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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我的家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天 涯

  望着院中间绿葱葱的扁豆架起的凉棚,门口的石榴树、香椿树枝上的鸟笼,还有空空的瓷鱼缸,夏宗翰老人眼里含满泪花。老人已年逾八十,祖辈们都是在皇宫里当差的,才留下了南池子这所老宅子。
  南池子的位置就像“龙眼珠子”,史料记载中明朝南池子是皇城的一部分,到了清朝,这里更发展为内务府所属储存各类物品的外官库区。至今南池子一带仍有磁器库、灯笼库等地名,就是那一段历史的见证。
  老人在南池子这所独院生活了80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
  
  爷爷的记忆
  
  儿时的夏宗翰的家被人叫做“大影壁”,原因是他家门前曾有一个影壁。1951年修柏油马路时影壁拆掉,他只记得当时他也在那个大坑旁边,看一个比他大的孩子用一把斧子敲打影壁的地基,那个孩子想取下尽量整齐的砖块回家做什么他没有问,只记得砖块间的白灰和碎砖的不规则端面和坑里的新土。马路边的便道没有多宽,上了那五层石头台阶就是他家的门楼。门楼不大,门板很厚,上边的十个大楷书字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两边的石头门墩是方的,没有任何装饰,坐在上边看马路是很稳当的。当时站在街西头往东看,路北最突出的就是这个门楼了。
  
  进大门,西边是厕所,正面是三间屋子,东屋正对大门,是玻璃的门窗,进东屋门后是“明德杂货店”的营业场所,西屋是经理室,晚上是“掌柜的”值班室。父亲是经理。进西屋门右边是过道,过道尽头红底木板上黑字写的是“紫气东来”。这三间屋子是前院的南房。这个前院曾经放过三排两列的酱缸,为了操作方便,酱缸旁边还用三四层砖砌了方台子供当时的伙计捣酱或捞咸菜等。院子里还有一些倒扣着的小缸,夏天的晚饭时分他和一个哥哥常常忘了吃饭,专心坐在那里听柜房里收音机播送的连阔如说的评书《三国演义》。
  东西厢房进深非常浅,虽然也都是三间,但每间的面积大概不过3平方米左右。外墙上边是窗子,中间是三合板墙,下边的砖墙大约只有一尺多高。后来他才听说这几间厢房起初建造时是游廊,后来才加上门窗改作厢房的。前述“紫气东来”就是原来东游廊起始的标志。北房是三间客房,正面是八仙桌和一对太师椅。八仙桌后边是条案,条案后边是四扇大黑屏门,平时这门是不开的,与北门中间还有近一米的间隙,间隙的上边是神龛。桌子和太师椅是“榆木擦漆”,枣红色的漆皮光亮如镜绝非夸张,每天用搌布擦桌椅条案那时是他的工作。
  如今,这座四合院不久就要成为历史。
  夏宗翰颤巍巍地说:“作为夏家的后人,我有责任保护祖宗留下来的古迹,良心不允许我为了几百万元钱出卖这个小院。”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对这座古老四合院的坚守,远远超越了房主对自己居住权的捍卫。
  
