很重要,她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大半辈子马帮生涯以后只能出现在梦里,现实真的不再需要了。
  马帮,本来就是历史和自然的独特产物、嘎达娜干的是男人的活儿。把所有赶马人从他们熟悉的生涯中剥离出来,是一个比任何艰苦路程更为艰难的过程。
  
  行走在生命的边缘
  
  嘎达娜所说的国营马帮,不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走茶马古道的马帮。它本身是一个现代历史产物。更确切的说法是,它实际上是一支专门起到物资救助作用的队伍。
  “以前我们这里有国营马帮,也有农村马帮,后来公路开了,马帮就不再有什么活儿了。”嘎达娜平静向记者诉说马帮的历史。她平静的语气,让人―下子还来不及去理解这些朴素的话背后的深刻历史内涵。其实,嘎达娜所说的国营马帮,不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走茶马古道的马帮,它本身是一个现代历史产物更确切的说法是,它实际上是一支专门起到物资救助作用的队伍。
  在嘎达娜的家乡,一个仅有四千多人口的少数民族――独龙族生活在大山深处,道路不通,物资贫乏。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国家为了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多时靠五百多匹骡马,性质为国营的“国家马帮”,每年运送600吨左右的粮食和其他生产、生活物资,进入独龙江流域,以救济独龙族兄弟。嘎达娜就是其中的一个赶马人。
  这毕竟是一条很不容易的道路。三江并流地区的村村寨寨、由于山路遥远崎岖,凡是有能力的人家,都要养上一两匹骡马,农忙时帮着驮运粪肥到分散得很远的山地里,秋收再把庄稼驮回家里:到了农闲的时节,村寨里的青壮年又邀约在一块,将各自的骡马凑成马帮,选举一个有经验有能力的人作为“锅头”,活跃在条条山路上。
  他们遇山翻山、逢水过水,将各种货物运到汽车到不了的地方,满足偏远山民的生活需求,同时将山里的物产运送到外面,或到有集市的地方进行交易。能做这份工作的人,需要非同寻常的勇敢和毅力。做马锅头的女人不多,在贡山这里,国营马帮中就只有一个女马锅头――嘎达娜。
  
  “因为太苦了,马会逃走,它们一般会选择通向县城方向的道路,那里的道路更平坦一些。”艰苦的道路能让本性忠诚的马部“背叛”,人也一样会更软弱。
  “那个时候制度很严格,一年要运送15趟物资,如果少于这个数字,会有扣罚,如果多于这个数字,才有奖励。”嘎达娜回忆起当年的马帮生涯连连说了几个“严格”的评语。这个“严格”的概念是外人难以理解的。究竟是怎样的路走一年15多趟呢?当地人的形容是“让猴子也要掉眼泪”的道路。
  三江并流地区,恶劣的气候为马帮运输增加了许多艰难困苦。那一带气候变化无常,雨雪说来就来,几乎无法作任何准确的预报,而且气候差异特别大,在河谷里燠热难当,而在高山上则可能寒风刺骨,这样的天气使人和骡马极难适应,很容易生病,甚至失去生命。如果碰上连日下雨,简易的人马驿道的许多路段就会坍塌,或为大水淹没,沿途的大小桥梁更是雨一大就给;中走了;下雨时高山垭口上的气候也会变得格外寒冷,这时再翻山的话,就十分危险。
  有一次,嘎达娜的马走失了,他们心痛着一路寻找,才终于在早晨把马给找回来:“因为太苦了、马会逃走,它们一般会选

择通向县城方向的道路,那里的道路更平坦一些,”
  艰苦的道路能让本性忠诚的马都“背叛”,人也一样会更软弱。嘎达娜的丈夫在一次赶马途中遇到大雪封山,被封了整整一年。当嘎达娜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封山的日子里和山区的一个女子在一起了。倔强的嘎达娜从此没有让丈夫回来,她独自―人赶马,并且通过这种艰苦的工作,抚养自己的四个孩子。这份工作尽管有太多的危险和艰难,但在当地,还是属于“高薪”工作,而赶马人也有自己的社会地位。
  
