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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形而上学与现代性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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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海德格尔把现代技术看作是现代性的典型特征,认为其哲学根基在传统形而上学之中。因此,在他看来,只有将对现代技术的批判和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结合起来,才可能为人类寻求到一条新的发展之路。
  关键词:海德格尔;现代技术;形而上学
  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06)05-0049-03
  
  海德格尔作为伟大的“思”者,一生行进在对现代性批判的“林中路”上,他从被形而上学长久遗忘的存在问题契入,开出对现代性批判的全新事业,旨在为处于无家可归的人们求得可以诗意栖居的生存家园,为危机重重的西方文化求得可以安身立命的另一开端。
  
  一
  
  基于对时代本质富有洞见的把握,海德格尔指出技术统治乃是大工业时代的根本现象。为此,他把他所处的时代称之为“技术时代”、“机器时代”。因此,问题的关键便在于对技术的追问和领悟。
  海德格尔首先批判了两种通行的现代技术的本质观:其一是认为技术是合目的的工具,其二是认为技术是人的行为,它们可称为对技术的工具的和人类学的规定。但在海德格尔看来,它们都没能从中揭示出事物的本质。为此,他另辟蹊径,从词源学的角度对“技术”一词作了一番细致深入的拷问,获得了关于技术之本质的创见。根据海德格尔的考证,“技术”(Techne)这个词来自希腊语technikon,而希腊词technikon作出产出Poiesis的形态,作为生产的形态,本质上乃是意指一种解蔽方式,即“带上前来”或“让其展示”,同样可以确定的是,近现代技术同样也是一种解蔽或去蔽。进一步看,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它旨在向自然提出蛮横无理之要求,沉沦于摆置自然、订造自然的疯狂之中,自然界从此被显示、展现为不断被开发、转化、贮存、分配等一系列环节,被纳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技术系统里。这种订造活动,在海德格尔看来,却决不是能由人们自由控制的纯粹人的行为,恰恰相反,它摆置人,使人专注于以把现实事物订造为持存物的方式来解蔽,对这种强求于人而且人不能控制的力量,海德格尔称之为“座架”,它表征出现代技术之本质。
  身处座架之中,一方面,人失去了人的存在,也就是说,人失去了人性,人的人性溶化为可计算的市场价值,人变成了被用于高级目的的人的材料,人由此被降落到被技术组织起来的千篇一律的层面上,成为了“单面人”。虽然周围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打上人制作的烙印,但实际上,今天人类却无论在哪里都不在碰到他的本质,亦不知其本身的重量和优势,如此以来,“当人把世界用技术加以建构时,人就把自己通向敞开之境的本来就已经封闭的道路蓄意并彻底地堵塞了。”另一方面,一切物都被表象为可能操纵和控制的客体,一切都被带入计算性思维的密室之中,万物丧失自己对象的独立性而仅作为技术的持存物存在,物不可避免丢掉了其本己的物性,在生产中融化为可供谋算的市场价值,自然界变为现代技术和工业惟一的巨大加油站和能源供给所,世界的敞开之境即澄明同样无法通达。因此技术的命定性决定存在被遗忘的“天命”,世界也因此成为单纯技术白昼的“黑夜时代”。
  面对人及物日益增长的被变成单纯的材料及对象化功能的危险,面对扑面而来的技术革命浪潮,面对危机的自我掩蔽,海德格尔晚年不无悲怆地说:“当我而今看过从月球向地球的照片之后,我是惊惶失措了。我们根本不需要原子弹,现在人已经被连根拔起,我们现在只还有纯粹的技术关系。”
  然而身处近现代技术的罗网中,海德格尔并未绝望,他首先在技术的本质中看到了希望,在此,海德格尔把“Gesteu”(座架)展示为守护门户的两面神的头,一面可视为存在的因在逼索下去蔽功能无限放大、过度爆发而极为外露的形象,其另一面可视为“降临的预兆”。尽管Gesteu蕴藏着拯救之可能,但本身并不就是拯救,海德格尔认为走出时代困境关键在于我们要学会非计算性的思,因为这种思是属于存在并且听从与存在的,思的基本成分就是存在。从这种热烈的深思中将会生长出对技术应有态度,一是“泰然任之”,即“我们让技术对象进入我们的日常世界,同时又让它出去,……我想用一个古老的词语来命名这种对技术世界既说‘是’也说‘不’的态度;对于物的泰然任之。”可见,所谓“泰然任之”,就是对技术对象或技术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既说“是”又说“不”,也就是说,既不能“盲目抵制”,一味地拒斥技术,将技术世界视为恶魔;也不能任其“奴役”,让其对人类提出独断之要求,对人的生命本质形成压制。在切和实际地利用技术对象的同时,让自身独立于技术对象;二是“神秘的虚怀敞开”,即在技术世界中隐蔽的意义保持开放的态度,维持着对神秘存在的启悟,注视着存在的澄明,倾听存在的呼声,响应存在的召唤。此二者是共属一体的,它将允诺我们拥有一个新的“根基持存性”,以一种新的方式逗留于技术世界上且本质不受其侵袭,人类生存在世的唯一技术之标尺也最终将被克服。
  那么,现代技术的本质来历如何可能呢?海德格尔认为“作为真理的一种形态,技术的本质建立在行而上学的历史中”,并且“‘技术’一名称要作这样本质性的理解:它在其意义上与名称‘完成的形而上学’相一致。”当形而上学忘记了存在,将各种存在者当作一切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最深刻最根本的根源(根据、原因)时,这个在者就获得了支配和决定其它在者的力量,当形而上学的本体赢得这种支配、决定的特性时,它已经潜在的预设了现代技术的本质于自身之中,二者在本质上具有同一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现代技术的批判最终要追溯其形而上学的根基,并完成对此根基的决定性清算。
  
