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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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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场景
  当我希望这个楼梯口必须有些什么的时候,一株龙葵就生长了出来。简直奇迹一般。生活总是这样就好了。也许我是一个过于关注楼梯口的人,这个地方说清静也不清静,说热闹也不怎么热闹,人来人往是这里的常态。我不能埋怨它太空了,因为它毕竟不是一个花瓶,我也不能独自很久地站在那里,这个地方是需要人们“经过”的。在此作过久停留有悖于常态。龙葵长了出来的时候,我感到这里的生机已经足够了。一株简单的龙葵,它的叶子它的花以及它的果实都是简单的,它毕竟不是树,如我希望的那样它有着一米来高的个头,这需要过往的人俯身去看它。低下头看一看它,在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人们多了一件要做的事。它的果实至今无人敢食,其实它所有的生命历程都是在做一种姿态,在一种站立的姿势里成为楼梯口一道微弱的风景。它制造了我内心里一直向往的某种场景,这种场景可以让这座楼用来回忆所有在此经过的人。
  爬楼者
  单调的生活也许就是被我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打破的:我在小区的灌木丛里发现一丛野薄荷,每次经过时都要摘下它的一片叶子在手里搓着、揉着,然后嗅着薄荷的香气开始上楼。我未曾给它任何贡献,浇水、除草等园丁的职责对于它一这棵野生的草本植物显然是多余的,况且我一直未在心底立志去做一个园丁。我只是一个过路人。它每天提供给我一片叶子,不多也不少,但足够我享用。很显然,它使我从楼下到楼上的这段距离变得轻松起来,爬楼不再是“爬”。一直以来,楼梯是深人我的体内的,作为一个上楼的人,即便我回到了家中,楼梯感的消除绝非简单。在我身体里的建筑中,所有楼梯的样式都是一样的,每一级都是我曾经疲乏至极地“爬”过的。作为一个被所有的楼梯堵塞在身体里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我有一天累得倒下,那也正是所有楼梯坍塌之时,这非常令人震撼。曾几何时,我消除楼梯感的方式总是爬更多的楼梯,但那只不过是新的楼梯感取代旧的楼梯感。楼梯感说是一样却也有一些差别,比如月光下的楼梯和一只猫在楼梯口窥视的楼梯是有一些区别的,但总体上,楼梯感是滞重的。从某种角度来看,楼梯似乎就是为了证明生活的单调而出现的,但现在一切都反了过来,生活的单调通过爬楼者的一种简单的方式取消了。爬楼者轻易地通过一片薄荷叶子直接升到了楼上,爬楼者不再去“爬”,他嗅着,他追随着薄荷叶的气息一路赶到了楼上。
  匍匐在马路上
  我在等红灯的时候对着天空望了一阵,这是一种短暂的休息。永远不会辜负我的是天空,即便它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种蔚蓝色的空洞。我在马路上这样短暂的停留里仰望着天空,不到一分钟,但我却获得了深深的平静和满足。马路上行人匆匆,夹着公文包行走的人更是如此,他们不知道天空里卷积云正在缓慢地翻腾,类似某种刻骨铭心的往事。在马路边上我也有过短暂的幻想,那就是能够像一只甲壳虫那样垂直地飞到天上,然后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绕一圈才迅速飞走。如此看来,我留恋的仍旧是作为一个人的生存状态,我留恋的仍旧是人世间。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愿意成为夜深人静时匍匐在马路上的一道月光,就静静地铺在我白天里等红灯的这个地方。
  记载鱼鳞云
