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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客剪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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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叫人欣喜。满眼绿意葱茏,枝头都是鲜嫩颜色。布谷鸟的叫声从山谷里传来,溪涧里的水流整天都在流淌,雨水似乎也多了起来,空蒙的远山,在村庄外面若隐若现。
  读书,翻几页,又闲不住。抬眼望向屋外的景致。忽然发现不远处香椿树枝头爆出绛红色来。想着再过几天,就可以采摘下来吃了。接下来几日心神不宁,常常惦记那香椿头。后来索性,就用竹竿做了一个小叉,去夹取高枝上的嫩芽,以便一饱口福。
  香椿头炒鸡蛋很简单,把香椿在沸水里过一下,捞起来细碎地切了,拌到鸡蛋液里,热锅热油煎起来就好。香椿头有着浓郁的香气,真是一道极佳的下酒菜。
  有时候,会想外国人大概不吃香椿的吧?譬如美国人,烹饪时的香料很多,胡椒、丁香、豆蔻、茴香、肉桂、孜然,欧洲人也都用这些,烤肉煎牛排什么的,就豪迈地往下撒。他们不知道香椿。若是知道了,是否也会尝试?香椿虽香,不见得大家都能接受。因其味道浓郁,也就把人群划分开来,一派是爱吃香椿的,一派则不爱吃香椿。这很有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植物居然是可以用来区分人的,譬如还有,一部分人爱吃榴莲,另一部分则避之惟恐不及。就好像人与人秘密的接头,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是不是同频的人了。
  谷雨前,若是有朋友来乡下找我,则以一道珍馐相待:清炒春韭。春韭嫩绿,割一茬,出一茬,欣欣向荣。头刀韭是最好的东西。杜甫说,夜雨剪春韭。春夜友人在,可以一起干许多美好的事。喝酒,聊天。折一把山花插在瓶里,二人深夜对酌,一杯一杯复一杯,山花兀自就开了。韭菜比香椿芽出得快些。香椿芽从枝头剪过一次,第二茬就要过很久才出得来,至少是半个月以后了。所以朋友来,第一道菜是春韭,第二道菜是春笋——春笋也是好东西;因为此二者常有。若是运气再好一些,则可以有第三道菜,香椿炒鸡蛋。而这,是要有机缘的了,不是谁都可以吃到。就好像不是谁都可以相对而坐,一杯一杯复一杯的。
  香椿,我听城里的朋友说,一年比一年贵了。是按两来计,一两是五元至十元,算起来,一斤则是五十元、一百元。少,人皆贵之。在乡下,其实也并不多的。我遍寻四野,地头山边,也没有几棵香椿樹。别人家的地头,偶尔有一棵。当然看到人家的香椿枝头,爆出闪闪发亮的香椿芽,不吃,就觉得可惜。有时终于忍不住,上门去问——某某君,你家地头有棵香椿树,那椿芽可是要赶紧采了吃啊,不然就要老了呢。
  老了的香椿头,不堪其吃。其实,香椿芽吃过一茬、二茬,等不到第三茬的,春天就已经结束。若要吃得久一些,有一个办法,我是在清人顾仲的《养小录》里看到的——把香椿切细,在烈日下晒干,然后磨成细粉备用。煎豆腐,或是炒鸡蛋,放一小撮(为什么是一小撮,乃因其珍贵也,俭省着用),就很香了。菜里见不到香椿,又有椿香,真是很妙。
  爱,并且表达出来,是一片赤诚。爱吃香椿的人,很多都为香椿写过诗。明朝的李濂,在沔阳做过知州——沔字读作“勉”,沔阳就是现在的仙桃——写过一首《村居》,“浮名除宦籍,初服返田家。腊酒犹浮瓮,春风自放花。抱孙探雀留客剪椿芽。无限村居乐,逢人敢自夸。”
  乡下日子何其轻快也。说起来,吃到一样好东西,也是多么愉快的事。默默吟咏前人诗句,想着五百年前的人,也和我一样吃着香椿芽,幸福感同样地油然而生。我想,生活真是需要一点情趣的。没有情趣之人,大概眼见着门前的香椿树爆出嫩芽,叶子舒展,也不曾想着要去采摘来吃,只任它在枝头老去,就好像任由时光流淌而无动于衷——日子就是这样荒废着,一眨眼过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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