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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N城读“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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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夜晚!使人愉悦的黑暗!
  对我而言,
  你就是内心欢乐的信号,你是苦恼解脱的结。
  在旷野的寂静之中,在一座读书的石头迷城里,
  闪烁的繁星,突然放亮的灯火。
  你就是自由女神的灯火。
  ——波德莱尔《恶之花》
  ……虽处山林,而斯园结构之精,不让城市。
  ——童寯《江南园林志》
  L城
  我已故的曾祖和我说过,每个中国城市除了自己官方的称呼外,都有一个和自然相关的名字。我出生的L城①被称为“园林城市”,这里所有园林的兴造相传都参照了明代造园大师否道人的造园名著《园牧》。曾祖在我幼时就一直讲述这套在康乾盛世后便销声匿迹的古著中的故事,我除了“围石迷之则为园”一句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过去由园林(据说每个城市都有三百六十五座)编织成的那些城市逐渐被现代的钢筋水泥所取代,许多园林的名字被篡改,格局也被改得不尽相同。但是L城仍保留南宋的园林城市布局,当地居民依靠城中那块刻印在石碑上的地图,已经将城市千年的草木亭榭、河道陆路转变成了日常记忆的一部分。
  N城的纸质地图
  我以建筑师的身份完成L城的改建后不久,收到了一封信函,它来自两年前倒闭的“思潮出版社”的老编辑(她曾经帮我完成过书稿的出版)。她将我引荐到N城的“园林城市”计划中。信函中除了几页用公文纸打印出来的关于城市改造的任务书外,还附带了一张宣纸信笺,竖向撰写的小楷字显得格外神秘:“将她从方殿华的迷宫带回园林城市。”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城市计划和所谓的“方殿华”,但是通过随信附带的行程单,我确定这并不是一次玩笑。我努力回忆那为数不多的几次造访,N城对于我来说未免有点陌生,虽然它距离L城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然而我并不清楚它们曾有着相同的名字。
  信封中附有一幅N城的纸质地图,它并不像那种百科全书般的地图,我甚至没有办法依靠符号和信息要素寻找具体的地方。图面只存在各种色阶和大小的绿色圆圈图案的重复叠加,交叠之处的暗面中分散地用小楷标下各种名称:江宁、金陵、建康、建邺、白下、升州、秣陵、集庆、应天、南京、天京(它们或许都是N城过去的名字)以及这些内容的绘制者“L城G君”。图底重叠繁密(颤抖和未相交的線条让人觉得这份地图似乎并没有完成)的墨线圈画着各自围合的区域,并填充了不同类别的绿色,这种胶印树脂油墨覆盖了原有图底的文字和注释(上面提到的那些名称都是写在油墨之上),显然这是在底本上重新绘制的。作者在地图硬纸框裱的右侧处用细小的勾线笔留下了如下的提示:“每一次经历的园林,都是前面园林回忆的组合。”
  我首先想到了曾祖的那句话,便开始慢慢寻觅到了后面几篇所提到的地方,这些有关N城的园林片段没有办法确定是否能与地图上的名字吻合,我只能使用虚拟语态来回答你们读到这些短篇后对其所在地方的提问,我甚至觉得这些叙述可以出现在许多你们熟悉的地方,甚至是现代建筑中。园林的潘多拉考验着我们的记忆44而不只是辨识44。
  篇一:石草词园
