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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没有元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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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元好问代表着金代文学的最高成就。从文学角度看,假若没有元好问,北中国将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山丘、原野,而没有挺立的高峰,没有标志性的景观,金代文坛也将塌陷过半。元好问还直接关系到元代文学的发端。此外,元好问所编纂的《壬辰杂编》《中州集》和所撰写的诸多碑志,是《金史》的重要取材来源。本文意在从纵向的文学发展史及与横向同时期作家比较的角度,对元好问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贡献做出扼要概述。
  关键词:元好问 金代文学 《中州集》 《金史》
  在中国古代诗歌的璀璨星空中,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苏轼、辛弃疾、陆游等人是属于第一方阵最耀眼的巨星,在他们之外,还有很多属于第二方阵光芒四射的大诗人,还有第三方阵星光闪烁的中小诗人和第四方阵星光强弱不同的无名诗人。作为群体,都不可或缺,作为个体,其重要性难免因人而异。
  元好问无疑是第二方阵的一名要员。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与他平起平坐的应该是范成大、杨万里等长辈,他们都取得了骄人的成就。范成大的田园诗既写诗意的田园风光,又写浓浓的血汗气味,被称为田园诗的集大成者,加上他那72首以爱国为主题的使金纪行绝句,广受赞誉,使得他稳列第二方阵。杨万里以个性鲜明的诚斋体独树一帜,名冲牛斗,连陆游都要礼让三分,自称“我不如诚斋,此评天下同”,谁又能奈他何?元好问隔空相望,亦不遑多让,诗、词、文、小说、散曲等各体文学都取得了杰出成就,对其成就,前人及时贤论述多矣,可以略而不论。
  值得申述的是,文学成就固然是决定作家地位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同样成就的诗人,地位有可能不尽相同。每位诗人的地位如何,不仅取决于他的成就高低、个性差异,还取决于各自所处的时空位置、历史机遇。譬如南宋中兴诗坛,四大诗人中缺少尤袤,不会伤及大局,有了同时代更优秀的范成大、杨万里、陆游,尤袤的重要性则在下降。这里,我们姑且不去计较元好问与他人的长短优劣以及各自特点,仅就其所处位置而言,元好问处于12世纪前半叶的北中国,适逢金元易代变革之际,具有范成大等人所不具备的独特性。让我们想象一下,假若没有元好问,对金代文学、对元代文学、对中国文学、对金代历史文化将意味着什么?
  遥望百余年金代文坛(也是百余年北中国文坛),元好问是唯一屹立的高峰,是唯一能跻身于第二方阵的大诗人。如果没有元好问,北中国将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山丘、原野,纵然还有王寂、赵秉文、杨弘道、李俊民等著名诗人,他们仍然不足以撑出一片辽阔高远的天空。试想,只有山峦、丘陵、平原、洼地,没有挺立的高峰,没有标志性的景觀,该损失多少风光?金代文学将变得多么平淡,那该是多大的遗憾!
