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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元青花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白 明

  话说有位经常在北京南城某古玩集散市场遛早的老先生,是个退休在家赋闲的普通市民。虽然退休金没俩钱儿,但他开销不大,生活要求也不高,自得其乐。只是老人膝下的那仨儿子,差点儿意思――不是那么孝顺。唉,都是穷给闹的吧。
  老人原本并不知何为古玩收藏,架不住电视节目看多了,心眼儿也就慢慢儿活泛了。每天遛早的时候就不经意地往古董摊儿上转悠转悠。得,一来二去的,就把这瘾给勾出来了。一开始他老人家只是今天花100买只帽筒,明天花50买个“冬瓜罐儿”(此类物品即便是真的,也都是晚清或民国年间的民用瓷器,不值钱。常被收藏界称为“喀拉玩儿”)。玩儿呗,又不伤筋动骨,真了假了的无所谓,他知道什么叫不冤不乐。但一段时间后,这类“喀拉玩儿”越积越多,老爷子的眼也开始高了,寻思着在“桑榆之年”怎么着也得“憋”一件宝贝(“憋宝”是古玩界的行话,有点儿“捡漏儿”的意思)。这不,今儿还就真“憋”着了。
  
  “憋”了个“张文进烧造”
  这天一大早,老爷子照例来到古董摊儿转悠,遇着一个半熟脸儿,说话有点外地口音的摊主把他给叫住了,他说:“老爷子,经常看见您在这儿瞎转悠,瞎买东西。您要么是没开窍,要么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您买那么多的破烂冤不冤呀?就算是个老物件儿,也不值钱。您看啊,今年是2008年,您手里的玩意儿,就是等到2800年也升不了值!您没听明白电视里那个什么先生对古玩的精辟论断吗?人家说了,‘宝马’什么时候都是‘宝马’,而‘宝莱’――过多少年后它也就是个‘宝莱’。差着行市呢!”
  老者挠着头说:“嗯,好像明白点儿了,有点儿意思了。费心再给解释解释。”
  那人又说:“挺简单的,这话要说让我给您翻译,它就叫‘宁吃好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
  老头儿龇牙朝他一笑,打趣地说:“怎么着爷们儿?看来您今天是给我预备‘好桃’啦?”
  那人环顾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对老者说:“您说对了,您今儿早上也算是来着了。我这里有件玩意儿,是不是‘好桃’您自己掂量着看!”说着话,他从一只破纸箱子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烧成的香炉。这物件乍看上去,造型周正,青花发色艳丽,用行里的话说:“有一眼”。
  那人问老者:“您知道这叫什么吗?”
  “香炉呀!”老者说。
  “哎呀,谁也没说它不叫香炉。但香炉跟香炉可不一样,这是元青花!不信您自己瞧,这儿还写着字儿――‘张文进烧造’。张文进,您知道是谁吗?”
  “张文进我不知道,但元青花我可是知道。你用什么证明,这玩意儿它就是大元的青花?”
  “哎,说来命苦哇!要不是急等着给我老婆换肾,我能拿出来卖它吗?这是国宝呀,我的老大爷!”说话间,这主儿眼看着就快要哭了。
  同情归同情,老头仍旧不失警惕:“空口无凭呀,你说它是元青花它就是元青花啦?除非你让它自己开口说话,说自己是元青花。我就信――我就买!‘好桃’吗,一辈子尝上一口,我也不算白活!”
  “得嘞大爷,我今天还就非得让它‘自己说话’了!您再坚持一会儿,您瞧见没有?对面的那个门脸儿马上就开门,那是个科技检测中心。咱们一起拿着它检测去,而且这300块钱的检测费用算我的。人家要是说假,我抱回家去,再也不来了。回去卖肾,我得赶紧救人呢。要是真了,我也不强求您,还是那句话,您自己掂量着办,机会不等人……”
  没说的!人家这可是把路都给你铺平了,又不要你先花钱,又没强迫你非买这宝贝不可。去就去呗,大不了耽误会儿吃早点的工夫。
  总而言之,去了。那是个不大的房间,屋里摆着几台电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机器。检测人员开始对此物件表示不屑一顾,但检测的结果出来之后,却令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老人家说了,就跟做完B超出来的检测报告一样,那单子上赫然写着:“此件陶瓷与元代青花成分相符……”立时就令他动了真心,也就是俗话说的“血奔心”!
  “小伙子,打算要多少钱?”
  “这个数!”
  “这个数成吗?”
  “不成,就是这个数,够我老婆换肾的才行。”
  “好嘞――成交!”
  老爷子把东西买到手了。到底花了多少钱?到今天谁也不知道,但就从讨价还价的阵势来看,至少也够买只“人腰子”的吧。
  一件“元青花”到手,一时间彻底改变了老人的生活。回去以后他是埋头刻苦地钻研起陶瓷知识,发誓要“认真看书学习,弄懂马列主义”。他不仅深谙元青花的构成,还了解到了一切与铭文上的那个“张文进”有关的资料。
  摘下老花镜,老爷子“长太息”矣:唉,当了一辈子草民,见着当头儿的就低三下四,可我从心里边是“背着手撒尿――不扶(不服)”!今儿个终于发了大财啦,我也要当一回大爷!这钱该怎么花呢?赶紧把仨儿子都给召唤了过来,4个人围着这只“张文进”留下的“元青花香炉”转着圈儿地看。老人家说了:与国际拍卖价格比,这东西不会低于那个叫什么‘鬼谷子下山’的。但是咱们不贪,我决定,适当的时候以一亿元人民币出手!
  那仨儿子眼睛都直了。
  老爷子唤过大儿子:你――看看哪儿的楼盘好?大大方方地挑一处。先把图纸要来!
  老者唤过二儿子:你――选个热闹地界儿,我出钱,你开个酒楼。以后咱们不做饭了,全家都在你这儿开伙。
  老者唤过三儿子:你――别再开出租车了。干点儿别的吧。
  “让我干什么,您老说说?”
  “我问你,‘宝马’是什么?”
  “车!”
  “那‘宝莱’又是什么?”
  “还是车!”
  “哪种车好?”
  “当然是‘宝马’啦!我的亲爹!”
  “好吧,那就是‘宝马’了。我给你买一辆,你带着我旅游去。咱先奔一趟怀柔怎么样?”
  从此,老人家从一个没事儿出来遛早的糟老头儿,一夜之间被仨儿子当成财神给供了起来,用老人家自己的话说,现如今他已然是个“一品老太爷”了。
  