  这座园林过去的名字叫作“海石园”,园林里数不尽的石头是最早让我产生了迷失错觉的物件。正如我们阅读经过翻译的异国诗,词语的误读而形成的意境胜过本初的意境。诗的文本分析与园林山石造型的随性有些许相似。散落堆放的石头(如海一般)无法成为假山,所以你根本无法看全其貌,不自觉地对视野中的石头进行计数。每一个石头和手掌差不多,你可以估量它们的尺寸,甚至是整个园林的大小。
  这种和L城园林用石一样出产于太湖流域的石头,经过长时间的冲刷的内核已经中空,它注定需要被别的事物填充。风无意间将院墙之外的花草种子带到石窝中绽放,自然在空洞的词汇中创造了新的词汇,石草已然又是一片园林,石头的细节再次堆砌出无穷的词汇,它是名词也是动词①。你无须缩小自己的比例,或许当重新对这个词语发音后,便可以进入这个无限类比的游戏(诗显然很难做到这点)。
  篇二:结语园
  历史上的有志之士总希望将生命投入到象征永恒的自然,即将谈到的这个园林和死亡有关。它的主人,明代的君王选择了N城东面的一座山来作为人生结语。辛酉年,年迈的君王找到全国最聪明和能干的工匠来为自己这座身后园林的最后一百米见方空地(其北侧便是用于埋葬的后山)的建设提提意见。待了一天场地的匠人次日便和君王说道:“您的来世光线将在午时的甬道中(终)延绵。”
  匠人呈现了用于建造的地盘图。和中轴线上其他建筑一样,这处最后通向山林的空间是一座门楼建筑,其体量之大足以使人忘记背山的存在。这位精通视觉的匠人有意识地将门楼南侧的广场略向北侧倾斜向下,所以从南部的松柏甬道来到广场后,便看不见那个位于上万块城墙砖垒砌的巨大门楼基座中间的拱门入口(整个基座甚至要比顶部木构楼阁还要高出两倍以上)。
  “您将会走进那个无梁殿构造的入口,超过三十度的台阶是您最后的攀升;您背着南向的光线,昏暗的环境中只能看到前方点滴的亮光,停歇时您将会觉得这个出口越来越明显。您每一次的步伐将在这个全用城墙砖砌筑而成的拱顶里发生四次回音;您还能从回音中听到夹杂着的、不断重复的喃喃细语,它们述说着您一生的丰功伟绩。当话语停止后,您便能顷刻间遗忘过去的昏暗,看见代表您的那片山林。”
  君王已经沉浸在对匠人叙述的想象中,过了许久才问道:“当我回望过去会是怎么样的情境呢?”工匠不假思索地说:“您将会看到南面反射上来的光线已经照亮了那个通道。”君王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反复翻看这份图纸——最后的布景,他或许已经明白这次倾听将是对这处园林的最后一次造访。
  城市的图案
  我一直在意附件中的“方殿华”,直到我在地图右下角发现了如下题款:“戊戌年冬月十四,方殿华”。从其鹅毛笔蓝黑色的墨迹可以看出,它应该是这幅地图的底本。我在《明清历史纪要》的《人物志》第486项词条找到了一位法国传教士的名字①,其中记录了他对L城石刻地图的描绘,并附上了这幅底本地图的四分之一大小的图片,但是仍能看出其在明代传教士利玛窦地理术②和中国的传统绘图法——“计里画方”影响下,与传统方志地图面貌不同,复杂标识符号和事无巨细的城市图案俨然是一处迷宫。   N城在民国十六(1927)年实行了“首度计划”,美国设计师亨利·K.墨菲③用早已影响西方的霍华德“园林城市”(Garden City④)理念将这个城市的陈年外痂剥离开,城市的东侧在计划中得到了开放(东侧原先皇宫的封闭布局转变成了中心放射状)。我站在高楼林立的N城,他们遵循着新的城市附言:“这类复杂城市(上海、东京、首尔)的新事物已经在重要性或规模上远超过旧事物。”这个城市的工匠已经不再会使用毛笔,景观工程师已经不再关心树的年龄。几近与文化脱节的园林已然成为N城的迷你中央公园以及可以直接感知的奇观图案4444(Spectacle⑤)。
  篇三:古围园
  我询问N城最年长的老人:“该城最大的园林在哪里?”老人回答说:“城墙围合的城市是最宽广的也是最高的园林。”在这个极富空间感的描述中,城墙是“園”(园)字拆解出的首要“围合”要素,即《康熙字典》中的古“围”字“□”,地图中绿色交接处的墨线表达了这个边界的位置。
