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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禅宗与“以禅喻诗”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袁晶

  内容提要:
  “以禅喻诗”是一种经验性的类比思维,“禅”与“诗”都是复杂的范畴,难以笼统论之。前者涉及禅语、禅法、禅理、禅趣、禅宗有关宗派、参禅的活动(态度、方法等)、禅家之妙谛和禅宗公案故事等;而后者则涉及诗人、诗派、作品、读者四大方面,进而包容构思、写作、赏析和评论等活动。”所谓“喻”则取譬喻之意,表现为一种通过将“禅”与“诗”进行类比,最后诉诸于“诗”的思维方式。本文主要分“何以以祥论诗”、“何为以禅喻诗”、“如何以禅喻诗”和“从《沧浪诗话》看以禅喻诗”四个部分,分析了“以禅喻诗”的存在原因、意义内涵、思维方法和在严羽《沧浪诗话》中的具体表象,以实现对其较为全面的理解和阐释。
  关键词:禅宗 以禅喻诗 《沧浪诗话》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2)01-83-87
  一、何以以禅论诗(存在原因)
  1、外部因素
  东汉时,刚传入中国的佛教囿于儒家思想的制约未能得到很好的发展,但却在魏晋时借助玄学得以传播,到南朝已比较流行。其在思想、声律、行为方式和理论逻辑思维方式等方面都对中国文人和文学产生了较大影响,如禅林诗、玄言诗、山水诗、宫体诗、佛理诗等都是文学受佛教影响的外化形式。
  而禅宗兴起之后,其更凭借各种直接和间接的途径渗透到文学中来。“禅宗在唐代兴起之后,对诗歌创作和理论都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诗话产生之前,唐人的诗论著作主要是诗格、诗式等,其中已有不少禅学影响的痕迹。……到北宋诗话兴起以后,禅学对于诗话理论也就产生了巨大影响。宋代诗话理论中受禅学影响最大者,概括地说就是‘以禅喻诗’。”此外,北宋中叶后,文化整合思潮和禅悦之风盛行,各种艺术门类和思想潮流之间相互渗透,也有助于形成“以禅喻诗”的论诗风尚。
  2、内部因素
  胡晓明在《中国诗学之精神》中提到:“诗禅沟通之实质,一言以蔽之,日:将经验之世界,转化为心灵之世界。”他主要分三个方面论述了诗与禅的关系:首先,禅宗为诗歌意境说带入一种离实性和超越性的新素质,又并非以否定感性经验世界为代价;其次,中国意境论从“物”到“境”之转化,与中国人文思想中禅宗之兴起是同一过程。“境”心灵化的趋向与“以心为宗”的禅宗思想相关;再次,在简化语言,消解语言的确定性与注重直觉经验方面禅与诗也是相通的。简单说来,禅与诗在思想内容、思维方式等方面都存在着异质同构性,周裕锴在《中国禅宗与诗歌》中将此种内在机制的相通性归纳为:价值取向的非功利性,思维方式的非分析性,语言表达的非逻辑性,肯定和表现主观心性。
  二、何为以禅喻诗(意义内涵)
  “以禅喻诗”是一种经验性的类比思维,“禅”与“诗”都是复杂的范畴,难以笼统论之。前者涉及禅语、禅法、禅理、禅趣、禅宗有关宗派、参禅的活动(态度、方法等)、禅家之妙谛和禅宗公案故事等;而后者则涉及诗人、诗派、作品、读者四大方面,进而包容构思、写作、赏析和评论等活动。所谓“喻”则取譬喻之意,表现为一种通过将“禅”与“诗”进行类比,最后诉诸于“诗”的思维方式。
  严羽在《答出继叔吴景仙书》中明确提出:“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銮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严格说来,“以禅喻诗”并非严羽首创,但却在他这里得到了自觉而系统性的运用。郭绍虞在其《照隅室文学论集》中列出了寒山、皎然、司空图、魏泰、叶梦得、苏轼、黄庭坚、陈师道、徐俯、韩驹、吴可、吕本中、曾几、赵蕃、陆游、杨万里、姜夔等以禅喻诗的例子,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又补充了李之仪、葛天民、戴复古、杨梦信、徐瑞、范温、邓允端、叶茵等人。
  他们以禅喻诗多为散评,没有形成自觉的、系统的认识,且多侧重运用一个或几个禅宗要素来譬喻诗中的相关问题,如:
  叶梦得《石林诗话》:“‘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
  姜夔《白石诗说》:“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胜处要自悟。”
  两则皆是将禅宗中修行成佛的一个主要门径――悟引入诗中,强调自悟、顿悟、妙悟、了悟等“悟”的重要性。而严羽则有意识地提出了“以禅喻诗”,并在《沧浪诗话》中以之为一以贯之的方法,构建起自己的诗学体系。
  三、如何以禅喻诗(思维方法)
