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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外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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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尤金・奥尼尔作
  张子清译
  
  众所周知,尤金・奥尼尔由于在戏剧创作上的杰出贡献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早已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据显要地位,研究和论述他的戏剧成就的学术论著可以说汗牛充栋,而关注他的诗歌的人似乎寥若晨星。其实他的诗歌是他创作生涯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为我们从一个方面了解这位大戏剧家早期的生活和心路历程提供了更直接的观照。唐纳德・盖洛普(Donald Gallup)主编的《尤金・奥尼尔 诗篇:1912-1944》(1979)共有72首,据威尼弗雷德・弗雷泽(Winifred Frazer)调查,奥尼尔在这个期间写的诗篇不止这些,因此有遗珠之憾,有待再版时补充。Winifred Frazer, “EUGENE O'NEILL, POEMS: 1912-1944: A REVIEW, ” in?The Eugene O’Neill Newsletter ed. Frederick Wilkins, Vol. IV. No.3, Winter, 1980.
  就搜集到的72首诗而言,1912年29首,1915年17首,占整个篇幅的一半以上。1912年,奥尼尔24岁,在康涅狄克州一个小城市新伦敦的《新伦敦电讯报》当记者,从8月到12月连续发表了28首诗(同年第一首发表在《七星社年刊》除外),主要表达了他对社会生活和政治的关注,尤其对美国的竞选作了辛辣的讽刺和有力的鞭挞。
  奥尼尔的爱情诗十分突出,占了他诗歌创作中很大的比重。1914年他开始赠诗给情人比阿特丽斯・阿希,1915年绝大部分的诗篇都是写给她的,感情火一般的炽烈。1912年,奥尼尔与第一任妻子离婚,1914-1915年在哈佛大学作家班学习,那是他最逍遥的一段时期,他的热恋也在情理之中。他的爱情诗不仅常常直抒臆胸,有时也自我嘲讽。到了1940年,奥尼尔和一般的年过半百者一样,对爱情趋于理智和平静。例如我们在《在混乱时代的恬谧之歌――祝贺卡洛塔的生日》中所看到的那样。
   幽默是奥尼尔的诗歌一大特色。威尼弗雷德・弗雷泽在评论奥尼尔的诗时说:“作为一个爱情诗人,必须承认,奥尼尔在戏仿一些著名诗人或其风格中多次展示了自由诗和格律诗相当多的多样性。我们惊异他是不是比有时人们所相信的有着更多的幽默感,或者,是不是他生在现代主义时代,在他的模仿和直接戏仿中表现出了比表面更多的自我嘲讽。”Winifred Frazer, “EUGENE O'NEILL, POEMS: 1912-1944: A REVIEW ”.这一评论基本上概括了奥尼尔的诗歌特色。
  1910-1911年间,奥尼尔在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挪威海轮上当水手,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经历,这个经历自然地反映在他的诗作里。奥尼尔当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在诗里描写了对更广阔天地的无比渴望,对异域风光的热烈向往,表明他从年轻时起就对海外文明充满好奇和探究,因此我们对他后来在1928年11月到中国访问并不感到惊奇。
  1942年,奥尼尔有5首诗是在他的大名鼎鼎的“大道别墅”里创作的。“大道别墅”的参观者不会不注意到“大道别墅”门前的“之”字形砖砌小径,也不会不注意到楼梯口的大镜子。据中国传说,鬼魂不走弯路,因此人走在“之”字形小径上时,鬼魂难以跟踪,而家里的大镜子可以照出身后有没有鬼魂跟踪。奥尼尔在第70首《片断》(1942)里对镜子有直接的描写。
  奥尼尔虽然于出身于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但很早就放弃了对天主教的信仰,是一个无神论者,当然也不会相信中国文化中的鬼魂故事,只是把它当作传说,并巧妙地引申到对自我失落的寻找。
  奥尼尔1915年以前的诗歌基本上是传统的艺术形式(当然偶尔也有破传统形式的散文诗),这与他常常模仿约翰・密尔顿、罗伯特・彭斯、吉卜林、朗费罗等传统诗人有关。巴雷特・克拉克在评价奥尼尔诗歌时指出:“(早期的)每一首诗是对某个作家的模仿或参照。我发现,他主要受吉卜林和维永的影响。参照瓦尔特・梅森、罗伯特・彭斯和罗伯特・塞维斯的诗是他最好的诗。”参见《尤金・奥尼尔 诗篇:1912―1944》导言。从1916年起,他的诗行才逐渐变得松散。
  1912至1944年正是T・S.・略特和庞德与传统的风雅派诗较量并逐步确立现代派诗美学的时期。奥尼尔似乎没有太多关注现代派诗歌的发展,当然我们没有理由要求这位大戏剧家在诗歌上与时俱进,因为他从来不看重自己的诗歌创作。即使如此,奥尼尔想象力异常丰富,善于营造诗歌意境,依然给我们留下了优美的诗篇,例如他的《月光》(1916)。据原注,这首诗可能仿效雪莱《片断:致月亮》的诗行“你脸色苍白,倦于/攀登天堂和俯视大地。”诗人们戏仿某个诗人或从某个诗人的某首诗、某行诗、某句诗中获得灵感写出一两首佳作是常有的事,关键是高明的诗人能因此写出精彩的篇章, 蹩脚的诗人只能是东施效颦。平常的月光引发如此瑰丽如此动人的遐想,平常的职业诗人做不到,但不看重自己诗歌创作的奥尼尔却轻易地做到了。
   这里选译奥尼尔的六首诗。
   译者
  
