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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采桑子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那些烟花飞舞的心事。在久违的冬阳下,除了写字,我不晓得自己还愿意做些什么。大段大段的空白静默在文档里,很自然地想起一位朋友和他的那些如烟往事。几天前,他离开了定居的城市,朋友们聚餐送他的那夜,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故事。记忆不允许删减,于是,我提笔记下了一阕离歌。
  气温跌至摄氏6度,寒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临了。半月前乐城的人还穿着单衣,间或早晚披件夹克,而今裹在厚厚的毛衣里还觉冷。时序的更迭,似乎少了些许温情的铺垫和过渡。而我钟爱的秋天尚未铺展开来,就逃离得那般仓促。来不及写更多触景伤情的诗文,也等不到太多随风而逝的故事。
  夏日里一直没有写字,平静而无聊地过着日子,读小说看电视,偶尔去歌厅K歌。这一秋我是下了决心要与过去做个了断的。呼应谁的等待?呼唤谁的出现?其实秋天在我心中是一个玄秘的字组,是通向往事尽头的一条路。
  有些人并不是不会出现,而是出现不足以弥补伤痕。
  怀抱吉他的青年,轻舞飞扬的女孩,我们的尘缘定格在1998年的秋天。
  毕业,分配,未曾告别,却已离开。那一年的北山因为见证了太多别离,变得异样萧瑟。满山的黄叶静止,眼前只漂浮着一头黝黑的长发。
  “燕子楼头霜月夜,秋来另为一人长”,一个人的夜实在漫长,而两个人的夜又过于短暂。那一夜如烟,化纸成灰,已在瞬间里明明灭灭。那一夜如雨,挥泪成河,还在生命里淅淅沥沥。那一夜如梦,忍受成痛,却在记忆里纷纷扬扬。
  没有预约,彼此来自不同的故乡。不能同行,始终去往不同的异乡。
  秋天的告别就要消失,真实的消失,念念不忘的消失。从那年起,我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诗人的忧郁:原来我是不舍她的,原来我也会懂得痛。
  从此相隔天涯,维系半年的是那些白纸素字的信笺。后来便音讯全无。
  2004年,又一个怀旧的秋天。我降落在珠海,地面的湿热让我一时无法适应。好在接机的张先生带了一辆奔驰,经过车内空调的安抚,我渐趋平静。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我步入酒店包间,我的恩师老吴高喊着抱住了我。一番介绍后落座,吴老师神秘地对我说,晚上你要感谢我。我不明所以,嘿嘿笑着。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雾一般飘了进来,并不由分说地站到了我面前,甜美一如当年的笑脸,我的心轻轻擦亮这如水的容颜。其实,她一直站在我的记忆里,站在我的牵念中。没有刻意的问候,没有用心的暄寒。握过一圈手,她就坐在了我对面。一切那么自然,那么真实,时光仿佛从没断裂过。
  靓汤、海鲜、干红依次上桌。觥筹交错间,我看见被繁华都市生活磨砺了的职场丽人,却不见了细声吟唱“风在我左边,爱在我右边”的飘逸女孩。
  偶然的四目相对,无法回避,也难以抗拒。
  吴老师擅长喝酒,更擅长劝酒。我被他的各种理由牵制,喝了不少的解百纳。她几次想替我喝,也被罚了近一瓶红酒。酒过十巡,宴近尾声。买单时吴老师提议去楼上OKOK。于是七八个人拖着沉重的双脚晃到演艺吧。靠在布质的沙发上我才感到一种从容舒坦,是告别了酒的纠缠,还是身边坐着的她。我不得而知。他们开始引吭高歌。似醉非醉中我感觉她碰了一下我的手。因为酒精,所以温热。如果不是酒,是否温暖如初?
  吴老师请我们唱歌,她点唱了一首《秋凉如我心》:“行走红尘的人间/尘埃沾了足尖/回顾多变的容颜/应该忘了永远/……爱一个人说来也容易/只是不怕面对说别离/当秋凉如我心/散去的散去的/人生一场戏。”如泣的声音是一把刀,慢慢划过我沧桑的脸,最终刺进我麻木的心灵。命中注定,一个行将凝固的伤口再次被狠狠扎破。
  吴老师大叫一声“好”,带头拍手。而后响起一连串掌声。她说了句粤语“多谢”,接过张先生递上的蓝带抿了一口,转身坐回我的旁边。我注视着她,她矜持地微笑着不作回应。我很俗地开口说,你唱得比以前投入。此刻,她才凑过来幽幽地答,这歌不是为你唱的,我唱给自己。这话让我大窘,或许我邂逅的只是单纯。她又补了一句,但你的到来,我才真正懂了,为眺望天上明月,我错过了人间飞鸿。
  扑朔迷离的夜。心温柔地疼了一下,一切都恍若隔世。那是我留在她毕业纪念册里的字迹:“心有繁花,此生不悔。别为眺望天上明月,一再错过人间飞鸿。”她看后揶揄道,还领衔校园三大才子,还被系花宠着,就会几句不咸不淡的?