  关于如何以禅喻诗的话题,前人有过诸多讨论,如郭绍虞认为:“以禅喻诗,是就禅理与诗理相通之点而言的,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诠’与‘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云云,正指这方面,……是就禅法与诗法相类之点而比拟的,他所谓‘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与‘从最上乘,具正法眼’云云,正是指这方面。”孙昌武在其《佛教与中国文学》中指出以禅喻诗就是以禅悟喻诗文,包含“悟什么”和“怎么悟”两方面,前者涉及思想内容,而后者则着眼于表现方法。他更进一步说明用参禅的神秘的思维活动说明诗歌创作方法要强调自悟,即自身独特体会,强调一念之悟,强调一体之悟,即南宗所强调的一念净心可以包容一切,强调直证之悟。而周裕锴则将以禅喻诗分为四种情况:“一、以禅品诗,用禅家有关宗派区别的说法来品评诗派和作品。二、以禅拟诗,用禅法、禅理或禅语来比拟学诗或作诗的一些具体门径与方法。三、以禅参诗,用参禅的态度和方法去阅读欣赏诗作,培养艺术鉴赏力。四、以禅论诗,用禅家的妙谛来论述作诗的奥妙。”袁行霈在《诗与禅》中将以禅喻诗分为了三个层次,即以禅参诗、以禅论诗和以禅衡诗。程亚林的《诗与禅》中其包括以禅心喻诗心、以参禅喻赏诗学诗作诗、以禅悟喻诗悟、以禅境喻诗境。
  四、从《沧浪诗话》看“以禅喻诗”
  《沧浪诗话》中的“以禅论诗”主要体现在“诗辨”一章中,其为整部诗话的总论,涉及到方法论和本质论问题,之后的“诗体”、“诗法”、“诗评”、“考证”则是围绕“诗辨”中的立论展开。《沧浪诗话・诗辨》涉及与作家、作品和读者三个群体相关的构思、创作、鉴赏和学习等方面的内容,其中用以比诗之“禅”有禅语、禅理、参禅方法,在论述中也将作者对禅宗各个派别的好恶倾向渗透进了对诗歌的品评之中。然而,这些因素并非泾渭分明,往往交融互渗形成一个有机整体,如禅语中包含禅理,禅理中又揭示了参禅方法,学习之倾向往往与鉴赏之倾向相一致等。
  许多学者批评严羽不懂禅学,对于禅学没有弄清楚,如“他以汉、魏、盛唐为第一义,大历为小乘禅,晚唐为声闻辟支果,殊不知乘只有大小之别,声闻辟支也即在小乘之中”。此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似乎有舍本逐末之嫌疑,因为首先严羽以禅论诗重在说诗,诗是本体,禅是喻体,其诗论没有因某些禅学术语的运用与我们今天对它的认识产生偏颇而自相矛盾,而是前后一致一脉相承的;其次,正如王国维所说的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我们对禅宗的认识有一个过程,态度也会因具体的语境和时代而不同。对于《沧浪诗话》中临济宗和曹洞宗的问题,张伯伟在《禅与诗学》中有过说明,他从禅宗五家特别是临济宗和曹洞宗在宋代

的不同影响和严羽的生平、思想观念入手分析了严羽的爱憎偏好。文中提到,严羽是福建人,而临济宗在福建的影响是较大的;除此之外,临济宗宗杲禅师大力提倡“妙悟”,而曹洞宗正觉禅师所参“静默禅”则看轻“妙悟”,与严羽行文相对照来看,其认为“学汉魏盛唐者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就不为怪了。
  详细说来,其中所涉禅语有“识”、“诗魔”、“顶(宁页)”、“第一义”、“正法眼”、“野狐”、“奇特解会”、“厄”、“水中之月”、“羚羊挂角”,参禅方法有“妙悟”、“向上一路”、“直截源流”、“顿门”、“单刀直入”“参”、“兴趣”,禅之派别有“大乘”、“小乘”、“声闻”、“辟支”、“临济”、“曹洞”。
  以禅论诗是一种经验性的类比思维,所谓类比,既包含比照又包含联想。正如康德想在真与善之间找到沟通的桥梁从而研究美一样,严羽也在做类似的寻找桥梁的工作,但不同的是,他的目的不在这个“桥梁”上,“禅”和“喻”都不是目的,“论诗”才是目的。从文中可见,“识”、“人神”、“妙悟”、“参”便是沟通诗与禅的桥梁,严羽也正是围绕这几个关键概念展开论述,从而对其是学术体系进行阐释。
  (一)“识”与“参”
  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骛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故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又曰: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
  《说文》中有:“识,常也,一日知也。”“识”在梵文中是分析、分割之意,是与“智”的合成词,意指对对象进行分析、分类所起的认识作用。在佛教教义中有多种含义:可指一切精神活动的主体,是“心”、“意”的异名;亦可指心的一种特殊功能,与“心”、“意”略有不同,谓能缘之心对所缘之境有了别作用;又指五蕴中之“识蕴”,即小乘所讲“六识”和大乘所说“八识”的心王;还指十二因缘中之“识支”。
  严羽认为学诗以识为主,此处的识可为认识、见识、知识,思想和意识之意。其认为学诗之关键在于两点:其一为“入门须正,立志须高”,其二为“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做到这两点才能摆脱“下劣诗魔”。可见,他所强调的“悟”是建立在诗学传统基础之上的,所以要先熟读楚辞,再读古诗十九首,再读乐府四篇,再读汉魏五言,再读李、杜,再读盛唐诸公,方能“久之自然悟人”。
  天下有可废之人,无可废之言。诗道如是也。若以为不然,则是见诗之不广,参诗之不熟耳。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开元、天宝诸家之诗而熟参之,次独取李、杜二公之诗而熟参之,又取大历十才子之诗而熟参之,又取元和之诗而熟参之,又尽取晚唐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又取本朝苏、黄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其真是非自有不能隐者。
