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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光远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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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台湾作家高阳的小说《红顶商人胡雪岩》畅销,以及由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红顶商人》热播后,胡雪岩瞬间成了妇孺皆知的历史人物。小说中提到一件事,1860年,太平天国为了减轻、摆脱清军对南京围困的压力,派忠王李秀成率军突围东进。骁勇善战的李秀成突围后一路凯歌,攻陷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宁波、杭州,控制了苏南浙北的大部分区域。漕运是中国实行了几朝的“南粮北调”政策,就是政府对江南的农业征收部分直接征收粮食。明清两朝,漕粮主要以船运走运河运往北方。到了近代以后,江苏在上海设立江苏海运局,部分漕粮委托上海沙船商沿近海北运,但浙江漕运仍走运河北上。由于镇江失守,浙江的漕运被迫中断,而不能按时完成漕运,将被视为重大失职。于是,新任浙江巡抚王有龄(雪轩,此前任江苏按察使、布政使)遣在上海有生意的商人胡光墉(雪岩)到上海,仿江苏海运局的办法在上海设浙江海运局,把浙江漕运改为近海海运。胡雪岩到上海后就到处寻找可以帮这忙的人,小说《红顶商人胡雪岩》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尤老五说的这个沙船帮的巨擘,名叫郁馥山,拥有上百艘的沙船。北走关东,南走闽粤;照海洋的方位,称为“北洋”、“南洋”,郁馥山就是以南北洋起家,是上海的首富。近年来因为漕米海运,更是大发利市。新近在小南门造了一所巨宅,崇楼杰阁,参以西法……算是沪城八景之外的另一景。
  约1990年代初,《上海滩》杂志发表著名学者、经济学家于光远先生的一篇短文(我已记不清哪一期和文章的题目),才知道于光远原姓郁,就是上海沙船巨商郁家的后裔。于光远在文章中提到了祖上的不少“故事”,他也托北京的相关单位帮忙查找出处,但一无所得。于是我抄录了一些有关“郁家”的文献资料,托《上海滩》转给于光远先生。
  约1995年,上海仅剩的一段城墙――大境阁的修缮已结束,并计划利用城墙上的大境关帝庙原址办一个《上海老城厢史迹展览》,我主持内容设计,由于展品短缺,又通过报刊向社会征集展品,当时一位叫郁钟德的先生来到大境阁,他捐献了一些东西,并提供不少线索、信息,于是才知道,郁钟德是于光远先生的胞弟。就在展览开幕后不久,于光远先生因公来上海,下榻衡山宾馆,应郁钟德的邀请,我作客衡山宾馆,初识于光远,根据惯例,我称他为“于光老”。
  我对于光老的初次印象,他是一位慈祥、健谈、记忆力超强的老人。当他知道上海还保留一段旧城墙,还在这里办了一个《上海老城厢史迹展览》,执意前去一看。他建议不要惊动南市区政府(当时属南市区,今属黄浦区),但我还是电告了南市区的相关同志。他们已来不及安排,只得委托文化局派人接待。当于光老看到展览中的相关内容时,突然提出一个问题:13岁时祖母逝世,家里搭了灵堂,请道士做道场。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道士念念有词“苏常道松江府上海县二十五保……”不过于光远一直没弄清楚,这个“苏常道”是哪一级行政单位。清代,“道”是省按察使的派出机构,代按察使行使职权,清初,设分巡苏(州)松(江)兵备道,驻太仓,仅几年后,康熙二年(1663年),撤销“常镇道”,将常镇道的镇江并入江宁道,常州并入苏松道,改称“分巡苏常松兵备道”,省称“苏常道”,驻常州。这个机构沿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乾隆初,规定该机构主管江海关才移驻上海,正式称“苏松太兵备道”,又称“上海道”、“海关道”。道士使用的是旧时的“路引”,才会有所谓的“苏常道”。
  上海城墙的城砖,有的刻有“咸丰五年上海城砖”字样,于光老饶有兴趣,认真细看,说:“这是我祖上出资修城墙留下来的痕迹。”而当时我正在写《上海老城厢史话》,他高兴地说:“这本书的序我来写”他在序中说:“上海老城厢还保存了不少如大境阁这样的古迹,在人口稠密的大上海可以称之为‘夹缝里的古迹’,如能将这些古迹开发利用,既可使上海人进一步了解上海的发展历史,也可以作为开发上海的旅游资源。”
  于光老回上海,只要时间上排得过来,一定会邀我作客,当然,他每次来上海也必定是“宾客满座”,我始终是一“局外人”。到了该散席的时候,于光老会对来客下“逐客令”,风趣地讲:“今天要讲的事也差不多了,留一点时间让我们‘老乡’(指我)聊天,你们愿意听可以留下’工作忙的可以自便。”不过,大多数来客还是选择留下,听我和于光老“老乡”之间的聊天。于光老操一口流利的北方话,一次,我问他:“我们之间是否可以用上海话对话?”于光老说:“我很早就离开上海,以后几乎不使用上海话,讲起来已经十分生疏了。”不过,他还是用上海话聊了一段时间,在座的不少上海人听到于光老讲的上海话哑然失笑。原来,上海是一个现代化的都市,是移民社会,人口流动量很大,语言的语音和语词变化很快。于光老很早就离开家乡,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机会回上海,生活的圈子中也不使用上海话,于是,他的童年语言就长期被封存,与外界不接触,他讲的上海话倒是20世纪20年代地道的上海城里话。
