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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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集，我又想起了你
　　
　　父亲，我又想起了你，在这个深秋
　　树叶一片一片落下来，仿佛是天
　　一片一片的又塌了一次……塌到最后
　　只剩下一个男人，嶙峋的瘦骨
　　
　　父亲，你活着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
　　一片一片疼我的……疼到最后
　　把自己疼成了天堂里的一道闪电――
　　突然，脆弱，身不由己
　　
　　此刻，秋风一阵紧似一阵……
　　父亲，是不是，天堂与人间
　　只隔着一场秋风，隔着
　　一场彻骨的凉
　　
　　风吹大地，也吹着我的心口
　　从此，你让我对着谁喊：爸爸
　　谁，又能像你那样，用一生
　　来慢慢地答应我
　　
　　一次次，我仰望天空，父亲
　　除了苍茫，我没看到任何东西
　　告诉我，父亲，你的孤单是一座天堂的孤单吗
　　你的挂念，是一个人永生的挂念吗
　　
　　真希望天堂里也有冬天，天冷了，父亲
　　你就知道回家了――
　　那破风箱似的喘息仍然等待着你……
　　那些吵闹、泪水、无奈仍然等待着你……
　　
　　是的，父亲，我又想起了你，仿佛
　　你离去后，才真正成了我的父亲
　　让我挂念，心疼，心生懊悔，一次次
　　泪流满面
　　
　　现在，我代替你活着――
　　一个父亲代替另一个父亲活着
　　这就是命运，但远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只想把你留下的爱，干干净净地用完
　　
　　恍惚
　　
　　恍惚间，我以为他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
　　是我的母亲――他们苍苍的白发
　　和我父母的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在经过我时
　　他们露出的微笑，也和我父母的
　　没什么两样
　　
　　到处都是车流人流，但他们视而不见
　　他们坦然地向前走去。仿佛这个世界
　　只是他们呼出的空气，仿佛那些喧嚣
　　正好安慰了他们的苍老
　　道路在他们面前忐忑不安地展开……一路上
　　他们拉着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仿佛
　　这世间的幸福。都被他们
　　颤巍巍地，拉在了手里
　　
　　人间烟火
　　
　　多少年了，我一直记得乡下的土灶，记得
　　土灶前姥姥烧柴禾的样子：那些
　　玉米秆、高粱秆总是在姥姥的手上
　　变成香甜的饭食
　　
　　多少年了，灶里的火光在姥姥身上
　　一直跳动着，从没有离开过她，似乎
　　那火光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那温暖，那味道，那疼痛……
　　
　　有时候，灶里的烟火喷出来，把姥姥呛得
　　一阵咳嗽，一阵颤抖――
　　哦，这人间的烟火，给你温暖和食物
　　也呛出你，骨头里的泪水
　　
　　而屋外，袅袅娜娜的炊烟一直升向高处
　　仿佛天堂，从人间的低处
　　一点点升起，仿佛天堂啊，是由
　　人间的炊烟。一缕缕组成
　　
　　安静
　　
　　路边的树荫下，那个婴儿安静地
　　躺在婴儿车里，怯生生的样子
　　似乎承受不住树影的轻抚
　　
　　蓝色的车篷仿佛是微缩的天空
　　是的，他还小，他还用不着
　　太高太远太辽阔的天空
　　
　　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小松鼠一样
　　在他的身上跳动，他睡得多么香甜，仿佛
　　周围的喧嚣只是为了衬托他的安静
　　
　　哦，请不要惊动那个婴儿洁净轻柔的睡眠……
　　要轻些，再轻些
　　世界，和我……
　　
　　一根白发
　　
　　一根白发落在桌子上，像是一段
　　可有可无的时光，被人注意或者忽略
　　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根白发终于找到了自己
　　像命找到了命运
　　像人找到了人生
　　
　　一根白发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缕
　　累坏了的阳光，可以
　　安安静静地躺一躺了，然后
　　
　　怯生生地说――
　　我用一生，终于把身体里的黑暗
　　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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