  N城的城墙有大部分是重新建造起来的,当经济的力量冲破了实体边界后,后知后觉的文化堡垒才开始被意识到只有用“记忆”才能进行弥补。城市的尺度让我对这个边界失去了判断能力(建筑和汽车在空间的高低两级上都遮挡了你惯常的视野),从城墙的两侧已经无法看出园林的内外,它与政治无关,文化符号催化并制造了你的记忆。
  利玛窦曾向充满好奇的葡萄牙官员这样描述这座伟大的明代城墙:“如果两个人从城的相反两个方向骑马相对而行,要用一整天时间才能遇到。”城墙并不能用图纸上横平竖直的线条和精确的数据来表达,我只能用双脚丈量老人所说的“广”和“高”。当城墙遇到自然山体时,工匠自然地选择让步,他们通过观察地形地貌来决定砌筑的方式:在两侧向外倾斜梯形的基础上,顺应山形在水平向弯折。这种现在依靠计算机的“参数”,早已在明代工匠手中完成。他们可以根据(垂直向)所用砖的数量,判断城墙将永远是整个城市园林中最高的建筑。
  园林城市的决策者决定纳山一角于内,希望城内之人不会忘记自然的表情。工匠处理每一块砖和山石的关系:他们是画家,在乎色彩搭配,笔意气连;他们是工程师,将自然用几何显现。他们将自己看成詩人,将名字题写在城墙之上。
  篇四:砖画园
  我足足走了三十五公里,才阅读完城墙的篇章,其上不同的字迹(出现了许多的简体字写法)题写着它们的年代、地域以及匠人的姓名。如果将这些砖分别以颜色标记的话,我们便能看出隐藏的历史形态:作坊的地域分布或是家族势力的强弱。这篇超过数百万字的鸿篇巨制在最为惨烈的自然和人为灾难中基本保存了下来①。
  砖类的技术自然也被敏锐的画匠所关注。南朝时期(420—589)的N城就已经出现了“竹林七贤”的砖画②,它作为被寄以伦理教化的意识形态图像让人永远铭记。画匠不仅要了解画面的内容,还要注意一笔一画在砖上的刻印位置,以方便烧制。我们习惯在出版物中看见这幅脱离材料观感的拓印画作,失去比例和色彩的黑白图像无法让人联想到这个有着二百四十四厘米长、八十八厘米高、用三百多块砖以城墙砌法砌成的杰作竟然是淬火而成。
  意外的是同一时期出现了一座“错序”版本(当时复制了好几座,同样烧制几套更为经济合理)。除了标记贤士姓名以及完整纹样的砖块外都是一条条无法辨认的线条,它们险些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材料(所剩下的只有一半不到)。我没有发现砖上用于拼合的标记,历史学家认为这次的倒错是有意而为之,因为工匠完全能够依靠他们对画面的记忆③完成砖画的复原。
  石巢园的G君
  来到“石巢园”的时候,我便有了和曾祖一起看书的印象。我在这里居然遇见了熟悉的老编辑,她说G君在此园等候多时。我对这次的见面出奇地冷静,像是去见一位老朋友。G君和我年纪相仿(我以为他已年逾古稀),他不会说普通话,只能用古老的地方吴语进行交流,我能听懂大概,不自然地也会遗漏或猜测一些他所说的内容。
  G君是L城的园师,他因为两年前的一次视神经的病变患上了“色弱”——确切地说是“黄绿辨析障碍”,之后在工作上的失误使得他的工程慢慢减少,现在他只有待在这个园子里。G君过去的工作是负责拆除原有的园林,在原处或是城市的另一处废墟上搭建,每个园子都是在前一个园林基础上建造起来的。处理两个不同对象(场地或者材料)的联系是他的基本功,他需要记忆一整套做法,所以拆除和重建所用的时间是一样的。他认为事物不断复制时,细节遭到遗忘便很容易模糊泯灭。
  G君拿出一张和我手上之图极为相似的地图。这是一幅北京圆明园的地盘图样(边上附有尺寸口诀),它的作者是发达于康熙年间的N城的样式雷家族。G君的曾祖作为工匠完成了这项万园之园的工程(它集合了全中国最好的园林),并将这些技术传承给了G君。当我尝试追问这项技术时,他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收起了那卷图纸,约定在明日申时给我两本书,说我看完后便都明白了。