  宋路霞女士知道我与于光老熟稔,也有机会碰头,送给我一本20世纪40年代解放区印刷的于光远著《从猿到人》的小册子,并说:“估计于光远也不会有这本书了,如他要的话就送给他。”当我把《从猿到人》给于光老时,他笑着对我说:“当年我写《从猿到人》,而如今我自己已经是‘从人到猿’了。”并当场在小册子上书“从猿到人,从人到猿”,并签上自己的名字,把书还给我,说:“你作个纪念吧。”于光老的机敏可见一斑。
  与于光老在一起的时候,大多谈的是上海,郁家的故事。
  上海郁氏原籍黎阳(今河南省浚县一带),大约清兵入关时,郁建臣(序初)避难到了嘉定南翔,他就是上海郁氏的“始迁祖”。百年后,郁氏的第四代郁遇春(宰荣)在江南乡试中举,还得了一个“太常寺博士”的头衔。郁遇春有两个儿子,长子郁润桂,字淮林,号馥山,就是高阳小说中提到的沙船巨擘;次子郁润梓,字晋卿,号莲塘。后来因家庭变故,郁家家道中衰,兄弟俩被迫背井离乡,到上海闯业。于光老讲:兄弟俩到上海黄浦江边,当时一沙船主正要寻一帮工,就招待了饥寒交迫的兄弟俩,并吩咐煮上两碗馄饨充饥,当馄饨吃完后,主人问:你们刚才吃了几只馄饨,机灵的老大立即回报22只,而年幼的弟弟只顾填饱饥肠,根本不知自己吃了几只馄饨,于是老大郁润桂就被老板留了下来。估计,这个故事是于光老从他的长辈那里道听途说的,无非希望小辈做事多长点心眼。   若干年后,兄弟俩就成了上海沙船业巨擘,约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老大郁润桂购进原陆锡熊(乾隆时任《四库全书》副总篡,今南市“书隐楼”就是他手里建造的)土地数亩,建造郁氏大院。该宅基至今还在,址为乔家路77号,后来,老二郁润梓的后人也在顾家弄(今乔家路50号)自建住宅,于是上海的郁家分作“大郁家”与“小郁家”,于光老是“小郁家”的后代。
  据《同治上海县志》、《黎阳郁氏宗谱》等记载,郁润桂的长子叫郁彭年(1796-1853),字尧封,号竹泉,次子叫郁松年(1799-1865),字万枝,号泰峰,他“素好读书,手不释卷”,但他并没把科举太当一回事,一直到47岁才“混”到一个秀才的资格。1853年9月,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有钱人大多逃到租界避难,但此时郁彭年刚逝世,尸体还躺在灵堂上等待大殓,郁松年不愿弃哥哥尸体而去,仍留在家中守灵。上海小刀会成员大多是福建广东的船帮,他们知道郁家是上海首富,于是冲入郁家,要他们一次性交付10万两的“保护费”,同时每天交付100两作为义军的伙食费。据估算,郁家的损失约15万两。而当小刀会被镇压后,遭受兵燹的上海城满目疮痍,政府又拿不出钱作善后建设,于是又想到了上海的富商,他们―方面诬郁家资助小刀会,犯有“通匪”罪,另一方面又暗中打招呼,钱可通神,只要出钱就可以摆平一切,于是郁家又向上海政府支付了20万两。现代人不清楚银两的价值,明末清初上海人叶梦珠《阅世编・卷一・田产》中讲:“崇祯中,华(亭)、青(浦)美田,每亩价值十余两;上海田美者,每亩值三、四、五两,缙绅富室,最多不过数千亩。”这是明朝末年的上海农田地的价格,上好的土地每亩约值十几两,差的土地每亩只值三四两,清代的地价也大致如此。清代,政府的税收主要来自农业税,据记载,一直到19世纪末,清廷的全年财政收入不足1亿两,可想而知,几十万两白银真的是一个天文数。而于光老谈起此事说:小刀会对郁家是“强要饭”,而清政府则是“敲竹杠”。
  于光老还说:郁松年是读书人,一般讲,读书人看重功名。上海地方政府对郁松年讲,他支付的20万两就当作“捐纳”,给他申请一个合适的官衔。郁松年提出自己的想法,惯例,上海县每年的秀才名额为20名,希望增加10名为30名,此事被政府批准了。从此以后,上海的第21名至30名的秀才称之“郁家秀才”,必须到郁家谢恩。不过,于光老强调,这些都是听说的,他没有找到根据。
  刊印于清同治庚午(1870)的上海人毛祥麟(字瑞文,号对山)著《墨余录・卷九・加广学额》中记录此事,说:
  咸丰三年癸丑(1853)粤闽匪徒(指小刀会)袭据县治,至五年乙卯克复后,邑人郁松年捐输善后费银二十万两,总督何桂清以永广学额汇衔奏请。八年四月,奉旨:上海文童学额,永广十名,武九名。
  清《同治上海县志・卷九・学校》中也有相似的记录:“咸丰八年,以郁松年捐输案,奏准:上海文童学额永加十名。”而《郁氏宗谱》中还收录了郁松年为申请上海县增加学额的举状,并有清廷的批文,看来,“郁家秀才”的事假不了。
  科举是古代中国历朝政府选拔官吏或有用之材的主要手段,也是读书人获取功名、踏上仕途的重要途径。科举一般分作三等,府县一级的考试称“府试”,通过者获秀才资格;省一级的考试称“乡试”,通过者获“举人”资格;中央一级的考试称“会试”,榜上有名者获“进士”。只有秀才才能参加省一级的乡试,举人才能参加中央政府的会试,考取秀才是科举考试的第一步。每个县每年的秀才名额是有规定的,在清嘉庆以前,上海县每年的秀才名额在七八名、十几名不等。到嘉庆时才规定为20名,自郁松年申请加广上海县学额后,上海秀才名额增加10名为30名,这对读书人来讲就是福音,难怪人们称这些“加广学额”的秀才为“郁家秀才”。可惜,像这类有趣的故事,如今的上海人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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