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再见或遗忘(组诗)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八百里太行,是一盘无解的棋局
  八百里太行山,我们看不清,也看不透
  群峰肃立,万壑无声,没有一座山峰因为谁的到来
  而喜形于色。
  黑白不会分明,高低只是错觉。山峰上的崖柏亡故千年
  还在弥散着异香。那高飞的乌鸦
  遮不住太行山微微睁开的眼睛
  人世如乱麻,来不及梳理。八百里太行山
  是一盘棋,每一座险峰都是一个棋子
  有人在暗中摆布,风云变幻,我等草民一无所知
  幸与不幸都不重要。偌大的太行山
  只是一个无解的棋局。
  我们既不是棋子,也不是对弈的棋手
  我们只是一缕微尘,不觉间,惊扰了神仙的雅兴
  把舌头点着
  越往高处,就越冷。越往低处,身子就越沉
  太行山是石头堆起来的,人心常常也是。
  越想遮蔽,那满山的红叶就越倔强地起舞
  被折断的枯草,骨头都断了,还站着,人却不能
  和群山对话,是一种谵妄。山有山的语言
  人说出的话是有毒的。所以
  在太行山中,我只需要一束微小的火焰
  把我的舌头点着。
  用漫长的来世道别
  这些石头知道,低矮的树木知道,洞中的水滴也知道
  在暮色降臨之时,是谁站在最高的山峰
  吐出星辰和村落
  这些枯黄的叶子知道,野核桃知道,孤独的苍鹰知道
  在我行将就木之时,是谁进入我的身体
  取走在八百里太行山
  偷来的骨气,和风声
  这些埋在山中的故人知道,这些枯骨和空空的眼睛知道
  我可以带走的是什么
  又有一些什么,我必须以命偿还
  用漫长的来世道别
  群山怎样隐没在星群之中
  在太行山中,我把腕上的手表扔进悬崖
  一点回声也没有。时间,有时也如此懦弱
  粉身碎骨时,来不及为自己辩解
  刀光剑影,朝代更迭,群山移步换形
  我们刚刚叩拜的山峰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月亮缓缓升起,不屑于我们苍白的面孔
  唯有山下的一户人家,两个老人,凝神静坐
  千年的轮回悉数写进他们额头的皱纹
  我们深谙人世全部的秘密,却抵不过他们
  轻轻合上的眼睑,手指微微一动
  群山就隐没在浩渺的星群之中
  我们再次站在悬崖的边缘
  在山谷间呼啸的,不仅仅是风
  我置身其中,翻动层层叠叠的山岩
  读这本人间最厚的书
  岩石镌刻的书页,弥漫着金属的气息,英雄沉默
  攥紧的拳头里,依然有一颗生锈的子弹
  这些年,我在平原上生活
  唯一没有学会的本领,就是躲避猎人乌黑的枪筒
  沉默的岩石中依然有隐隐的杀机
  在漫长的时光里,被八百里太行饶恕的人们
  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迷失在八百里太行的人是有罪的
  在八百里太行山,我直不起腰杆
  也不敢睁开红肿的眼睛,悬崖上的云竹
  响起了锋利的沙沙声
  我们这一队人马,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走在最前面的人,迷失于提前到来的大雪
  我的脚步踉跄,踩到哪里都是罪过
  手中的烟卷被风吹灭,迷失在八百里太行山的人
  是有罪的
  群山沉寂,我笨拙的身躯卡在时间的咽喉里
  像一根生锈的鱼刺,不知将要被谁的手——
  用力地拔出来
  无边的寂静和空旷
  这疲惫的火车,终于爬上了
  最后一个陡坡……
  弯曲的铁轨,因为滚烫而变得柔软
  再往前就是西岗子
  到黑河,这是必经的一站
  也是当年的一个兄弟
  被赶下火车的地方
  余下的路程,他没有钱买票
  就沿着铁轨一路向北
  途中他遇见了孤独的野狼
  与星子对弈的狐狸,盗墓人两手空空
  挥舞着看不见的人影
  擦过草木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一点都不害怕。在乌黑的枕木上
  也有断翅的苍鹰,在把他凝视
  今天,我也模仿他的样子
  在这里独自向北。但是我什么也没有遇见
  除了无边的寂静,和空旷
  指向我
  我为什么越来越低沉
  比草丛中的石头还要低
  怀中的野兔,瑟缩着,咀嚼去年的干草
  在我曾栖身的黎明中的橡树林
  倾听着乌苏里江东去的脚步
  幼年放牧过的枣红色马驹
  踏过我额头上的沟壑……
  在这清冷的早晨,我没办法偿还更多
  如果还有所亏欠,我希望
  就在此地,此时
  让刺进雨滴中的荒草
  指向我,携带着凌厉的
  闪电和雷声
  再见乌兰布和
  我们追赶落日的脚步
  有些急促。甘德尔山尖上的石头
  被烧得通红
  黄河里的鱼刚跃出水面
  就一头扎进风里,闭紧了眼睛
  多说话的人是有罪的
  乌兰布和终于回到那些沙子里
  沙漠边缘徘徊的牧人   我们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
  最暗的那束光也消失了
  不知是谁点起了篝火
  在黄河岸边,乌兰布和沙漠
  此刻正与星空对峙
  有人正从远处走来
  耳朵里装满了滚烫的沙子
  涛声在黑暗中裹紧了冰冷的胸膛
  那火焰不是我们的
  我们相背而行
  最暗的那束光也消失了
  不死