  月光
  
  银色的蜘蛛,
  孵伏在
  苍穹的蓝壁上,
  什么激情使你如此苍白?
  
  你在你的月光网上
  捕捉了一颗颗星星。
  你吮吸了星星
  闪烁的光芒。
  宇宙的小昆虫们
  此刻被绊缠在网上,
  它们没流血,
  但依然有点儿颤抖。
  
  什么激情使你如此苍白?
  大海爱你。
  她已经
  哄所有跳跃的波浪入睡
  这样她才好安静地
  思念你。
  她已经禁止风
  吹起甚至最细微的涟漪,
  这样你才好端详
  你印在
  她一平如镜的心上的形象。
  
  什么激情使你如此苍白?
  默默爱慕你的世界
  守护
  你
  怀有恶意的宁静。
  
  你脸色苍白
  是不是你倦于
  盯视你的情人,
  这食者和被食者,
  讨厌的蜘蛛?
  注:该诗1916年夏作于P’town。它可能仿效雪莱《片断:致月亮》的诗行“你脸色苍白,倦于/攀登天堂和俯视大地。”
  
  潜水艇
  
  我的灵魂是一艘潜水艇。
  我的灵感是鱼雷。
  我将看不见的东西
  隐藏在生活的表层下面,
  留心了望一艘艘船只,
  一艘艘装载沉重的呆苯的商船,
  锈蚀斑斑、积满油污的大帆船,
  带着过度的自信,艰难地行驶,
  太缓慢,以至无所畏惧或惊奇,
  被笑声似的波浪嘲笑,
  轻蔑的浪花嘲弄。
  