  没有元好问,金代文学还不仅是失去一高峰而已,金代文坛还将塌陷过半,很多大大小小的山峰将一同消失。这并非危言耸听。金亡之后,元好问广泛搜集资料,前后历经十余年时间,编纂成金代诗歌总集《中州集》(附(《中州乐府》),很多诗人诗作赖此传世。包括所谓“国朝文派”的代表人物蔡珪、党怀英、刘迎、周昂、杨云翼等人,还有李汾、辛愿、雷渊、李献能、完颜寿等数以百计的诗人。甚至大名鼎鼎的王若虚,他的诗歌也主要依赖《中州集》而传世。真正能独立于《中州集》之外的诗人,也仅有王寂、赵秉文、杨弘道、李俊民以及河汾诸老等金末遗民。所以,没有元好问、没有《中州集》的金代文学,将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中国文学史将出现严重断裂。
  这时,我们再看看元好问的前后左右。先看南宋诗坛。当元好问泰和五年(1205)写下成名作《摸鱼儿》(恨人间情为何物)时,中兴四大诗人中的范成大、尤袤已经辞世,陆游、杨万里也分别于本年和次年先后病故,等元好问真正登上诗坛时,南宋再也没有一位能接踵先贤的大诗人,再也没有一位能与元好问相望于诗坛的诗人。翁方纲说陆游与元好问“南北相望二十年”,“天放奇葩角两雄”,实在牵强,他们之间有着长达65年的代际差,如何南北相望?陆游之后的刘克庄、四灵诗派、江湖诗人,面对元好问,实力悬殊,不战而败,真所谓“若向中原竖旗鼓,堂堂端合让遗山”(汪琬评刘克庄语)。再看蒙古时期及元初诗坛。乱世之中,一方面新生代还没有崭露头角,另一方面,后学中也没有出现能与元好问相颉颃的诗人。元诗四大家虞集(1272-1348)、杨载(1271-1323)、范柠(1272-1330)、揭侯斯(12741344),其生也晚,都在13世纪70年代,成名也迟,主要在14世纪了,成就也低,远不及元好问。如此看来,13世纪中国南北诗坛,假若没有元好问,将无一大家,百年诗坛将因此而变得寂寞暗淡。再放眼远望元明清三代,再也没有一位超过元好问的大诗人了。
  元好问的意义,不仅体现在金代文学领域,不仅代表金代文学的最高成就,还直接关系到元代文学的发端。没有元好问,元代文学自然不会消失,只是起点会被明显拉低,发展方向也会变得迷茫起来。就诗歌而言,清人顾嗣立编纂《元诗选》将元好问列为元诗第一人。如果按照是否仕于新朝来判断,元好问怎么也不能算是元人,所以他能人《金史》而不能人《元史》。顾嗣立何尝不明白鼎革之际划分人物朝代归属的规则?他的这种朝代划分,背离史学传统,却符合元代诗歌发展的实际。从创作生涯来看,元好问在金亡后的创作时间要长于金亡之前;从他的诗坛影响力来看,金亡之后大于金亡之前,金亡之后,他的地位越来越高,成为一代宗师,经常指点后学,所到之处,士子“从之如市然”(徐世隆语),直接带动河汾诸老、王恽、耶律铸、郝经等人的诗歌创作,开启元代诗歌发展的大幕。不仅如此,元好问还引领元代诗歌发展方向。金末诗坛纷纭变幻,蒙古统治者刚刚入主中原,无暇顾及文学,诗歌何去何从?元好问带领大家抛弃江西诗派的余习,继承唐诗的传统,明确提出“以唐人为旨归”,“以诚为本”,这与南宋后期诗歌发展路径不谋而合,最终南北融合,形成所谓的“元音”,只是元好问所提倡的唐人,以杜甫为代表,而南宋江湖、四灵所效仿的唐人,是以贾岛、姚合为代表。格局大小、境界高低,两相比较,立见分晓,元好问及北方诗歌对“元音”的贡献远远超过了南宋诸人。再就元曲(包括散曲与杂剧)而言,元曲兴起于金代,元好问有几首散曲传世,得风气之先,在变词为曲的环节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所以有人说:“变宋词为元曲,始于遗山。”(罗伉烈先生语)元好问没有杂剧创作,似乎无关杂剧发展,但也不尽然。元好问与白华、白朴属于世交,如果没有元好问,金亡之际,白华投奔南宋,8岁的白朴将失去怙养,白朴还能否成为元曲大家,一切将变得不可知。   如果将元好问放到中国文学史长河中,我们还能发现一些特殊的意义。先以《续夷坚志》为例,元好问本人对撰写此书也较为随意,漫不经心,仅有四卷,后世也不够重视,在古代众多文言小说中,很容易被湮没。但就是这部看似无足轻重,甚至可有可无的作品,却是金代唯一传世的小说。