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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启明

  我对月亮,有着近乎痴迷的喜爱。
  很多个夜晚,华默默地坐在我身边,陪我看着那轮日趋清冷的月。
  后来他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月亮。我说不知道,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你呢,华?”
  华笑了。他说他这一生注定无法拥有月亮。从他出生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时就已经预示了这一切。
  “小月,”他又问我,“你喜欢像月亮一样的人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母亲,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一切了。但我什么也不说,因为我明白,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够了。就像天说的一样,嘴巴有时会成为人的负担,在你不经意间,它就成了你罪恶的根源。
  我的母亲,她孤独得心力交瘁,美丽得犹如每个死亡在即的人。这是华告诉我的。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旁的天却神秘地给了我一个似有似无的笑。
  我的父亲是这个族的王,但在母亲眼中,他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可否认,他是欣赏母亲的,但他的性情注定了他对爱的表达方式是粗鲁的。母亲厌恶这种原始的方式,她一直渴望出现一个能够与她琴棋书画相随的人――那个人干净得没有一丝欲望和杂念,只是单纯地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她,欣赏她,然后在她发现他的时候,勇敢地走上前去拉住她那苍白的手说,我带你走。
  在我七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就是华,一个流浪的占卜师。
  他为了我母亲而留在族里,但始终不曾带母亲离开。
  我问天这究竟是为什么,天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天是我们下一任的王,他的才能及威望远远高于我的父亲。按照族里的规定,我的父亲应该在众人面前自刎让位。这是一项残酷的族规,所以父亲总是处心积虑地想除掉那些有可能超过他的人。天是族里千万年来第一个一夜之间长出神印的人。
  
  我记得那天晚上父亲杀掉一个要长出神印的人后高枕无忧地看着我说:“月儿,喜欢父王长生不老吗?”
  我知道,王是可以长生不老的,但前提是没有人能够超越他。历届的王中,没有能够超过一百岁的。因为星宿一百年出现一次,有时甚至更早。
  第三天醒来时,父亲的两鬓已经斑白,身体出现了衰竭的症状。他惊恐地自言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但是星宿确实出现了,人们发现那个沉默寡言的天额上长出了神印。他和以往的星宿不同,因为他有能力废除那项族规。
  我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父亲跪在天面前,身后是以往各王的头颅。父亲握着那把我亲手为他擦拭过的剑,回头望望自己的位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头颅将要供后世瞻仰,但他才四十岁,他不想这么早离开。他看看远处我母亲的阁楼,然后又看看我,一句话也不说,却掉了一滴泪打在剑柄上。
  天突然从神台上走了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中,弯下腰来用他木质感的声音问我:“月,你怎么还没长大?”
  我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我记得他那忧伤的眸子,像一个伤口挨着另一个伤口。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波中我恍然大悟:“天,是你吗?”那个秀气冷静的男孩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我们的王。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眉心间那个小小的却无比神圣的圆圈状神印,问他:“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告诉我:“这代表着世俗,无可解脱的世俗。”
  “因为是圆形的,所以不管多么努力地逃脱,依旧会回到起点,对吗?”
  天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在众目暌睽之下紧紧地拉着我离开了那里。他用他决绝干脆的心冷却了那项族规。
  父亲的白发因族规的废除而变回了青丝,但他不快乐。他终日忧心忡忡。
  
  母亲的心在无望的等待中终于凋零。临死的时候,她启开那两瓣单薄美丽的嘴唇轻声对我说:“小月,不要爱上月亮!”
  父亲这个粗线条的男人用他的方式厚葬了母亲。下葬的那一天,华并未出现。其实母亲在离开的那一刻已经释然了,她并不怨恨华。
  葬礼结束后,我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华。因为树木遮挡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天。
  他像往常那样默默地注视她,欣赏她,然而依旧没有走上前去对她说出“我带你走”。他连带走她骨灰的勇气都没有,这真令我失望。我继而想起母亲对我的嘱咐――小月,不要爱上月亮。
  “小月,不要爱上月亮!”我喃喃自语。
  “月!”
  我听到了那个渴望已久的声音,是天。
  他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华向我走来,轻轻地,如呵护婴儿一般拉着我的手走开。他说:“让他再陪陪你母亲吧!”
  我看着天那洞悉一切的神情疑惑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你早晚会明白的。华是好人,不像你想的那么懦弱。”
  “那你呢,天?你是个好人吗?”
  天说,我在尽力。
  我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起来。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真正开心的。
  葬礼过后的第三天,华也要离开了。
  “华,可以帮我占卜一下未来吗?”
  华摇头。
  “为什么?”
  华凄然一笑:“我就是占卜了自己的未来才变得如此狼狈,否则我会义无反顾地带着你母亲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
  “天说你是个好人。”
  “谢谢你,小月!”
  华轻轻地吻了我的眉心,坚定无比地说:“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天一如平日地沉默着,但他俨然已成了族里新任的王。子民们是那样推崇他,景仰他,而我父亲不过是一具空壳、一段陈年往事罢了。
  
  我在母亲的阁楼里发现了那件封藏已久的纱衣,薄如蝉翼,碧如新芽。我从来都不知道母亲还喜好这样一种生命的颜色,我本以为她生来就恰似月光的。
  我穿着那件罕见的纱衣,透过二十年的光景去感受母亲曾感受过的东西,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地清浅的月光。
  走出阁楼的时候,手指下意识地触到了眼角,那颗稚童痣竟已消失,我真的长大了吗?想着天从神台走向我低声问“月,你怎么还没长大”的情景,我不觉已泪流满面。
  全族的子民都惶恐了。月公主――我终于长大了,我很美,但美得太单薄、太凄凉、太……太像我的母亲泊。那一年的悲剧又要重演了吗?不,绝对不可以!于是他们请求我的父亲,请他以父的名义赐予我最高贵的死刑。
  我躲在灰色的长幔后面,看着远处的天。他像一棵孤独的树,突兀地矗立在人群中。他望见我的窗,望见我的幔,但他望不见默默注视他的我。他是那样孤单,但又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我看见小男孩天在大雪纷飞的傍晚牵着我的手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看见长大后的天在万人瞩目中从神台上向我走来,用他那恒久不变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月,你怎么还没长大?
  现在,父亲已经为我举行了加笄仪式,我终于可以挽发成髻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穿着绯色的衣衫穿过人群,走到天的身边。我仰起脸迎着他的目光:“天,带我离开!”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隐藏在木棉花里的母亲和华意味深长的笑容。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是天留给父亲唯一的忠告,但父亲终究没有扭转自己的命运。
  族人跪下来祈求天能留下,留下来做他们的王。
  天用一柄短剑破了眉心的神印,义无反顾地带着我离开。我听见身后人们那悲怆苍凉的声音,他们说,月公主,你毁了我们的王!
  
  记忆中那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再次凸现出来。
  童话般晶莹的雪花飘落在天的头发和衣衫上。
  他的声音是那么纯净,仿佛长久的沉默就是为了能够说出如此空灵的话语。
  他的眼睛望着遥无边际的远。
  他说:
  “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
  (编辑 蓝 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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