  多少年也会过去,多少事也终将淡忘,忍痛不放手的难道只是那些最美的时光?一点点的错开,回不来的过往,回忆其实很伤人。
  拿来。她摊开左手。什么?我睁大眼睛。你的名片,不会忘了带吧?她打趣道。俗了俗了,给你留个号码。我呷了口茶应道。
  那请你帮我输入你的号码,行吗?她递过来手机。从前秋夜散步归来,她总是递过手中的外套让我帮她披上。但今天的话前面多了个“请”,仅这一个字,已将我们所有的缠绵悱恻撇得一干二净。
  几时走?她回拨着我的号码。明天下午,在这里只留一日一夜。我翻开手机储存好未接电话。这么紧张啊,有机会请你吗?她犹豫了一下。见过了就好,珠海的行程也满了,下次来再让你破费吧。
  还在温习旧梦啊?来来,给晚会终场添点亮色。吴老师点名,我和她只得窘迫地站起来,点了一首《你是我心底的烙印》。音乐一响,吴老师马上就开始介绍,这是当年我们学院团委最佳组合演绎的经典情歌――
  “女: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男: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女: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男:你是我耳边辗转的叮咛
  女:你是我梦魂深处男:永远不停的思念
  女:哦你是我今生今世男: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
  合: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情。”
  曲罢,蓦然发觉彼此的手牵在了一起。仿佛已相握千年,放不下了散不开了,扯不断了。暗夜里,含在眼里的几滴热泪终于无声地滚落。
  在离别的渡轮上,我收到她含情量颇高的短信。引用的是李清照的词: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我回了一句现代的:你是我心底的伤口,你不好,我就不能愈合。
  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间频相见,何似长相守。
  哪怕隔了几生几世,你永在我心,比什么都远,比什么都近,这也够了。
  欲想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从来,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愿听者自会懂……
  下船了,谢谢一路牵挂。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不说再见,前路珍重。
  回到乐城秋意甚浓,记起海子的诗句“秋夜美丽,使我旧情难忘……”我拨通了她的手机。她听出声音后很兴奋,话语节奏很快,不过周边音乐很吵,应该是在酒吧。听得太累,

我说过感谢道过问候就挂了。半夜她回拨过来,显然喝了不少酒,很温存地说了一番思念的话,而后哽咽着叙述一个故事。我安慰了良久,我知道她过得不容易,活得不简单。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她忽略了很多人,他们在我耳边一掠而过。直到一个消隐了年龄、浪漫到了极致绅士到了极致的男人出现,我起伏的心才算安宁。
  次年江南菊黄蟹肥的时节,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的女儿已降临人间,她用方言向我报告着喜讯,想来身边是有其他人在的。女人骨子里潜伏的母性和沉醉展露无遗。
  第二年一个阳光暖暖的秋日下午,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不禁哑然,是一本印着她和她女儿照片的新年折叠式台历。女儿不像她,没有江南女孩的清丽,但是她的宝贝,我没有理由拒绝接纳。我回寄了两条珍珠项链算是礼尚往来。
  2005年10月,我飞抵深圳。此时吴老师已调走,我只有找她。可电话就是不通,我通过声讯服务台给她留言,希望她开机能看到。次日中午才接到她的电话,接连的道歉,说自己一家人在香港给家母过寿,晚饭后赶回,到时请我去她家一叙。当晚我早早关掉手机安稳地睡了一宿。第三天清晨,我就飞到了云南。
  她的短信跟随我到了昆明机场:我如此抱憾,为未做的一切,但我还是谅解你的漠然离开。
  一个无人赴约的聚会,反而令人难忘。我淡然回复。
  谁对谁无法忘怀,谁又对谁还有期待?还远远不到靠回忆度日的年龄。眉间忧郁的男人照例会在秋天到来时踏进岁月的河流,聆听往事流动的声音。半醉半醒间,模糊的气息中,有淡淡的哀愁弥漫开来,如同侵入骨髓里的惦念。
  去年中秋,她在杭州,和集团的副总一道。来之前她发短信告知我日程安排,说到了再给我电话。前两天尽是公务,作为行政助理的她不会有空闲。第三、四天是参加西湖博览会的一些会展,她或许有自由活动的时间。我选在第三天中午赶到杭城,可她被老总拉去赴客商安排的饭局了,下午又被拉去游览西湖新景区。
  我在宾馆里看遍了所有的电视频道,只收到她几个表示歉意的短信。晚上九时一刻,穿米黄色风衣的她敲响房门。进来的不只是她,还有老同学芳和一个陌生男人。芳骂了我一句“重色轻友”,接着介绍那男的是她现任老公。
  吃夜宵吧,麒麟阁。芳的老公适时化解了房内的尴尬。在车上,同坐后排的她不停地对我做着“对不起”的手势,见我没反应就发短信: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我在这里一定要来看我,我不想让你再等,只好叫她过来。笑一个好吗?我转过头做了个笑脸。肯定比哭还难看。
  第二天,她修改了行程去了上海,我回了乐城。似乎两个陌路人各自在等候故人,可他们都失约了。到家后她发来一句话:莫失莫忘,莫问莫叹。不说再见,还会再见。我过了一天回复:我只是怕忘了杭州入秋的味道,去闻一闻。没想到又闻到了你的味道。
  秋天总是很急,很虚弱,很有些隔世况味。一些人忘了走出来,就被冬天关在了门外。这样也好,再纯真的爱也敌不过一日日的疏离与损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在北风呼啸的冬夜。追忆和遗忘,哪一样更让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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