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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江畔严子陵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刘志强

  知道严子陵这个人,最初是在一些文学作品里。“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李白这首诗和他其余的诗相比不算出名,但也写得不错,或许在一些课本里都能找到。于是知道这个人是个隐士,还知道了一些故事。据说,严子陵在富春江钓鱼,光武帝派人请他去做官。光武帝和他是老早就开始做同学的,再说皇帝的面子不好不给,他去了。两人谈论得甚是投机,于是夜里便睡作了一块。严子陵睡觉的习惯不好,睡着后把脚搁到皇帝身上去了。第二天便有大臣报告说夜观星象,有客星犯主,状甚危急。皇帝想了一想,说那是老朋友把脚放在我肚皮上了,不必惊慌。于是,严子陵就有了“客星”之称。然而严子陵终究还是没有做官,回去了。
  传说的力量和那“闲来垂钓碧溪上”的感觉,让人心向往之。到浙西的第一天便是寻访这个传说中的隐士钓鱼的地方。
  我所见到的富春江的江水已经不清澈,也许是因为蓄水的缘故,江水微微泛黄,偶尔还有些垃圾漂过,这叫游船上的我不觉有些泄气。我们乘的是一艘两层的中等大小的游艇,从大坝附近出发,马力加上之后,逆流而上依然速度不慢。风有点热,在这夏季的中午吹来还是很解暑气。两岸见不到人烟,估计水位上涨后此处的居民就搬走了。江水以上大约十多米的高度,常常能见到一些似乎已经被废弃的山路,只没有人。当初这些小道上必定常有人来往,现在已经被植被覆去大部,依稀有个轮廓。恐怕过不多久,也只有野兽能走了。
  景色其实不错,水虽然有点脏,比起太湖里瘟臭的蓝藻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山毕竟是青的,而且峰回水转,正符合中国传统的不喜平的审美趋向,因此便有人称之为“小三峡”。然而想象里如世外桃源那般乘蚱蜢,泛清溪,唱渔歌的情景已然破灭了大半。没有多久,我便看见对岸有个道观似的建筑,其实那就是严子陵钓台。我的错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牌坊旁边的墙上的几个大字:天下第一观,严子陵钓台。前五个字我看清楚了,后五个字却根本没有看清,因此猜想那“观”自然是道观,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位祖师爷在此。
  游船上行不远,便掉头顺流而下,半路靠岸,便是我刚才所看见的十个大字旁边。近了便看清那另外五字是严子陵钓台,于是登岸,参观。由于是跟团,便随导游带着,但是没有听见她说些什么,兀自左顾右盼,不离人过远就好。我对赵朴初的书法没有太大兴趣,便先看起旁边几块石碑上的文字来。
  有一块上面写了首诗,口气很是狂妄:只因天子诏书晚,不是严君爱钓鱼。严子陵原来是嫌皇帝来晚了,所以才不肯做官!看后面知道说这话的人是李白,不觉失笑。他自己在世不称意,被贬被谪,潦倒之下便要认为不做官的人都与自己一样了。严子陵真的是“天子呼来不上船”,换了李白,只要不喝醉,他还是要去的。我推测这两句诗又是因为多喝了几杯。其实把他这些诗文比较起来看,李白活得其实是很郁闷,很矛盾的,既想着做官济沧海,有时候又不免羡慕严子陵这样的生活,再加上那点臭脾气容易招敌,想不郁闷都难。
  至于严子陵钓鱼的原因,猜测的方向很多。自古钓鱼的人很多,出名的也不少,比如姜太公,那目的是很明确的,直钩,钓的就是皇帝。严子陵如果要这么钓,见了皇帝之后他大约就不回来了。不做官,还钓什么?于是就可以推测,他钓的是“名”了,王世贞就曾在《钓台赋》中批评姜太公和严子陵,说,“渭水钓利,桐江钓名。”果真如此?帮他分析一下,侯霸当时已经做了刘秀的丞相。侯霸是谁?侯霸原来是跟王莽的,见风使舵又投靠刘秀,逐渐当上了丞相。严子陵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好东西,与自己是格格不入的。严子陵到京城,给侯霸回了一封信,劝他“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二人没有见面已经结下梁子了。这后来才有所谓的客星犯主之说,严子陵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这官场恐怕只能是敬而远之了。钓的是平安更贴切吧?