  二
  
  在海德格尔看来,从柏拉图开始,传统形而上学(海德格尔认为它发端于柏拉图,并扩展到整个西方哲学传统中,最后终结于尼采。)开始误入歧途,完成了从思考存在本身向在者或存在状态的裂变。柏拉图把人们感受到的世界看作变动不居的可感世界,认为人们对它形不成真正的知识。要想获得这个世界的真知,必须透过纷繁杂多的感性世界去把捉那背后的不变的本质即“理念”,理念这一具体的存在者开始取代存在成为一切在者存在的根据,存在者不在按其所是来思考,存在在悄无声息中被放逐。由此,柏拉图迈出了一个决定性步骤,奠定了西方形而上学的基调,“纵观整个哲学史,柏拉图的思想以有所变化的形态始终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如此看来,整个形而上学说着柏拉图的语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近代,笛卡尔迈出的决定性的一步,与流俗的看法相反,海德格尔认为,笛卡尔是在一“数学的东西”已成为新时代科学的本质特征之时去实现其解决存在者的存在的问题,因此“笛卡尔从事怀疑,并非因为他是一个怀疑论者;而毋宁说,他必须成为怀疑论者,因为他把数学因素设 定为绝对根据,并且为一切知识寻求一个与这个绝对根据相应的基础。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为自然领域寻找一个基本定律,而是为一般存在者之存在寻找一个第一性的和最高的原理。”这一原则或命题是不能容忍有任何前提的,如果说有什么先行给予的东西,那也只能是这个命题本身即设定、位置。设立也就是“思想”,只有思想自身才具有绝对的“数学的”意义,即才是我们已经具有的东西。当思想、设立将自己导向自身时就会获得一番识见,发现这种设立、思想总是“我思”,“我在”必然地被包含在其中,这样“我思、我在”也就具有了最高的确定性。海德格尔认为,“我思故我在”不是一个简单的推论,“我在”不是思想的结果,相反,它是思想的基础,因为“我”就是那个设定者和思想者。笛卡尔这一命题的独特之处在于,它“设定”时首先设定了基体(subjectum),“我”就是最高原理的“基体”,“结果是,自那以后,我特别地被称为基体(subjectum),即‘主体’了。”因此,海德格尔认为,这个“我”并非主观主义的怀疑的产物,而是“数学的东西”取得支配地位的结果。
  在笛卡尔之前,任何存在者,任何事物都可以看作是主体,但现在“我”成为特殊的主体,主体这个概念的外延被限制在人身上,其他存在者则作为物与“我”这个主体相对,因而成为“对象”(objectum),成为“客体”。而“对象”、“客体”这一词在此之前所表示的是在纯粹想象中出现在某人面前的东西。如我想象一座金山,这种想象(即中世纪语言中的objectum)按今天的用法是纯主观的,因为“一座金山”不能“客观地”存在,在海德格尔看来,“主体”与“客体”这种意义变化并不意味着单纯的语言用法问题,它实质上反映对存在者的存在的阐释的变化,反映了此在的根本变化。同“我”从此成为人的突出的本质的定义,“我思”、“主体”成为判决一切存在者的存在的“引线”和“法庭”,人因此成为一切存在者关系的中心,取得了别具一格的优先地位。现在,一切在者,甚至那曾经是至高无上的上帝,都成为“我思”的表象,接受“我思”的盘查,并从中获得存在的根据。显然,在这种表象化思维的视界内,“存在者不再是在场者,而是在表象活动中才被对立的摆置的东西,亦即是对象、表象乃是挺进着控制着的对象化。”作为表象活动的主体,人进行表象活动,与此相对,一切存在者成为活动的对象而存在,无物能逃出这种对象化的魔力。
  海德格尔敏锐觉察到,人的地位、人的本质的变化绝非是一种单一性的变化,它引起了世界的根本变化,近现代成为世界图象的时代。此世界图象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画、画像或摹本,从本质上看,它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世界越成为一种图像,人就越表明自己是主体。“这就是说,对世界作为被征服的世界的支配越是广泛和深入,客体之显现越是客观,则主体也就越主观地,亦即越迫切地突现出来,世界观和世界学说也就越无保留地变成一种关于人的学说,变成了人类学。毫不奇怪,唯有世界成为图像之际才出现了人道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笛卡尔哲学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笛卡尔哲学是以表象化思维为基础,以主体性原则、人类学视阈、人类中心主义(人本主义)为特征的近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开端。“整个现代形而上学,包括尼采的形而上学,始终保持在由笛卡尔所开创的存在者阐释和真理阐释的道路上。”它作为基础支配着这个时代及其本质,直接引发了我与物、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的两相对执,随着主体开始对作为世界的图象的征服和进攻,人日益“膨胀开来,神气活现地成为地球的主人的角色了。”
  因此,对现代性的批判必须追溯其形而上学的根基,完成“克服形而上学”的重任。这又如何可能?
  