  《园牧》的启发
  我如约在申时来到“石巢园”,G君拿出的书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三卷册的《园牧》,它不同于曾祖的一卷本,其布满册页的小楷注释和符号以及扉页的落款“否道人,崇祯四年”,让我觉得它或许便是失传的初本。
  G君说,这座“石巢园”正是园师否道人根据此书为明人阮氏所设计的唯一留存于N城的园林作品。其造园意匠之精巧让阮氏十分钦佩,并为《园牧》作序。但是明朝覆灭,这座园子和那些城市园林也随着这本著作的遗失而慢慢湮没无闻。
  我顺着和曾祖一起的回忆,试着阅读《园牧》,但因其骈文的文体特征,读起来十分拗口,而G君用吴地古方言朗读却十分流畅,其音调与地方戏曲极为相似。G君说,曾祖教会了他吴地戏曲①,并用工尺谱的方式在书卷上做下标记,那些书本中零散的词汇在音韵中整合在了一起,“古著不作标点,每次的阅读都要基于上一次的词句来继续进行诵读”。
  “这和你在地图上所留下的那句话很相近。”我问道。   “没错,这座石巢园也已是经历了我多次拆解重建后的结果。”
  好奇心驅使我向G君提出了游园的请求。G君回道:“明代初建此园便有约规,游园只能在酉时,当园中最高的院墙浸没在昏黄的夕阳之下时才可进入。”
  “现已酉时。”落日的光线正好对在入口的甬道上。
  “我早已料到你会急于入园,便约你申时而来。”
  步入园中的我却被其中似曾相识的场景所迷惑,这些不正是我之前所经历的内容吗?
  篇五:四方城
  我站在园林中环顾这个最小单位的城市形态,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半亩宅院,我误认为自己是驰骋沙场的君王,足以在雨中得到庇护以待出发。四方城拥有三层四方的台阶,每一层的入口和踏步的数量都是按照五、三、一的变化,而它的宽度则是以相对的比例逐渐变大。由城墙砖砌筑而成的主体尺寸九米见方,其四面高墙也是九米,每侧各开有三米宽六米高的拱门。和结语园的门楼一样,其顶部也是一座木造屋殿,但没有入口可以到达。这个物理性边界围合了最中心的要素,即象征儒家意识形态的石碑,它作为立柱指向顶面屋殿裸露的木头结构(但并不起到支撑作用)。它吸收了城中所有的光线,使我没有办法看清碑上的内容,它或许本身并不是用来阅读,只能听它述说在内观四方光明所见到的一切。
  篇六:迷高园
  进入这个园林之前,我就要走上城市一样尺度的台阶,它没有罗马广场般的开放,我需要避让那些用来支撑整个园林的犹如密林般的柱子,城市尺度在这里骤然缩小,光线也被遮挡。密度的错觉让我遗忘了行动的方向和离开地面的度量。当我进入园林,我已经看到数不清的四方城屋殿。园林的边界不再是高墙,而是巨大的城市建筑群,图案化的立面没有办法成为我身体的参照。
  我努力寻找园林里的感知来判断自己的标高。我能分清迎面而来的水声和击打巨石发出的回响,我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淹没了相谈的欢笑,我能够越来越清楚地分辨喜鹊和百灵鸟的叫声,我觉得身边的光线慢慢变强。我发现已经到了园林的最高点,但是没能找到上来的路径,我选择了继续前进的方向,用倒转的记忆来匹配回归的步调。
  石巢园的对答
  我对记述和空间真实体验的吻合感到惊奇,向G描述了所回忆的之前内容的片段。G君认为我并没有去过N城的那些园林,只是单纯地复述在这里所见到的全部:“你已经从《海石园》中的词汇开始掌握阅读城市园林这部词典的诀窍,那些城墙和屋殿不过是一些短语和句子。你应该逐渐明白了我们园林匠人通过这些语句、篇章来重新组合成的这个园林。《石巢园》不过是我将《园牧》中的词汇重新组合编纂的词典,一处纸上园林。”
  “这不就是我在两年前论文提及的晚明文人张岱笔下的那处‘嫏嬛福地’吗?”