  在众多的云彩中我喜欢鱼鳞云,它们排列天空的气势和状如波浪的起伏将我深深吸引。我经常对着它们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重新走回房间里去,不再观望它们。我不能看得太多,它们终究有一天也会让我不再感到新奇。我对着它们深深地吸一口气就够了,我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在天空底下我感到紧张的缘故,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对着天空,像我这样仰望云彩的人也许不多,但也许大家都是如此。对于个人隐秘的行为,我们互不言说。天空,至今仍被我比喻为一个巨大的泳池,它适合我在无人的时候独自扎着猛子。扎得最深的一次,往往是失声痛哭,我试图记下一生中所见到的罕见的气象,反复地追踪记录,形成一个人的气象史。我们不能说一个终身都在拍雪花的人活得多么单调和孤独,也不能说一个一辈子只画某种静物的人的情感生活多么贫瘠。而我所知道的是,耗其毕生精力记载鱼鳞云的人尚未出现过。
  我的心灵片段
  我依赖收听出租车里的电台广播来度过上班之前的这段空闲时间。我甚至喜欢上了一段广告的背景音乐,它让我感到上班之前的某种愉快。和上班无关,这段时光姑且称之为一个人的心灵片段,它不是多余的。其他都是铺垫,包括我和司机的简单对白,关于这个江滨城市和天气的单调对白,它们仅包含着一种礼貌,消除两个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感。广告开始之前,我已经在暗中做好一切准备,我知道它就要来了,我不再作声,把头扭向车窗外,故意装作对外面的风景感兴趣。其实我一直关心的是我自己的内心世界,它需要一小段广告的背景音乐来感染,或者轻轻拨动一下。我被触动了,每次我都照例被它一这段无头无尾的钢琴曲触动了。每次当它就要被插入的电台宣传词突然掐断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下车的准备。一我毫不犹豫地钻出车厢,把车门带上,把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连同电台广播即将上场的闹哄哄的方言节目一并关在里面。其实,我留下了我自己,在那一小节颤动的旋律和无数跳跃的音符里。
  垂直观察
  人们在房间里聊天的时候,我喜欢垂直观察,我想象自己腾空而起,在吊扇那么高的位置上俯视人们。我消失的时候人们聊得正欢。我成为一只吊扇的想法已经很久了,我挂在人们的头顶上,几片叶子因为长时间地旋转,不是变得锈迹斑斑,而是更加锃亮了。我只能反复切割着人们头顶上的那一处空间,我只有反復地切割它,这个空间才属于我。我一旦停下来,一只飞虫就会闯进来,甚至怡然自得地停在我的一片扇叶上。我垂直地观察下面的人坐在沙发上,他们在沙发里面陷得更深了,而我是永远也飞不走的。
  在闭着眼的感受里
  坐在公交车里,我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自己到了哪里。闭着眼感受车子的座椅对于身体的来自各种方向的撞击。我感受在公交车里,有时我觉得我不是坐着,我是感受在一种氛围里。因此,坐公交车根本不是一件枯燥的事。我闭着眼猜着这辆车已经到达了哪里,我已经忽略了我自己将往何处去。一路上,车子不可避免地颠簸,车厢摇晃,车门关上又打开,以及一些错过了站的乘客的焦虑,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关心和觉察的是座椅给予我身体不同部位的轻微撞击,我不做任何抵抗,也从不纠正自己的姿势,我所做的是随之摇摆、摇晃,我一路摇晃下去。这不同于其他的乘客,在闭着眼的感受里,我享受着一种路途上的“颠簸”。我的身体晃来晃去,有时也会停下来,就像一辆车子,我终究是在模拟车子的行进。我闭着眼接受座椅从不同角度对我的碰撞,当车子颠簸得非常厉害不得不变形的时候,我希望我的身体作韵律般的起伏,风中的芦苇一样起伏,自由而疯狂,我的身体奔放至极。   嗑瓜子
  嗑瓜子真的是一件小事,但我一个人嗑着瓜子的时候竟然想象向日葵种满了房间。这是否是一个人感到孤独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当向日葵长起来,嗑瓜子这件事变得神圣。但不是每次嗑瓜子都会有“向日葵”长出来,它出现一次就够了。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感到无聊的时候,也会剪指甲,剪完每个指甲之后还会用锉刀耐心地锉着,总之我尽可能使自己不闲下来。但唯独让我忽然感到神圣的还是嗑瓜子,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嗑着,非常安静,只等着向日葵冒出来。我由一个嗑瓜子的人变成了一个在房间里种向日葵的人,这种转变非常微妙。“向日葵”的出现并不使房间变得热闹,而是让它变得更加肃静了,静得像时间停止了一样。在此之前,我嗑瓜子都像是在一粒一粒地去数它们,嗑瓜子这件事其实也很难熬啊。
