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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文学的紧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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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学辉是我比较熟悉的作家朋友,一直居住在武威,对凉州文化颇为爱好,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文章。最早知道他,不是因为作品,而是他的热情,对地方文学事业的投入。那种侠肝义胆,确是当下这个消费社会所少见的。可能这也与武威这片土地有关,那是一片文化底蕴很厚重的土地。我在那里讲过两次课,深为学员的热爱学习、文化修养之高而感动。有一次,下课后,我去学辉农村的作家之家,一位财政局的局长打电话要过来请教《庄子》,但路上迷路,到达农村又一阵阵的没有信号,他就又折回去了。我记得他能背诵《逍遥游》。因此,每次想到或看到李学辉,我就想,大概只有那片土地才能诞生李学辉这样的人。
   后来熟识他,却是因为他的作品主要是他的中短篇小说。他的中短篇小说很有自己的特色,而且艺术性较高,我曾经在《文艺报》撰文评价说:“补丁的小说冷峻、蕴藉,《爷爷的爱情》《老润和他的三个女人》都是优秀之作。他的写作缓慢而坚实,没有浮躁与喧哗。”
   后来,他报送省委宣传部的长篇小说资助项目,讨论他的选题时,有些评委担心他的长篇小说结构能力。其实我也担心,因为能写好中短篇小说,不一定就能写好长篇小说。而就我当时看的他的一些比较长的作品,都存在这个问题。可是,我认为,我们还是要考虑到他的可持续创作力,当时的他正处在一个关键的点上,扶持一下,可能就上去了。一个作家的成功,有时候就那么关键的一两步,这时候如果没有人扶持,没有人关注,他可能就自己挺不住放弃了,功亏一篑,半途而废,那是很多的。
   现在看,我们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学辉的进步是巨大的。2009年他受甘肃省作家协会推荐,去鲁迅文学院学习半年,课业之余,创作、修订出了长篇小说《末代紧皮手》。他的稿子写到一半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我提点意见,很抱歉的是当时的我心绪很糟糕,没有看,也就没有提什么意见。
   后来,他寄来了单行本《末代紧皮手》,还有《芳草》杂志,那里不但发表了这部小说,而且还配发了鲁迅文学院副院长施战军先生的评论。我读了小说,感觉很好,第一个好,就是小说的结构好,很紧凑、完整,没有拼凑的痕迹。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就到这个层次,可见他的小说创作潜力,也见他的才情,他对凉州土地的谙熟。
   著名评论家李建军说:“小说家有两种,一种是水性的小说家,一种是土性的小说家。水性的小说家善感善变,虽然常常让人觉得意外,但要达到高明的境界,非有过人的才华不能至也;而土性的小说家则像一棵树,牢牢地扎根在一个地方,风吹不动,雨打不动,他们毕其一生就写自己熟悉的那些生活,写法或许不同,但基本的主题则大体相近,所表达的情绪与所塑造的人物,也大体相同。”李学辉就是属于土性的小说家,他的小说中透出的那股河西特有的“土气”,尤其凉州的文化地气,是比较少见的。如果没有扎入地底的根须,是无法做到如此地步的。他在小说里塑造的那个主人公余大喜,即余土地,第二十九代紧皮手,让人骇然。我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这样的人物,就我的一点浅见,似乎在别的文学作品里还没有见到过。可骇然之余,却是感动,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感动。且不说他的这个人物塑造得如何,能想出这样的人物,能关照这样的人物,能塑造这样的人物,就已经显示了他过人的文学天赋和与众不同的眼力。
   凉州,巴子营,余土地的诞生惊天动地,给读者足够的刺激和震撼,激水――拍皮――挨鞭――改名,这整个过程写得真是元气淋漓,动感十足,而且余味悠长,意味深长。作家以丰富而细腻的细节,描写了一个余土地的诞生过程,让人有身临其境的震颤和激动。余土地是一个当代文学中罕见的形象,就这一点,作家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而且这个人物又给了读者无穷的想象,关于文学与土地、文学与人、人与土地,都让我们想得很多、很远。
   2010年,在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举办的《末代紧皮手》研讨会上,我有一个即席发言,后来摘要发表在《长篇小说选刊》上。我把它的意思复述出来:
   这两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必须把“文学”打碎,把它解构了,真正的文学才会呈现出来。在座的大都是中文系毕业或还在中文系深造的,我认为,当文学成为一门学科,一个知识体系,文学就死了。说准确点,死的不是文学,而是我们这些弄文学的人。罗兰・巴特说作家死了,福柯说人死了,又有人说,教授死了。