  失去马帮的赶马人
  
  1999年,云南怒江的独龙江公路正式开通,从此以后,高黎贡山上那条记忆了无数代赶马人故事的马帮古道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在国营马帮解散以后,政府把马匹无偿分给了赶马人。但是他们却很难从中寻找到重新生活的道路,有的人开始做生意了,也有人开始酗酒,而那些跟着主人的马,有的被卖掉了,有的死了。对他们来说,新生活是一条比赶马还要痛苦的道路。赶马的收入毕竟能让他们支撑起一个大家庭的开销。
  可是女马锅头嘎达娜依然还要做一个最快乐的人。
  “我每年要采虫草。这是我们一年收入很重要的一部分。”采虫草也是很危险而艰苦的工作。人们通常要在雪山上坚守三个月,在陡峭的崖壁上,从雪水融化的岩石间寻找那些才几个厘米长的小宝贝。它们值多少呢?“今年虫草贵,好的要40元一斤呢!”嘎达娜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是的,她一家的吃穿主要依靠的就是虫草。
  由于在马帮做马锅头的特殊经历,让这个女性成为了一些电视纪录片的女主角。以她为主人公的云南电视台纪录片《最后的马帮》还在国际上获得很多大奖。这成为这个坚强女性的独特的财富,也许也给了她一些在不再赶马的生活中“笑得更响亮”的理由。
  嘎达娜是个现实的人,不会过多地去纠结所谓失去和得到的话题。因为她清楚。失去的就已经失去了,得到的自然会得到。
  早在2005年嘎达娜到达北京以后,众多媒体都来聚焦。在都市人饶有兴致的眼光中,穿这艳丽藏族长袍的嘎达娜成为一个焦点。人们用各种艺术手法来形容她,也用各种现代商业手法来“打造”她。她当时和一家普洱茶公司签下了一个形象代言的广告。给她的报酬是,每个月1000多元。
  当明星的感觉几乎就是在进北京一趟路上集中给予她的。那时候她还不会写字,别人教会了她写自己的名字。有人告诉她,她在一个茶饼上签上名,茶饼的价值就会涨许多。于是,每天她要签几百次。她对路上的一切感觉陌生,有时围着她的人太多,有时她又只能独自坐在大城市的花坛上喝啤酒,刚抬起啤酒瓶,好奇的人又围了上来。在北京,有人拿一个本子想请她签名,主办方要她签在茶饼上,她不理解,后来她偷偷爬到围墙外面给人签了名。
  记者问:“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能靠代言赚很多钱?”
  嘎达娜笑了:“我最近和山东签了一个,包吃包住,一个月2300元,”
  “知道吗?你现在很红,你还可以卖很高的价钱。”记者说。
  “我不知道该有多少钱。我还是很辛苦。你知道我有四个孩子,大儿媳妇在我进京的时候难产死掉了,所以现在还有一个孙子
  你过来,和记者说说话。”嘎达娜把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带过来“对话”。这是个才两岁的孩子,他小心而又热情地说了一声“你好”。没有奶奶那么响亮,但是普通话显然标准很多。
   儿子们终于已经成人,这个女人的担子也许要比以前轻一点。但是操持习惯了的嘎达娜似乎还是坚持天性中的服务精神,继续快乐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家多的大山里奔波。
  “从你的博客上来看,你的主营业务现在是做高山导游?”记者问,
  嘎达娜完全不知道博客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但我是想做旅游的工作。”
  在新浪博客中有一个叫“最后的马帮嘎达娜”,博客的自我介绍就是一则很响亮的广告:“我是纪录片《最后的马帮》里的女主角嘎达娜,我是中国最后一支国营马帮的女赶马工,一个有十五年赶马经验的赶马女人,如果你要翻越滇西北的碧罗雪山、高黎贡山,如果你要领略中国最美的高山峡谷景观,我可以为你提供高山向导、马匹、野外食宿等等第一流的高山户外服务。请与我联系。”
  这个博客在是云南电视台记者帮她建立的。其实在博客建立以前,嘎达娜就已经成为一些自助游客们到云南贡山一带的拜访对象,也已经为不少游客提供了导游服务,
  “有广东的,山东的,还有好些呢。今年,我儿子不读书回来帮我了,我大儿子也已经接待过三个团了。”
  云南电视台的记者们拍摄了一个有关嘎达娜的新的纪录片,记述她一家的生活。儿子们终于已经成人,这个女人的担子也许要比以前轻一点。但是操持习惯了的嘎达娜似乎还是坚持天性中的服务精神,继续快乐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家乡的大山里奔波。
  “做旅游和带马帮你觉得哪个事情更辛苦?”
  “我觉得一样,带人,带马都辛苦。”也许在嘎达娜看来,人和马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差别,都是一个具体的生命存在,都要保护,都要照顾。
  “带人和带马哪个更赚钱?”
  嘎达娜又是爽朗的大笑:“我不知道要多少钱,每次我都对他们说,你们自己决定给多少。”坦率的她表示,游客给她的钱她总是满意的。城市里的金钱概念在嘎达娜这里既有作用,又没作用。这个在城市里也见了世面,在人民大会堂都吃过“宴席”的山村妇女依然保守着自己的生活标准:“要说生活条件,你们城市里好。可是我们这里的生活还是更好,空气就要好很多。所以,我还是会在自己家乡生活。”
  以高山导游的身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价值的嘎达娜,不会把自己定位成历史上某一个闪亮的符号。养活自己的家庭,享受家乡的美丽,她朴素而高调地驰骋在自己的生活里。或许,这才是我们不断寻访她,不断追问她的所谓意义――生命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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