  九个月没有下雨了
  甘德尔山上寥寥的荒草
  还没有倒下
  最后一粒草籽,塞在古人的牙缝
  使劲儿地
  睁开眼睛
  突然向西的黄河
  一只鸟卡在惊慌失措的波浪里
  还在扇动着翅膀
  被扔进黄河里的石头
  都被流水碾碎了
  还没有死。
  打磨
  陌生人,在黄昏时分
  给我一粒葡萄
  乌兰布和沙漠中
  只有这一粒
  葡萄。
  陌生人,指给我半个月亮
  被黄河的涛声
  托起的
  只有这半个
  月亮。
  一粒葡萄和半个月亮
  沙粒打磨着
  我们的
  眼睛。
  我侥幸得到的一切
  其实,我一直对生活
  所知甚少。还不如一粒盐
  懂得所谓的世道人心
  我的牙齿纷纷脱落
  最顽劣的一颗,也在渐渐腐烂
  我深知自己从未学会咀嚼
  这些年,我急匆匆吞下的
  粮食、北风,和人世的雨雪
  正在发出轰鸣……
  我更深知:我在人世
  侥幸得到的一切
  ……都将悉数归还。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终于下雪了,我的一个老朋友
  此刻正独自穿过广场上厚厚的积雪
  他身后的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雪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
  而有所迟疑。雪也不知道
  这将是他在人世看到的最后一次落雪
  他身体里的癌细胞
  绽放出比雪更白的花朵
  也许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还有那么多人没等到下雪
  就走了。也许我也是幸运的
  在被它们吞没之前,看见了自己
  拖得长长的影子
  暮雨
  斜纹衬衫挂在墙角的衣架上
  它代替一个人完成存在的使命
  我们的对话是无声的
  窗外的雨,突兀地插进来
  那声音像是弯曲的手指
  敲着昏暗的玻璃
  在暮色极深的寂静中
  烛火在缓缓升起
  他的脸,有一半被光照耀着
  另一半
  在阴影里下沉
  在清晨的露珠里重生
  所有划船的人,都是同一个人
  在黄河,所有的木桨都已经长成树木
  那新鲜的嫩芽喂养着灯火,高高在上的银河
  没有什么会真正老去
  黄河在白昼里长大,在夜晚涅槃
  在清晨的露珠里重生,吞下整个大海之后
  他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孩子,
  所有人的父亲。
  深陷于细小的火焰
  一颗石子滚落,击碎在无底的深渊里
  整个人类的叹息声
  我知道,一定有这样的一天
  我们再次回到群山之巅
  整个人类都深陷于
  细小的火焰……
  山脚下晃动的灯盏
  微凉,而又孱弱
  足以让我们泪流满面
  我们都将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在八百里太行山,我寻找一处洞穴
  安放戴罪之身
  ……和万物的敌意
  原来的人
  到底是从哪一时刻开始
  我们变成另外一个人
  走路,吃饭,惊慌失措地睡去和醒来
  原来的人在哪儿
  他守着最初的时间,老旧的马蹄声
  某一个深秋,澄碧的星空
  慢慢降临到此世
  今天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烈酒,烟草,废弃的楼宇
  慌不择路的骏马隐身成一张白纸
  正被原来的人注视
  他斜叼着遥远世纪的烟卷儿
  落魄而又骄傲,并不急于拆穿
  我们今天的生活
  我也有
  我有一万颗稻谷
  我也有一颗无名的星辰
  我有夜晚的蛙叫
  我也有半空中的鸟鸣
  我有不安分的心
  我也有被一棵稻苗压弯的腰
  我有从田埂上滑倒的母亲
  我也有在水中挺起腰身的父亲
  我有江河,有照耀
  被那些弯曲的水渠运送着
  我也有生死,有枯荣
  被那些稻米养育着
  我将在漆黑的夜晚躲向何处
  黄昏中的花岗岩石阶,闪烁着静谧的光
  石缝中的枯草
  微风中晃动的身影
  我不明白,经历了那么多风雨
  它们为什么还没有倒下。
  此刻,群峰无声
  懦弱而又慈悲……
  当我俯身,看草根上一只攀爬的蚂蚁
  顶着巨大的落日
  不禁心生悲凉
  我将在这晚逝的光亮中看见什么
  我又将在漆黑的夜晚
  躲向何处
  厮杀
  那个陌生人敲击着
  广场上的灰色大理石
  他走过我窗前时
  身上的尘土化作一场大雪
  我一直把時间藏在玻璃深处
  在滑落的光中
  看见他微驼的脊背
  袖口里深藏的剑
  我们将在暮晚进行一场厮杀
  挥舞着各自的身影
  直到老之将至
  再也分辨不出彼此的模样
  不安
  在马蹄湾村的小旅店里
  我渴念的是一杯热茶,暮晚的桃花
  少女送来老家的书信
  那时我恐惧的是突然降临的不幸
  果园里的独轮车
  已经很久不曾走动。
  我也害怕突然而至的暴雨
  ……被打碎的花朵不会再开
  我也再没有一件可以换洗的衣服
  责任编辑 陈崇正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1/view-1522430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