   文学其实是一棵树,它是有生命的。可我们在学校里把它整成了“木材”。于是我们就远离了“文学”,虽然我们似乎每天都在阅读、研究文学。但是,在我们那里的“文学”已经成为了死尸。我们很客观、科学地分析它、阐释它,其实都与“文学”无关。
   鲁迅先生说,文学概论里走不出作家。其实,也走不出批评家,甚至合格的阅读者。刚才学辉的发言,就让我们感觉到了一种生命的气息。他的小说是克制的,他这个人也是克制的,与他来往好多年了,没有见他说过这多话。他今天的发言,其实就是一个演讲,很激情,很有生命感。我听了很感动。
   文学需要的就是一种直觉,一种感觉,一种语感,甚至一种疼痛感。语言的疼痛感至关重要。我们有些作家看着日历写作,国庆节就写国庆节,三八节就写三八节,而且每年都写。我就想不通他们哪里有哪么多可写的?几乎所有节日,我到现在都没有写过一个字。教师节还写过一点,就一次。因为没有话说。还有些作家跟着政策写,上面有一个什么新政策,他立即就出来一个作品,让人很佩服。
   这样的作家实质上已经成为了熟练工人,他们在进行着工厂的车间操作,流水线、规模化、程序化,根本没有个人生命的介入,没有情感的渗透。在这里“文学”已经死了,“技术”开始狂欢,有时候,是资本在狂欢。
   我们的文学在知识、学科的指引下,在急剧地钢筋水泥化。我们从事文学的人,也开始了工人化。而文学,却死了。
   学辉的《末代紧皮手》却给我们新鲜的冲击,在那里,“文学”从板结的土壤里破土而出了,虽然还是一点嫩芽,可那是生命啊!小说前半部分,真的是非常精彩,那个余土地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我们不知道、久违了的生命。补丁,就是从凉州那片土地里长出来的,所以,他才能创作出如此让人眼睛一亮的作品。我说过,他的作品是克制的,但力量也正在这里。土地是不说话的,但生长万物,它是默默的,但也最富有生命力。天说什么了?孔子说,天何言哉?但没有天,就没有了生命。    我们需要的是树,是元气淋漓的生命,而不是人工花草,更不是塑料花。我们研究、学习文学的人,仅从教材里、从书本上是很难“懂”得文学的。像今天这样的,有时候与当代作家交流、来往,看看他们的人,听听他们的发言,然后阅读他们的作品,孟子说,知人论世,对于介入文学是有帮助的。认识作家,并与他们交流,是切入文学的一个渠道,虽然不是唯一的渠道,但也是一个很好的渠道。希望这样的活动多举办一点。
   学者止庵说,文学领域有几种能力:克制力、穿透力、想像力。我觉得说得很好。综观文学史,能兼而有之并做得很好的,微乎其微,如果能在某方面有超长发挥,已经是文学的最大成就。补丁的小说,在克制力方面颇有功夫,下的力也大。他的小说一贯含蓄、蕴藉,叙述节奏、情节进展,都很克制,作者很少跳出来说话,絮絮叨叨的。而艺术的魅力也正在这里。现在我们很多的作家,过分低估了读者的水平,在作品里过多地介入,发表一些并不怎么高明的议论。包括一些知名度很高的作家,都难辞其弊。西方文论家说,伟大的作家创造自己的读者。我想鲁迅就是这样的作家,他创造了自己的读者群。而我们现在的很多作家不要说创造自己的读者,他们的迎合读者,也是一种廉价的迎合。这里还是一个老话题:普及和提高。我们是需要一些普及性的作品,但普及不是迎合,而且具有提高指向的,否则,与己与人都无用,要这样的作品做甚?至于提高,我觉得应该是那些有抱负的作家的创作目标,他们应该为人类的进步做出自己的贡献。如果只是给自己赚一点版税,那又有什么意思?要挣钱,路子不是很多吗?而且比这个都要来得快。
   当然,学辉的这部长篇小说,还是有一些不足,主要的是后半部分。一般来说,长篇小说大都是半部,要写得很完美,那是没有可能的。小说后半部分,可能是涉及到解放后,并一直写到1976年,历史距离太近,限制大,写得就没有前半部分那么丰满而紧张。当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功夫欠佳,本来是克制,却变成了干枯,甚至芜杂。这是因为缺乏穿透力的缘故。对社会生活的理解、观察不够,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对这段历史独有的看法。总之,叙述尚可,描写功夫还不太老到、精致。紧皮手,一段传奇,前半部分张力饱满。可惜后面就力量跟不上了,明显苍白无力。但开篇甚好,给人很深的印象,久久徘徊不去。
   长篇小说需要大气、气足,否则很难承载得起,经常出现断气,或气不畅的现象。孟子说,至善养吾浩然之气。不是虚言!
   2014年的某天,学辉打电话来,让我看看他的近年的一些中短篇小说,提一些意见。他感觉自己的写作又到一个坎上了。但很抱歉的是,我近年心绪如麻,对当代文学不那么关注了,没有时间,似乎也没有心境去阅读那些作品,于是,一直没有回应,心下总是歉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包括文运,其他人说的,有时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这几年上溯先秦,研读庄子,解决自己的精神问题,对当下的文学创作,真的没有那么关心了,因为这解决不了我的问题。荷尔德林说,近源头而居者,断难流离。但做到不流离失所,谈何容易?
   李学辉有末代紧皮手余土地,有巴子营,有凉州那片丰美肥厚的土地,他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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