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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冬夜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黄越城

  农场冬季取暖几乎全靠烧木柴,好在出门北望就是莽莽苍苍的原始大森林,似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第一个冬季运木柴使用牛车,现伐现运,一天便可一个来回,极为方便。第二个冬季用马车。第三个冬季就要动用汽车了,还得起早贪黑。第四个冬季连汽车都“可望不可及”了。于是,场部决定从各连队抽调身强力壮的男知青组建了一个独立排,长驱林海,专事伐木。
  多雪的严冬,漫长的夜晚,单调的林涛,贫乏的生活……患着“思乡病”又残留着“造反派”脾气的知青们便经常发生口角争斗,其中最凶悍者,外号“种牛”。
  种牛有一条宽大的皮带,皮带的铜环上镶嵌着一块生铁铸成的朝鲜地图――那本是一件珍贵的纪念品:种牛没满周岁时,美国佬打到了鸭绿江,种牛父亲所在的部队奉命抗美援朝,临行前特制了这条皮带。父亲没能平安归来,但也没有成为烈士,据说是被俘去了台湾……这条皮带没能给种牛带来骄傲和好运,于是种牛便不很珍惜这条皮带,并将皮带变成了凶器:经常抡起生铁铸成的朝鲜地图把对手打得头破血流。一个月还没过去,全排只剩下两个人还没挨过种牛的皮带。
  一位是排长,一九五八年的转业兵。种牛之所以没与排长冲突并不是因为他是排长,只是认为欺负“老家伙”非英雄所为。再说,这位排长什么事情都不过问,砍树更是不积极。
  另一个是外号叫“懒象”的上海知青。懒象其实不算懒,还会舞弄三节棍,每天早晨总是第一个起床,将三节棍挥舞得呼呼生风,几乎盖住了呼啸的林涛。种牛也不是惧怕那条三节棍,是因为懒象经常供他烟抽,而且还是农场买不到的“飞马”牌香烟。但是,种牛对懒象的“斗争观念”并没有消除,尽管懒象一直采取退让与躲避……
  大年三十。知青们先是痛哭了一场,然后为故乡为亲人干杯……酒足饭饱之后,比赛举重,从举两只拖拉机废铁轮开始,一路淘汰,最后剩下种牛和懒象,他俩全都举起了八只铁轮……由于无法分出高低,酒气冲天的种牛便对准懒象猛击了一拳。懒象躲过拳头之后还想说些什么,种牛却不由分说地抽出了皮带,无法退让的懒象终于操起了三节棍……大家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俩分开。种牛仍不罢休,声称第二天再“决一雌雄”。
  可能是吞多了酒肉,不到半夜,种牛大叫肚子痛,出去方便,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大家赶紧出去寻找。
  在一丛灌木后面发现了死死趴在雪地上的种牛――手电筒的强光和高声呼叫都没能使他答应一声,只是艰难地把脸抬了一抬,表情极为可怕:嘴大张着,不停地喷白沫……大家把种牛强行拉了起来。突然,“呼”一下,种牛身下蹿起一条黑影――是一只狼! 昏头昏脑地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像人一样直挺挺地站立,一动不动……懒象对准狼头就是一棍,狼“哼”一声倒了下去……就在大家把注意力转向种牛时,装死的狼突兀蹿起,逃得无踪无影……好一只狡猾的家伙!
  种牛肚皮前的衣服被狼撕咬得七零八落,皮带上更是伤痕累累,粘满了带着狼血的牙印――他就是用这个部位死死压住了狼嘴……生铁铸成的朝鲜地图救了他一命。
  “那狼是幽灵似地从后面上来的,用两只前爪搭住了我的肩膀。我以为是懒象偷着下手,立刻来了一个‘大背胯’,那狼被摔得嗷了一声,马上又蹿了过来,一下子把我吓蒙了,连喊人都忘了。”种牛清醒之后笑了:“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小时候连骂人都不会……成了‘狗崽子’之后几乎天天挨揍,这才学会了揍别人……”种牛接过懒象的香烟:“你那三节棍也纯属摆设,居然让狼跑了。”
  “大家都一样,”懒象也笑了,“我从小就练三节棍,但从没打过活物,到现在连鸡都没杀过。否则,那狼肯定跑不了。”
  “这是把狼逼得无法安生了,狼和人一样,也想有个家,”只有排长没有笑:“这里的狼过去从不主动咬人……”
  大家止住了笑声,一段长时间的沉寂。遗憾的是那个时候谁都无法理解排长话中的深层次含义。排长本人也只是出自朴实的本能。
  一只突然出现的狼居然使知青们模模糊糊地“领悟”到了一些什么。
  从此,大家不再争斗,也不再随意捕杀动物。闲来无事便围着烧得通红的大铁桶讲故乡讲童年,讲得又哭又笑……冬季还没完全过去,场部就选定了新的采伐点,独立排也就解散了。
  离开林地那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回头望去,林地破碎得像种牛那件被狼撕碎的棉衣……好在雪很大,不久就掩盖了一切裸露,满世界一片白茫茫的空白……
  那空白跟随了我好多年。直到前不久,我收到已经退休了的老排长来信。他说他又领着一伙“知青”回到了当年的林地,这次是为了植树造林……我又一次记起了那个离别久远了的冬夜,那个多雪的冬季实在太漫长了……好在还有万物复苏的春天和遍地硕果的秋天。
  (责编/孙厚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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