假若没有元好问,一百多年的北中国,小说将出现空白!洪迈《夷坚志》很少记载北方奇闻逸事的不足,也无法得到弥补。且不论((续夷坚志》的文学价值、认识价值,它的出现,就是文言小说发展史上的一个孤独的座标,向人们昭示了北方大地文言小说的存在。这是何等奇异的现象!再以著名的论诗绝句为例,论诗诗自杜甫《戏为六绝句》首开其端之后,发展缓慢,是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等论诗诗,将七言绝句确定为论诗诗的主导体裁,是元好问成功克服了论诗绝句的体制局限,做到了理论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推动了论诗绝句的成熟,从而点燃论诗绝句的创作热情,引起后人的纷纷效仿。比元好问年长的戴复古,稍后虽然也写了《论诗十绝》,但其综合水平远逊于元好问,故在后代如泥牛人海,杳无声息,在《万首论诗绝句))中居然无一追随者。也就是说,没有元好问,论诗绝句的成熟要延后数百年,由论诗绝句扩展开来的论词绝句、论书绝句、论画绝句等论艺绝句的兴盛也将滞后。顺带说明一下,论词绝句的起源也与元好问直接相关。现存最早的论词绝句是王中立的《题裕之乐府后》:“常恨小山无后身,元郎乐府更清新。红裙婢子那能晓,送与凌烟阁上人。”王中立是元好问就教过的太原前辈,王诗约写于泰和五年(1205),评论的对象就是元好问《摸鱼儿》(恨人间情是何物),可以说,是16岁的新人新作催生了论词绝句这种新样式,元好问何曾想到,他的一首少作能有如此大的溢出效应?
  元好问的创作不仅引发了同代人王中立的理论思考,还引起后代批评家站在更高的立场上发掘其创作所蕴含的理论价值。元好问喜爱杜诗,曾编纂有关杜诗资料为《杜诗学》一书,率先提出“杜诗学”这一概念。金末危亡之际,他更是继承杜诗精神,创作记录诸多丧乱诗,赢得后人高度好评。清代史学家赵翼因此将元好问视为“少陵嫡派”,并从中提炼出“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的见解,得到广泛认同,被反复应用于其他时代、其他诗人的评论中,说明它已经是公認的理论。如果没有元好问,即使有杜甫,赵翼也不会有此论。元好问的创作是否还有其他理论价值?与赵翼所论相关的是,元好问这座高峰矗立于乱世,拔起于金代末年,此前的历代文学,通常随着王朝的衰落而衰落,唐末、宋末皆不例外,“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几乎是文学发展的金科玉律,但元好问及金末文学发展打破了这一规律,末代也能成就文学高峰,文学的发展未必都与时代发展相俯仰。
  以上所论都是就文学而言,对金代史学、金代文化而言,元好问更是贡献非凡。金亡之初,元好问在羁管聊城、生活受限之时,就开始积极搜集金代文献,晚年更是以著作自任,起衰救坏,抢救和建构金代文化。他所编纂的《壬辰杂编》(已佚)、《中州集》和所撰写的诸多碑志,是《金史》的重要取材来源。许多重要的人物或事件,仅因元好问的记载而载入《金史》并流传后世。如金世宗出于政治目的,不惜以“美仕”来鼓励官员恶意揭发完颜亮的罪行,以此彻底抹黑完颜亮,元好问曾专程去拜访前朝老臣贾益谦,贾益谦说(《海陵实录》百无一信,如果不是元好问将他的这番话载入《中州集》,就不会被载人《金史》,他的话将无人知晓,完颜亮遭受的污泥浊水会更多,受到的歪曲将会更严重。清人凌廷堪说:“文献中州凋丧尽,赖君大手记完颜。”诚非虚言。如果没有元好问的大手笔,金代历史、金代文化将遭受重大损失,不排除会变得残破不堪。
  清人潘德舆说:“遗山诗,在金、元间无敌手,即南宋诚斋、至能、放翁诸名家均非其敌。”(《养一斋诗话》卷八)他把元好问抬得比陆游还高,恐是言过其实,难以得到学术界的认可,是否高于杨万里、范成大,亦属见仁见智,但如果就在诗学上、文化史上的地位、意义、影响而言,孰谓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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