  参是禅宗的一种修行的态度和方法,如果说“识”侧重于学诗方面,那“参”则重在说明诗歌鉴赏和评论的态度和方法,即要活参、饱参和熟参;“识”与“参”在内容和方法上都是一致的。禅宗里有“须参活句,莫参死句”的说法,即不该受制于文字,而应超越于书面文字之外,寻找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按照中国诗歌表情达意的规律充分发挥诗意的想象力来进行阅读和鉴赏活动。而饱参即广参也有遍参之意,乃多方研究,烂熟于心。《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十九有“时时提斯话头,提来提去,生处自熟,熟处自生矣”领悟禅理须熟参,领悟诗道亦须按照“向上一路”、“直截源流”和“从顶事页上来”的标准熟参。
  (二)妙悟
  先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
  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
  禅家之悟有顿、渐之分,而诗家之悟是顿渐结合的。“诗家有篇什,故于理会法则以外,触景生情,即事漫兴,有所作必随时有所感,发大判断外,尚须有小结裹。顾大慧杲老大悟至一十八遍,小悟不计其数,则禅家亦未尝如元瑞所谓‘一悟便了’也。”严羽所强调的悟是建立在“识”与“参”基础之上的,也强调学习和思考的过程与对前代成果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言:“沧浪别开生面,如骊珠之先探,等犀牛之独觉,在学诗时工夫之外,另拈出成诗后之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韵。不仅以学诗之事,比诸学禅之事,并以诗成有神,言尽而味无穷之妙,比于禅理之超绝语言文字。他人不过较禅于诗,沧浪遂欲通禅于诗。”以禅喻诗之关键在于“妙悟”方法上相“喻”。“妙悟”作为严羽最高的审美标准贯穿于其创作、批评、鉴赏等诗歌实践中。唯此妙悟使诗在方法论上与禅相通。
  《沧浪诗话》中悟的对象是最上乘、具正法眼的“第一义”;而悟的情况有三种:不假悟、透彻之悟和一知半解之悟。“不假悟”当为最高境界,犹如佛教所说之“空”,其中“我空”即世间一切不断流转生灭不存在一个常一的主宰和不变的主体,此为小乘佛教的观点;“法空”则指一切事物都依赖于一定的因缘或条件才能存在,本身没有任何质的规定性,但法空并非虚无,它是一种不可描述的实在,称为“妙有”,这是大乘佛教阐明的观点。“透彻之悟”即是悟第一义。严羽认为“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者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可见三者是有优劣之分的,从上下文来看,严羽认为“禅道唯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他是崇尚“悟”的,而且是建立在“识”与“参”基础上的“妙悟”。《说文》中“妙”是一个会意兼形声字,从女从少,本义为美、好,后有美妙、巧妙、神妙、精妙、精微等意思,故妙悟讲求“兴趣”,追求言外之意,“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以此观之,透彻之悟最优,不假悟次之,一知半解之悟又更次;而透彻之悟中有“入神”与不入神之分,诗之极致在于入神,杳然空踪一任自然为最上乘。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悟”是一种建立在“空”的世界观基础上的认识论,是领悟真谛、到达彼岸、修身成佛的思维方法,“是一种不可言传的主观性体验和意会”而不可言说的神秘之悟则为妙悟,“妙悟略相当于审美直觉,这种直觉产生的是意象,而非概念,很难用语言文字表达”。故而重妙悟之诗则“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而严羽并非只看重“顿悟”,而是推崇“识”与“兴趣”相结合的“妙悟”,要得“识”,则需立志高、向上一路、直截源流、单刀直入,多读书、多穷理,“兴趣”则涉及到“言”与“意”之关系问题。“言”为有限而“意”则无限,要达到诗之妙处必须超越有限之“言”的束缚,直指无限之“义”;但要使“义”产生实体效果,又必须借助于言之表达功能。
  (三)入神
  诗之极致有一,日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
  “入神”便是悟达到“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之“妙悟”的结果。《诗说杂记》卷七:“万事皆以入神为极致。……一技之妙皆可入神。……魁群冠伦,出类拔萃,皆所谓入神。”入神的境界便是悟入的境界,是透彻之悟的最高境界,其为贯穿了学诗、作诗、赏析和评论的总体标准。而要做到入神则必须符合“识”、“参”、“妙悟”、“兴趣”的标准。
  
  责任编辑 黄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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