  孙子的快乐时光
  
  老人的孙子夏兵,一句话也不说,独自抚摸着院子的门廊和那棵百年香椿树。其实,和爷爷一样,他非常喜爱这座祖宗传下来的四合院。
  在今天常人看来,那实在是一条过于平常的小胡同,甚至是一条陋巷;但在夏兵儿时的记忆里,那却是他和一帮小伙伴的儿童乐园,有多少美妙的时光呀!他家槐树花开了的时候,像两片白云,飘在小院上空,还带着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棵老槐树紧贴着墙根儿,可以毫不费力,顺势爬到房顶上去。那还是座平顶房,走在上边很惬意,有点像武侠小说里讲的“飞檐走壁”――对他这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来说,实在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件乐事。四合院虽然不大,却结构复杂,大院套着小院,竟有四重小院,简直像个迷宫,是他们捉迷藏的好去处。
  在这里,有儿时的无限乐趣:院子外面有一片空地儿,可以在那里踢足球,三角,砸杏核,还有玩弹球的游戏;还可以在胡同里翻筋斗、拿大顶;到马路边上去观赏西四牌楼和过往车辆;到广济寺里看哼哈二将、四大天王;下雨过后,可以唱着歌谣,到老槐树下找水牛儿(蜗牛),“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在小胡同墙角旮旯逮蛐蛐儿,那就更惊险有趣、魅力无比了……
  这里的小胡同、四合院,就是他的生命之根,儿时之梦,快乐之源。在他的心目中呵,这里的小胡同、四合院,不仅胜过苏杭,甚至胜似天堂。那是绿树的天下,蛐蛐的王国,儿童的乐园……
  夏兵的太姥姥、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妈妈、夏兵几辈人都住在这个院子里。
  夏兵的姥姥爱种花,院子两边是花坛,月季、死不了,什么花都有。正房和偏房之间种了太平花,院子里还摆了一个金鱼缸。夏兵的太姥姥养了鸡,鸡粪用来给院子中央搭了架子的黄瓜施肥。
  夏兵的母亲一提起院子以前的样子就兴奋,边说边替夏兵遗憾,“可惜当时你没赶上。”
  夏兵出生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住满了人家,也搭建了一些棚子,他们一家只占了一间北房。在他出生的当天,姥姥在盆子里种下了一棵石榴树。
  这棵石榴树陪了夏兵30多年,他小时候的照片里也总有这棵石榴树的影子。
  “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这个关于老北京四合院的生活写照,到了夏兵这里,只有石榴树了。
  即使只有十几平米的房子住着,夏兵说,小时候的他依然感到快活,每天和小伙伴在胡同里打闹。
  胡同里都是老街坊,互相帮持。在夏兵看来,那时候院子里也很和谐,谁家要修房子,头一天就会在院子里喊几遍:“上房了,上房了。”第二天,其他房子里的人就会注意自己的隐私,把窗帘拉起来。
  夏兵对四合院最深的记忆,除了姥姥在最逼仄的地方也不断种花,就是红红的房产证。1984年,10岁的他看到姥姥拿着一个红色的本子说那是房产证。他才明白整个院子都是自己家的,姥姥说是国家困难,所以要替国家承担一些住户。夏兵说,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小床上也要拉个帘子。知道之后,他抑制不住,就冲到院子里喊,“房子都是我们家的。”
  吓得妈妈使劲往家拽他。
  去年年底,夏兵的姥爷去世了。他是在养老院里走的,临终前一直闹着要回四合院。夏兵拿DV拍了院子,放给姥爷看。去世前,他告诉夏兵,要把他的骨灰放在北房满一年,不能告诉街坊他死了。夏兵说,姥爷特别在意别人知道他没有死在家里,“骨灰放满一年,就算死在家里了。”
  夏兵说,他们几辈人把四合院当家,他们爱这个住了一辈子的老北京四合院,“没什么比它更重要。”他一直认为,修复四合院是在和时间赛跑,但他没跑过时间。
  
  留不住就出国
  
  从2003年开始,他就着手准备修复院子,木材、砖瓦一直在顺义一个仓库里放着。他给自己定的开工日期是2007年3月。3月16日,《物权法》通过的当天,他在国外出差。他还记得,那时他接到朋友电话,高兴得有点忘形,大喊了一声“开工”。
  第二天,他就回国了。
  他准备把四合院修缮一下,做一个廉价的家庭小旅馆。青砖青瓦,来北京的人住在里面,可以溜达着看老北京人下棋,到菜市场买菜,让外面的人真正了解北京的市井文化。
  可是,事情突然有了变化。3月29日,有关单位发了改造许可证,之后胡同里贴出了改造通知,他家的四合院属于改造范围。
  媒体、文保专家陆续来到胡同里。夏兵说,他突然意识到有那么多没有切身利益的人在保护老北京的胡同、四合院。“这是我的家,我更责无旁贷,”夏兵把家的保护和北京历史的保护联系到了一起。
  以前从不钻研改造法规的他,现在整天随身携带着印有法规条文的小册子,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他说,任何不合法的东西,如果让他抓到了,他就像王八一样咬住不松口。
  有一个人在改造的会议上自称是政府工作人员,他立刻打电话到政府核实,知道没有这个人后,他打电话报警。他要教会他们尊重法律。
  钻研有关改造的法律条文后,夏兵提出了行政复议法。他几次跑到法治办咨询此事。最近,他到行政复议部门请求复议房管局核发的改造许可证,并请求撤销。理由是事先没有通知他,作为利害关系人,他没有了要求听证的机会。
  很多居民说,不知道胡同的未来会怎样,这些街坊会怎样。
  年初,夏兵怕母亲受到改造的困扰,已经一起搬出了老院子,在望京租房住。现在,院子里只住着几户房客。
  夏兵说,他能体会有的人想走的心情,他尊重他们的选择。但是希望改造方能够也尊重这些私房主的选择。
  夏兵说,他的选择是,留住房子,如果留不住,就出国,“祖产都快没有了,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了”。在他看来,房子一拆,就没了安全感,心目中的北京味儿就没了,悠悠然的生活方式也没了。他能做到的是,收集报道此事的报纸,留给以后的孩子看,告诉孩子们他们努力了。
  夏兵站在老院子里,和他同岁的石榴树已经干枯,下面又抽出了新芽。他倚在那个有穿堂风的过道里说,他就是四合院里的一个特北京的男人,他舍不得北京。但是,他不想以后孩子长在北京,却不理解邻居随便到自己家里拿酱油是怎么回事。
  夏兵还记得,自己在北京市小学生作文比赛中获过奖的那篇文章,题目叫“我爱北京话”,在作文的最后,他是这样写的,“我长大以后要像老舍一样,用老北京土话写北京,写北京的胡同。”夏兵说,北京的四合院,北京的胡同,从小到大,是他实实在在的生活。
  编辑/任 娟woshirenjua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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