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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人丈母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谢丰荣

  青白江正好是新农村试点地,秀儿老家也在其中。农户都搬出老村,住进宽敞明亮的一体化新居。偌大一个老村,里面只有几个恋旧的人住着,其中包括我的老丈人。自然,一到晚上,这里就有几分孤寂和荒凉。
  两个舅子相距一里来远,正好老屋也是一里来远,这就构成一个三角形。舅子舅母子都通情达理,希望二老半年住老大家,半年住老幺家。然而,当了一辈子石匠的老丈人不答应,耍起牛脾气来,坚决不出老屋。他的理由是,这是根!离了根他不自在,离了根他活不了!再则他住不惯水泥地砖的楼房。
  大家拼命劝,他只抱着酒杯嘿嘿地笑,那笑,就是一种铁了心的固执。大家没法,只好依他,但由于小舅子在外打工,孩子还小,老丈母必须住他家里,帮忙洗衣做饭。二老就此分开了。
  酒鬼!老横牛!丈母娘甩下此话,走了。她听见身后门砰地关上,重重的。
  老屋就此与世隔绝!这是半年前的事。半年里,两个老人都不主动见面,有话就叫孩子带,即使非得见面,也是你把脸往左边别,他把脸往右边扭,简直就跟路人一般。舅母子多次在电话里说,二老都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谁劝也没用,也许女儿女婿的话才听,叫我们回去说道说道。
  我们到家,老早就叫孩子去请爷爷过来,但直到要开饭时也没来。秀儿就问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不会来了。死老头子这几天更是看我不顺眼,路上见着也梗着脖子走过去,老横牛!
  丈母娘边骂边叫大家吃饭。秀儿一下哭了,她开始生妈的气,说爸一个人住老屋,多孤单多寂寞!你就顺着他嘛!秀儿脱下做饭的围裙,骑车去叫爸。
  老丈人这才来了。他嘿嘿地向我笑,说:“丰荣来啦?”笑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但是一见丈母娘就把脸阴沉下来,上桌就喝闷酒。我同他聊天,他也只是敷衍。
  秀儿开始数落他们,说他们是老顽童,像孩子家家,说过去你们多恩爱,让我们觉得好温馨,现在就成仇人了?
  老丈人的话匣子打开了。他的声音本来就大,大概是一个人在老屋里憋的,现在更大了。他大骂丈母娘太绝情。他说,那天我在街上碰到她,她竟然躲得远远的,绕着走!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昨天我也看到你在菜市上,我就不跟你说话!
  丈母娘瘪了瘪嘴,回敬道,稀奇你理我啦?酒鬼!
  老丈人站起来,酒杯砰地砸在桌上。他瞪着丈母娘吼,喝死也比这好!
  老丈人将酒一饮而尽,我赶忙为他倒上。
  他低头喝酒,我则难过地看着他。老文人似乎在掉头发,越来越稀疏,而且明显白多了。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沾着水渍,是酒?是泪?他辛苦一辈子,到老,应该享受天伦之乐才对,可是现在他有说不出的苦楚。这苦楚既无关儿女,也无关社会,难道是他自讨的?不是!他有他的喜好,有他的生活方式,有他的享乐观。他的快乐跟老屋紧紧连在一起,可现在被撕开,一半被寄存到儿女们的新家里,他就在这两份快乐中间顾此失彼,要这份就失去那份,要那份就失去这份。他的心天天都在选择,在取舍,所以在疲惫。而疲惫之余,酒是最好的麻醉剂。
  老丈人两眼迷离,他开始自言自语。他说,我住在老屋里,清早一起来,空空如也。以前养着鸡啊鸭啊,还有一条黑狗,现在人都走了,没鸡没鸭没狗了,只有我。我只能喝酒度日。我清早喝,中午喝,晚上喝,一想起就喝。你们劝我坐坐茶馆,打打小牌,看看电视,没意思!我眼睛不好使啦,也不想尽跟人说半天废话。好在超儿有时候还往我这里跑,可就那么一会儿,一溜烟又不见踪影了!……
  他又嘿嘿地笑,可秀儿却呜呜地哭了。
  这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老丈人很高兴,喝了半斤以上白酒。他的话很多,我们都由着他说去,然后总想找适当时候插一句,重复上次的劝导,希望他能搬出老屋。可是,我们个个败下阵来,他的心是铁石做的,早就用凿子和铁锤敲打得坚硬无比。他还是那句话:
  老屋好呀!老屋住着舒服!
  我们走的时候,老丈人只说,多来玩!然后向老屋走去,头也不回。秀儿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这时看着老爸消瘦的背影,在黄泥路面上走着,闪过一个一个水洼,那灰白头发被风吹动,像枯草一样飘拂,秀儿的泪水直打转,就又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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