  三
  
  对这种近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批判、克服,对存在的追问,乃是海德格尔一生运思的中心。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声言其任务是重提、重解存在问题,而存在问题需要从“此在”入问。“此在”是存在问题的出发点,同一切其它存在者相比它具有明显的优先地位,只有从此在的身上,才能逼问出一般存在的意义。海德格尔强调,此在的基本生存结构是“在世界之中存在”,在世界之中存在乃是此在的一项无法逃避的存在论上的事实。这就是说,此在和世界联系绝不是日常经验的空间关系,不意味着现成的东西被放入到现成的世界之中,它意指此在与世界始终处于一种浑然一体的关系之中,与空间关系相比,这种浑然一体的关系乃是更为始源性的关系,此在的这种在世结构是此在与其他存在者处于某种空间关系之中的前提条件。由此可见,海德格尔反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良苦用心昭然若揭,他不愿将人从存在的整体结构中抽象、分离出来作为一个孤零零的主体存在,然后把一个个孤立的他人或他物附加到这个主体之上,担保它有一个与之相对的客观世界。正如他所说:“信仰‘外部世界’的实在性,无论对还是不对,证明‘外部世界’的实在性,无论充分不充分,把这种实在性设为前提,无论明确还是不明确,诸如此类的尝试都不曾充分透视自己的根基,都把一个最初没有世界的主体或对自己是否有一个世界没有把握的主体设为前提.而这个主体到头来还必须担保自己有一个世界”。
  在《关于人道主义书信》一文中,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增强主体性的危险,此在的优先地位已被取消,此在退居到了“存在看护者”的地位。在海德格尔看来,一切种类的人道主义都不曾知人本身的这种价值和尊严,都不曾把捉住人的本质同存在的隐蔽关联,其结果与初衷相抵牾,背离了最基本的人道。他们都把人的最一般的本质视为不容推翻的前提,人被规定为“理性的生物”,人充其量只是众多存在者之中的一个有人格、精神的存在者,无疑,这种对人的本质规定植根于传统形而上学之中。可见,海德格尔对反人道主义的真义并非赞成非人道的东西,贬低人的尊严,而是诉诸于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揭露一切人道主义之弊病从而获得对人本质的更深刻的“重估”、或者说“重获”。
  在《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1964、1966)一文中,海德格尔提出“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哲学进人其终结阶段了”惊人断语,并发出“克服形而上学”的呼吁。值得注意的是,哲学之终结首先意味着传统形而上学达至最极端的可能性而趋于完成,其次意味从哲学那里分离出来的科学的胜利,以及科学技术操纵和控制人及世界的胜利,最后此一终结将意味西方文明新开端的出现。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有着两个不同的“开端”,前一个当然是前苏格拉底的早期希腊,发生了的原初的存在之“思”与“诗”,之后,“第一个开端”隐失了,进入了形而上学时代,最后,我们现代人又处于一个转折性时代,是形而上学趋于终结,而非形而上学的“思”和“诗”正在兴起的“转向”的时代――“存在历史”的“另一个开端”正在萌发之中。
  要促成此开端的出现,在批判传统形而上学之后,必须寻求克服之道。但在这里,克服却特别意味着:“对意义问题的原始追问,亦即对筹划领域问题的原始追问,从而也是对存在之真理问题的原始追问――而存在之真理问题同时揭示自身为真理之存在的问题。”此“原始追问”本质上是一种“返回步伐”的过程,即回挥列形而上学据以兴生之处,回归它的本源:存在。追问存在的意义,倾听存在的声音,是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所不能完成的,更非起源于哲学的科学所能胜任的。这一任务将由非哲学化的“思”来承担,去思哲学未思之思。而“存在在思中形成语言,语言是存在的家,人以语言之家为家”,语言就是思中之在,将把思所思的存在说出来。在晚期,海德格尔为彻底摆脱传统形而上学语言之牢笼,尝试用“大道”一词取代“存在”,它不断为自己“开辟道路”而“成道”,此运作和发生过程即为“道说”(相应取代了“语言”),人言应答道说的本真方式有两种,即“思”和“诗”,更准确地说,是“运思”和“作诗”。正是这两种本真之人言,说出了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和语言未思和未说之物――“存在”,实现了对此种根基的回溯。
  纵观海德格尔的心路历程,他不仅从不间断地展现技术、对形而上学的揭露和批判,同时还严肃认真地求索新的思想之路,试图为人类生存家园奠定了一个新的“根基持存性”,为陷入危机的西方文化找寻另一种可能性,其现代性批判思想无疑产生了广泛的“理论效应”。不过,仅依靠神秘的“诗化之思”来寻求另一开端,是远不能完成现代性批判之重任的。
  责任编辑 张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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