  “没错,我阅读过你的论文,张岱通过他的小品文集《陶庵梦忆》中的片段,用记忆方法完成了最后的园林——‘嫏嬛福地’。同时期的文人早已经熟练运用传统观念里的分类:平面—多面、围合—拆解、贯通—曲折、轻—重。将这些散落在城市中的片段,在园林中通过符码进行联系。”
  “那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相似的经历?”
  “这来自你的经历,那个最早的回忆,这些对城市的观察都和你的记忆有关,这一次、上一次、上上一次……它们只是这部拥有四百八十六个篇章的《石巢园》中的十二个部分,当然你还远远没有读完。”
  “那你是如何关联这些记忆内容的呢?”
  “我制作了一个木制‘魔方’,每一个面都有九九八十一个小面,这些小面记录了《园牧》收录的关于城市园林兴造中所有的二百四十三个关键词,以及自己记忆中的二百四十三个对象。由于没有颜色,这个组合实验并没有开始和结果。我会根据每一种结果完成一个园林的建造,并通过下一次的变化444444完成它的再一次建造。”
  跋
  我除了回忆起这些对话外,只记得老编辑后来和我说,L城曾让G君完成一部园林城市系统编年的著作,协助出版的正是她的思潮出版社,但是词类的分类始终没有尽头,出版社随着资金的枯竭而破产。如果说G君说的是正确的话,“石巢园”的变化正是指向作为园林城市的N城的未来境况吗?我将这次的经历以“在N城读园林”之名递交到了N城的计划组,两天后便收到了回信。信封里是N城“园林城市”设计的合同书,我对这件事情的顺利进展感到意外,直到我看到了委托人一栏的签字——G君。
  ——周功钊于N城
  责任编辑 胡百慧
  周功钊,男,浙江杭州人,建筑师、写作者,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营造与实验建筑,导师为王澍教授。曾任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外聘讲师,授课内容为基于传统园林文献的空间营造。相关论文发表于《新建筑》《风景园林》《美术学报》等刊物。
  图1 纸质地图 图面只存在各种色阶和大小的绿色圆圈图案的重复叠加。
  ① “L城”这个名字是在1928年开始被使用的。
  图2 石草词园 你无须缩小自己的比例,或许当重新对这个词语发音后,便可以进入这个无限类比的游戏。
  ① “石”的谐音产生了许多“变体诗”,如《石氏饲狮史》。所以,口语描述的时候会发生很多意外的联想。
  图3 结语园 这次倾听将是对这处园林的最后一次造访。
  图4 古围园 笔意气连,自然几何显现。
  ① 我在L城的光绪方志的《地理志》中找到了相同的名字,这个同为第486项的词条解释为“法国传教士在方家所建之山林”。我对这个词条的可信度保持怀疑,所以并没有继续考证,因为它是L城的官方地方志汇集中唯独没有收录光绪年号的一册。
  ② 传教士利玛窦带来的西方书籍中有一本由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师帕拉第奥所写的《建筑四书》,其中《第二书》第十二章中收录了阿尔伯蒂的一句话:“城市一如它所展现的那样,就像是一个大房子,相反地,乡村住宅就像是一个小的城市。”   ③ 亨利·K.墨菲(1877—1954)美国建筑师,完成了燕京大学校區的设计。是中国古典建筑复兴思潮的代表人。
  ④ Garden City,也翻译为“花园城市”,是由英国建筑师艾比尼泽·霍华德提出。