  无论如何,严子陵毕竟做了真正的隐居者了,而且直到他老死田园都没有再出仕,就这一点,已经比那些想走终南捷径的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出名的原因很多,文才,做官,武功都可以,严子陵出名只是因为他不做官,这样的人历史上还真不好找。
  说起来这地方并不是他当初钓鱼的地方,水面在大坝蓄水时候上涨了几十米呢。出名的严先生祠,其实在水下几十米,严陵濑也根本看不到。有人在遗憾,怎么就没有人在这里钓鱼呢,也没有鱼杆卖,不然可以钓一会儿。对于这样的愿望,我只能当作没有听见。严子陵之后到这里凭吊的文人不知道有多少,谁会一本正经坐在这里钓鱼?坐在河边,想想这隐者的传说,他能代表的,恐怕更多是一种象征,是人心里的一个寄托吧?而每个后来者都为这个地方的象征意味增添了对人的吸引力。
  没有在重修的严先生祠里逗留,因为很多人在烧香,烟气缭绕之下更觉得热。从右手的侧门出去,便是一个小院,一扇小门通着后山。出了那门,一亭临泉而建。六角形一个小池,石质边栏,泉水流出后蓄于池中,触手冰凉。当然这也是后来重建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泉水流出不多,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写着“天下第十九泉”,据说是陆羽评判的。古人也真会开玩笑,这前面的第三到第十八泉我可真不知道,看来排行榜之类的东西不是现在才有。
  泉边是一条小道,这便通向碑廊。据说历代文人来此寻幽访古,留下了三千余首赞美富春江、严子陵钓台的诗词篇章。原来已经有很多的石刻碑文,但是全部毁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了。为了开发旅游资源,当地从中选取了百余首,邀请中国书法协会名家和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各国著名书法家书写。对书法不是很通,便专拣自己感兴趣的人和句子看去。一路上寻寻觅觅,摸摸认认,二三百米路程,即便是走马观花,也花了不少时间。周围全都是高大的竹子,我一脚踏进东汉的密荫,随着封建社会的历史一路走来,神灵变幻成为各式心情、地位,或醉或醒,或癞或狂。直到碑廊尽头,一缕下午的阳光照来,热气依旧逼人。
  出了碑廊不多路就是钓台,称为东台,一亭一碑。旁边是一个石台,居高临下或者极目向远,富春江的景色基本看尽。探出头去看看下面,看不到石壁,头有点昏,倘若要寻死,此地当是绝佳。旁边一石柱,仿佛从江边长起而与这山无关,兀自立在崖外丈多远处,我暗忖自己稍微助跑两步应该能跳上去,然而那石头顶端的落足之地太小了。况且,即便上去了,怎么回来?西台在原路返回不远处岔出去几十米,也是一亭一碑,这是南宋时谢翱哭祭文天祥的地方,据说当时哭得竹石俱裂。有《登西台恸哭记》和《西台哭所思》流传至今。这爱国志士死后,便葬在对岸,与严先生隔江相望。
  忽然觉得口气很像一个人,余秋雨。我很想学他,那么我应该继续用这样的口气说:这在江边无语了千年之久的钓台,李白走过,苏轼走过,孟浩然、范仲淹、苏轼、陆游、李清照……都走过。这么多后人来了,又走了,他们仰慕严子陵的风骨,却不能做到像他那样视名利如浮云,只是留下一堆堆诗文而已。这钓台等了那么长时间,它还将等待下去,它在等谁?还可以加上“我好遗憾!”造出一种悲悯入怀的气势来。
  不过我终究不是,我只是有些自己的惊讶和感慨。惊讶于严子陵的后人我的前人里对他景仰之人有如此之多,感慨于一个人的行为的影响力有如此之巨。而怎么去看待这种现象,恐怕又难以说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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