  中了元青花的魔
  我就知道好事儿找不着我,麻烦却说来就来。这位捡到了“大漏儿”的“一品老太爷”我并不认识,但老爷子有位朋友跟我相识。我不是闲来好几口京剧吗?哎,这主儿就算是我师傅吧,是他告诉我新近发生了这么件新鲜事儿的。
  我问他:“您觉着这事儿靠谱吗?”
  朋友说:“太离谱啦!那不是明摆着吗?这是一条龙服务的骗局。但现在谁说什么都没用,老爷子认准了这就是件国宝。因为彼此关系不错,老人才拿出来让我看一眼,说那叫抬举我。我当时就说您这件玩意儿肯定是个赝品。不承想我话音未落,老爷子差点儿把手里的一杯热茶泼我脸上。说不许我诋毁他的宝贝!”
  “那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咳,他知道我认得一位叫‘片儿白’的顽主,说了愿意让你给掌一眼(即“鉴别”),然后与你一起共谋大计。我可是给拦下了,为此老头竟然要跟我绝交!估计他现在正四下里找你呢。”
  我心存感激地深深地给我这朋友作揖:“谢谢啦您呐,别看您不涉猎古玩行,您可真是通情达理呀,如今像您这么明白的人儿可不多。您先别忙着跟老爷子绝交,受累您再转告他老人家一声,就说‘片儿白’没这个眼力,而且现在病得不轻。”
  “明白了,你这叫退避三舍呀。成,说你得了什么病好呢?什么病连人都见不得啦?”
  “您就说我得了严重的白内障或者小脑萎缩性痴呆都成,‘武功’早就给废啦。现在整个就是一混吃等死的傻×!”
  接着我又补充道,从情理上讲,您也犯不上为这事儿就跟人家绝交,说话要讲究个方式方法。我特信奉季羡林老先生说过的十字箴言,叫做“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千万不要一棍子就把人家给闷死。下回再谈到这件元青花的时候,您就说:老爷子您觉着它是元青花,它就是元青花,您觉着值一个亿,它就值一个亿。现在不是正闹经济危机吗?您别急着卖呀,留在手里,您老先多乐呵乐呵,多当几年“一品老太爷”――这事儿多“得儿蜜”(北京话“占了大便宜”之意)呀……
  朋友就说:“白先生,高――您实在是高!”
  “好――那这事儿就这么着,您忙您的去吧。”我起身要走。
  朋友一把将我拦住,“等等儿,我手里还有个小玩意儿呢。事先声明啊,跟那位老爷子不一样,不是什么‘张文进’烧造的香炉。我从地摊上淘换到了一个‘鸟食罐儿’,是真正元青花的,正经的稀罕物件儿!您给我一(北京话,“看一看”之意)。”说着话他从兜里拿出个用手纸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小纸包,看着脏兮兮的直掉渣儿。
  我无可奈何地指着他的鼻子说:“我――我拿热茶泼你――你信不信?”
  
  几天前,一位我怀疑患有“偏执狂”的藏友找我,没二话,上来就送给我一本自制的画册,题目很是震撼人心,叫做《一生夙愿,只为青花――我所收藏的元青花瓷器》。展卷看来,十多件完整无损,光彩夺目的“元青花”藏品令我头晕目眩,不知所云。那人对我说:“我知道你会说这些东西都是赝品,但我希望您不要当‘井底之蛙’。”我诚惶诚恐地说:“大爷,我是不是只蛤蟆先另说,但我确实一直住在井底下。所以您这些宝贝――我真不敢恭维。”那人踌躇满志地问:“不恭维我的这些藏品没关系,大概齐能估计出个价值吧?”我反问他:“您住哪儿?”答:“航天桥附近。”我说:“好,把您的藏品都给卖了,您可以把航天桥给买下来,还可以在桥的两头儿设‘收费站’,挣出来的钱都是您的。当然,如果您藏的玩意儿都是真品的话……”
  编辑/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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