  ⑤ Spectacle,来自于居依·德波的《景观社会》中的“景观”一词。我在这里称之为“奇观”,为的是避免将“景观”一词联想到真正的传统园林。
  ① 从这方面来看,中国建筑史的编写或许应将木头和砖石分开叙述。
  ② 这些砖画出现在不同墓葬密室的墙壁上,所叙述的这座完整版位于M1墓室的西侧。
  ③ 他们需要将成堆烧制好的画砖重新拼回原来的模样。当然也会有错误的时候,前文提到的完整版中就把刻有“阮籍”和“嵇康”的砖块弄错了。
  图5 纸质地图 万园之园的地盘图和尺寸口诀
  ① 吴地戏曲中有唱说的形式,明代的阮氏也是这类戏曲的能手。
  图7 迷高园 我发现已经到了园林的最高点,但是没能找到上来的路径,我选择了继续前进的方向,用倒转的记忆来匹配回归的步调。
  图6 四方城 只能听它述说在内观四方光明所见到的一切。
  图8 石巢园 由于并没有颜色,这个组合实验并没有开始和结果。我会根据每一种结果完成一个园林的建造,并通过下一次的变化完成它的再一次建造。
  访谈:“想象力旨在看到未知的可能性”
  何平 周功钊
  何平:你介绍自己说自己是建筑师和写作者。“写作者”,我们一般对“写作者”会进一步细分为文学的和非文学的,文学的又会按照文类细分为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甚至写散文的也可以称作散文家。你现在笼统地称自己为“写作者”,是指自己的日常写作状态、写作精神,还是自己的作品本身的混淆、暧昧,跨越我们日常的文类界限?
  周功钊:我并没有那么明确的身份划分意识,您说的两方面都会有,而且是相互影响的。比如我最近在考察杭州馒头山上自发搭建的聚落,那种非规划控制,完全由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人组合在一起的混杂空间状态。这也自然地打破了对聚居环境的固定判断——其实这种极为功利的社会问题中潜藏着诗意和积极性,每次观察的视角和感受都会不同,我便会用多种写作方式进行尝试。总之,我的写作动机来自具体的现象,并保持多元、中性的写作策略。
  何平:《在N城读“园林”》的写作来自“泼先生”于2016年7月发起的“城市写作”计划。说白了,就是一次命题作文。命题作文,我们并不陌生,在汉语写作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命题作文。你参与这个“城市写作”计划,出于你作为建筑师,还是写作者,或者是其他?当然,这些动力可能是综合性的,但肯定有吸引你的东西。再有,“泼先生”也做过类似其他的写作计划,你觉得这种写作计划的价值在哪里?或者,你就你自己而言说说。
  周功钊:我当时对“城市写作”的关注是来自我作为建筑师的职业态度,吸引我的是城市——集体人为事实(意大利建筑师罗西的话)——所带来的无限可塑性。“泼先生”强调创造性,无论是写作方式还是内容。几届的写作计划都拒绝所谓的学术写作,我觉得这是正确的,其实“泼先生”有着庞大的学术理论活动背景,而这些理论并非要把我们塑造成一个理论家,而是借助理论打开思维,即创作、发现我们未知的部分。
  何平:你平时做建筑研究和教学,我也了解到,从2017年开始,你将由图像表现、园林知识和在场体验的写作方法带入建筑系本科二年级的实验教学中。其实,我们对写作的理解,除了所谓的专业作家,应该还有其他的存在方式。如果我们把“专业作家”看作一种过于依附文学制度的写作,其实还存在另外的写作,比如像你这样的写作,几乎不可能进入作家协会的评价体制,那么,你怎么看你的写作?再有,你的写作,是持续性的,还是偶尔为之?是随意性的,还是自觉到文体的?
