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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时节赏荼蘼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孟晖

  “月中露下摘荼蘼,泻酒银瓶花倒垂。若要花香薰酒骨,莫教玉醴湿琼肌……”这是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在一首题为《余与客尝荼蘼泻酒,客求其法,因戏答之》的诗作中,用诗句来向友人透露私家酿制“荼蘼酒”的秘诀。
  原来,在宋代,“荼蘼酒”最初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把新开的荼蘼花浸在酒液里,使花片里的香精溶释到酒中。但是后来不知何人发明了一种极为巧妙的熏酒法:用小纱袋装满日出之前带着露水摘下的荼蘼花瓣,再借助细绳将纱袋吊挂在酒瓶口,悬于距酒面一寸的高处,然后将酒瓶加以密封。如此静置三两日,花气便会熏香酒液。“泻酒银瓶花倒垂”,显然,杨万里诗中传授的正是这一种新方法,同时还指出旧方法效果不佳:“若要花香薰酒骨,莫教玉醴湿琼肌。”——如果想要酒液的花香浓烈,那么切忌直接把花片投在酒中!
  面对如此的诗作,让人不禁要为宋代文人掌控诗词的能力由衷叫绝。这两种需要高度创作技巧的体裁,他们竟然随便用来拉家常、聊八卦、调侃玩笑,轻松如口语谈心,到了今日读者眼里,简直会幻觉在浏览千年前的“名人微博”。然而,诗人何必要这么认真地传授“荼蘼酒”造法呢?此酒对于我们来说何其陌生,但在宋人那里,简直就像立春吃春饼、端午吃粽一样,是一年当中不可缺落的重要享受。这种酒也绝非随便喝喝而已,之所以能惊动杨万里这样的士大夫关注其熏酿质量,乃是因为此酒乃为欣赏荼蘼花的雅会专门制备,关乎赏花活动的成败,所以必然不可轻忽。
  把春季赏花发展成全民投入的狂欢,始于唐人。这一年年上演的狂欢活动延续到宋代,则逐渐增添了风流优雅的气质。围绕每种名花形成主题性的娱乐活动,便是宋人创设的雅事。荼蘼是两宋时代最受青睐的花品之一,暮春时节赏荼蘼算得上是四季花事中的重头大戏,因此,谁家的园林里一旦植有这种花卉,那么主人在花发时节一定会“攒局”邀请朋友们前来同乐。风行之下,为赏荼蘼组织的娱乐活动就演化出颇为完整的程序设计。
  这种赏花活动的举行场所当然是设在荼蘼花架之下。席上所饮必须是用荼蘼花熏香的荼蘼酒,上席之时,还讲究在酒面上撒一层新鲜的荼蘼花片。甚至席间菜肴也尽量追求与荼蘼花有关,比如把甘草汤焯过的荼蘼花片撒入滚沸的粥,制成清香的“荼蘼粥”。
  不过,真正考验设宴主人品味与智力的关键点,在于必须围绕着“荼蘼”这一主题设计一些游戏性质的清雅娱乐,让赏花活动新鲜而有趣。宋初文士陶榖招集密友一起“为荼蘼开尊”,想出的策略便是,席上人依次为荼蘼花取诗意的别名或“爱称”,以此作为酒令。这一游戏当然也逼得与宴客人不得不积极调动才情,融入聚会的活跃气氛中。据说,当场发明的众多雅号当中有七个饶富“思致”,如“独步春”是夸赞此花开于晚春,待众花尽歇时才独自傲放。“慈恩傅粉绿衣郎”则最为有趣,一反以美女比喻花朵的习惯,偏偏把荼蘼花想象为临风玉立的美少年。美男子何晏面容白皙,被人怀疑为擦粉,这个巧妙的雅号借用此一著名历史典故,把白花翠叶的荼蘼,形容为面如冠玉、碧衣翠袖的青春俊秀。
  司马光的好友、一代名臣范镇每当暮春时节,都要在所居“长啸堂”前的高大荼蘼架下邀请朋友饮酒赏花,而他应景独创的酒令乃是:“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从花架飘下的坠英落到席上哪一位宾客的酒杯里,此人就必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时,一阵微风拂过,片片落瓣如飞雪一样撒满杯中、案上、座中人的衣襟,于是满座欢笑,一起举杯为春天畅饮。“飞花堕酒则浮一大白”的雅令因而被呼为“飞花令”,长啸堂前的赏花雅集也得名“飞花会”。
  如果要建立“宋朝趣味”或“宋人趣味”这样一种概念,那么,荼蘼花可以视为诠释这一概念的佳例之一。“飞花会” 这般清雅到极点的风流,谁又能不悠然神往?难得的是,此时的范镇因为与王安石在变法问题上发生过激烈交锋,处于被迫“退休”的状态。然而,政途的蹉跎、对国家社稷的忧切却丝毫不能败坏他作为一个文人的情致。这,就是宋代士大夫的修养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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