  掀开星空
  我每天晚上七点钟的生活只能这样——我会准时到一个操场上,在某种运动器材上反复地做着一种肢体动作:仰卧起坐。而我每天晚上七点钟的生活又不止这样——我的体力在运动器材上消耗着,直到最后一刻,我的身体累得瘫软在这种完全用钢管做成的运动器材上,我的幸福时刻来临:我一动不动地躺着仰望星空。我仰望星空仅仅一分钟,但它是我每天晚上七点钟的生活里最感飘逸的时候。在我来到这个操场之前我根本不会对天空望一眼,我竭力忍住了,完全是期待在整个身体疲乏之后全身心地享受它:星空。也可能是:在某种运动器材上,我通过不断重复的动作慢慢地将星空掀开一角,在每一次的身体折叠又打开中将星空慢慢地掀开,在此之前,星空似乎是关闭的。星空,它至今需要我小心翼翼地打开。
  树木不能朝下
  我为什么不能像一只蚱蜢飞到一个夜间行路人的肩膀上?——这种想法基于我昨天晚上经过一家面包店的广]前时,一只蚱蜢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飞到了我的肩膀上。在接下来的行路过程中,我倒过来想我和蚱蜢的角色关系。我试图杜撰我和蚱蜢之间的另一种关系,这种杜撰的快乐让我在夜色中健步如飞,仿佛我已经如愿以偿地飞到一个人的肩膀上。被我颠倒的这个夜晚,树木却不能朝下,把它们的根扎在夜空中,路灯忠实地把光束照射在街面上,面包店里的女孩在下班关门]之前的眼神照旧出现了一种疲倦之后的涣散。
  “巨石家园”
  无人翻动小区里这块巨大的石头,它作为一个多余的建筑构件停放在这里已经很多年。很多年过去,它至今也没有翻动一下身子。在草丛里,它无法走动,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但这也是一件好事,对于一些喜阴又喜湿的虫子们来说,石头的身子下面已经成为它们的家。所谓美好的家园我想可能就是这样的:永远也没有人去干扰你的生活,永远也没有人将你的生存之地彻底掀翻,还没有哪种建筑能够像它这样,它看似是在“压”着它下面的一切,却凭借着一种笨重和原始的材质将它的居民们尽心呵护。它本身毫无建筑感可言,它本来要去构成一座建筑的某一部分,成为建筑的一个材料。它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如此“无用”地抛弃在此处,被当初的建筑者们遗忘。它本该成为我所居住的楼房的一部分,在整体的建筑中消失不见。它从未想过它本身就是“建筑”,对于慢慢发现它并最终安居在它下面的虫类(也许也有一些低级的植物)来说,它就是家园。我设想过无数种美好的家园的形象,但似乎都是空中楼阁,“巨石家园”一直在我的想象力之外。谁也没有参与建设这个“巨石家园”,只有这块巨石在“压”着,当它被建筑者遗弃在这里,在它顺其自然的翻滚停止之后,它的“建设”任务即宣告完成:它随意地选择了自己身体的一侧朝向地面并稳稳地“压”住了下面的一切。作为家园,它的任务就是紧紧地压着、护着,使其底下阴暗潮湿,使其不见阳光的一面适合那些热爱这种环境的居住者。这块页岩我从来不把它当作一本书来读,尽管它一层又一层的沉积物代表了遥远而不同的年代,它作为一个家的形象一直吸引着我。
  一个夏天的傍晚
  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因闻到冬瓜汤的香味而感到伤感。这个做冬瓜汤的人使用了母亲的做法,他一定和母亲一样先将冬瓜用油炒了一下,并且仅仅是用油炒了一下。他是如何知道做母亲的这种冬瓜汤要先用油炒一下的?或许做冬瓜汤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吧。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做出来的就是母亲曾经做过的“冬瓜汤”。当闻到母亲生前做过的这种“冬瓜汤”的香味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的夏天傍晚,母亲也在厨房里做冬瓜汤,她先用油炒了一下,是她自己的習惯做法。在很多细小的我的记忆片段里,死去的人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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