  周功钊:我一定属于“业余作家”,这种“业余”的写作状态或许和作为另一种学科的建筑学之间的平衡有关。建筑学科知识体系本身的多元性会带来多方位的想象。比如说在《在N城读“园林”》中有关城墙的部分,最先是我是切身体验,看到了其庞大的体量和砖砌肌理,然后是对古代城墙营造技术的了解,再巨大的工程都是依靠简洁的营造图式的绘画和用材计量的方式,其中的数字和图像表达方式会带来很多的想象,最后以文学写作的方式表达,会让我们对当下的生活有不一样的理解。百科全书式的知识构架使得我的写作处于不断积累的过程,这个过程并不指向一个明确的结果,但是,利用其中的某些部分或许就能组织成一个很有意思的作品。
  何平:在我的理解中,文学写作和建筑彼此嵌入的关系就一直就存在着,比如你研究的园林,就是文学性的。再有,不说极端的博尔赫斯,文学写作无论如何进行最终都要解决结构问题。结构就是秩序化,秩序化很大一部分就是空间问题。我甚至想,如果你以你建筑师的身份来研究文学的结构对我们文学研究可能会很有启发。
  周功钊:“结构”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我更关心思想界中“结构主义”及其之后的思考,这个来自语言学的思考方式对文学、哲学、艺术、建筑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在西方,许多的建筑师,比如艾森曼、莱勒普,已经在文学或文学理论的结构观念影响下进行了很多的空间实践。我觉得除了文学结构的抽象意识层面外,作为建筑师会更关心“物”本身,更加依赖那种借由物与物之间由理性推导的、可操作的结构,有时是时空上的(这是现实建造所无法达到的),写作可能近似一种设计的工作。
  何平:回到在《在N城读“园林”》写作,你做的工作是一种复现,或者复兴。艺术研究,特别针对过去历史遗存的研究是离不开修复的。这种修复不只是一种技术,它在对想象力的要求上和文学是相通的。一定意义上,《在N城读“园林”》的“虚构”,或者说“小说”本身也是一种研究行为,是对南京园林历史遗存的打捞。
  周功钊:可能说是“修补”会更接近一点。面对过去的历史,如果只是照模照样地再次呈现我觉得并没有什么意义,正如您所说的,想象力旨在看到未知的可能性,它让我思考历史究竟能给未来、给明天带来什么。
  何平:朱琺认为:“《在N城读‘园林’》的作者在古典园林传统与现代城市经验之间的穿针引线构成了一场更复杂的对峙,双方在文本中的各抒己见,彼此猜忌,超出了修辞所能局限的范畴,把言与义绞结成一种园林本有的特殊样态:迷宫。”“迷宫”也是文学研究常常用来指认复杂结构的文本。说说你阅读这样文本的经验。你觉得你写《在N城读“园林”》,你是一个迷宫的制造者吗?
  周功钊:我喜欢阅读一些结构复杂但思路清晰的文本,比如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他们追求迷宫及其部署方式,就像是围棋,棋子只有两种颜色,棋局却让人难以琢磨。好的迷宫往往不是在内容的数量和密度上给予压力,更接近利用简单原则所设下的精巧的“谜”。所以,我更迷恋园林的营造方式,利用《园冶》便能造出无数不同的园子,迷宫可以无限生成。我试图在《在N城读园林》的写作中找到这样一种开放的原则,学着制造迷宫。
  何平:除了这篇《在N城读“园林”》,你有已经完成的类似作品,或者写作计划吗?
  周功钊:有一项即将开始的写作计划,暂名为“爱的住宅”,受到了明清传奇小说刻本插图的影响。许多图像描绘了园林中的生活场景(其中多是情爱欢愉的主题),有些刻画的建筑空间十分夸张(但可以看出是从基本形式上发生的变化),我对图像的阅读关注甚至超越了对书籍中文字叙述本身的关注,这些图像打开了有关居住方式的想象力探索,而我的写作也就从此开始。
  责任编辑 胡百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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