  我要摧毁它们
  因为大海美。
  
  那就是为什么
  我具有威胁性地
  潜伏在绿色的底层。
  注:该诗发表在1917年2月的《群众》(the Masses)。
  
  无题
  
  金黄色的橘子在赫斯珀里得斯据希腊神话,指为宙斯之妻赫拉看守金苹果园的众仙女。梦中的果园里。地球是一只被太阳晒的蜜蜂,它的翅膀饱沾花粉,撒满阳光。大庄园里的黑暗――神秘的完美之凉手轻轻地搭在人们的额头上。生命使劲地爬向死亡,但是很轻,人们能意识到,却听不见。
  橘树绿荫里的绿色鹦鹉像聋子般大声讲话――仿佛是粗砺的锯齿锉在寂静的蓝色刀口上发出的噪音。
  记得临死的树叶发出发烧时的喘息――从墓穴似的地里散发腐朽的热气,把过去的脚步藏在我人生道路上的树木之后。五分之一秒钟,此记忆就倏忽而过。
  一群过去的鹦鹉在业已被忘怀的橘林里!然而,你们这些鹦鹉总是跟随着我。在它们刺耳的寓言之前,孤寂之墙崩塌了。啊,我们的耶利哥指西亚死海以北的一座古城。据《圣经》载,祭司吹响号角时,该城城墙即刻神奇地坍塌。也被蜘蛛征服了。它们无害,也没看到它们感到内疚。它们怀者好意辛勤地织网,把它们自己的涵义织在我们所喜爱的荫影里!你和我如何在我们的花园里散步?蜘蛛网在我们眼前飘荡。我们眨着眼睛,怎么能看清对方的目光?我们必须从我们不圣洁的裸露里永远擦掉这渴望。

  
  *
  
  阴郁的盲目的斯芬克司们据希腊神话,斯芬克司是带翼的狮身女怪,传说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者即遭杀害。披着波纹起伏的沙被。在这里,在反映疲倦的痛苦的姿势里,我们感觉到屈曲的爪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疲乏,太老了,以至想不到死亡。大海用献祭的绿酒洗涤她们的双脚,在大海自己的气息下面哼唱着幽怨的赞美诗――或者对着她们被埋的眼睛大声提出受挫伤的疑问,用大海轻蔑的唾沫飞溅在她们的身侧,大海被大海自己无名的情欲搅得发狂。但是,她们是纯洁的,纯洁得超过任何进一步的幻想;在朦胧的祭坛的地下,她们的膜拜者,死者,生生死死不息。
  
  *
  
  哦,大海,她就是我!在偏僻的沙滩上,我多么爱赤条条地面朝太阳!我多么爱无牵无挂地嬉戏,跳舞,好像是另一个热浪按照自己的节奏起伏,脱离人类烦躁的冷淡的目光!在逗弄人的风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之后,温暖而温柔地覆盖我形象的细沙松散了,以我那样深沉的寂静,深深地沉没在简朴的潮水心底里,这从永恒到永恒不断地流动的潮水,而上空的云影越过世界,从神秘到神秘。
  我躺在对我来说是神圣的某个半暗半亮的洞穴里,权当我思绪的月眼鱼一条又一条地隐现,若有所思地游走,大潮流在我身旁冲涮着,使我的肌肤被接吻似的、从看不见的微妙情感的爱抚而颤动。
  接着,突然出现了温暖、明亮和开放在海床上的春天花朵,――以及一支揭密和默示的歌――你就在那里!你带着亲切而熟悉的姿势,以我那样的深沉,安详地漫步着,如同一个在家而又不知
  在家的人――多么奇怪的家!权当我思绪的月眼鱼仿佛是领取养老金者,伺候着你;我生命的大浪潮将像急切的求婚者向你伸出臂膀,为你铺平道路;而我灵魂的浪潮是纤细的手指,抚摩你天生的美发。
  
  *
  
  我记得,在过去,预兆你的来临是秘而不喧。我知道我决不是过去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我不可能是我了;从你眼睛里的笑意,我知道,你决不是过去的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你不可能是你了!
  生命是另外生命的表达――从不分离――你我无效的死亡――对我们而言,不哭泣,重生,改变形状――继续――
  注:该诗作于1919年9月。
  
  在混乱时代的恬谧之歌
   ――祝贺卡洛塔的生日
  
  此处
  是家
  是安宁
  是恬谧。
  
  此处
  是坐在壁炉旁
  对着炉火微笑的
  爱,
  是记起欢乐时刻微笑的
  爱,
  是注视对方恬谧眼睛时的
  爱。
  
  此处
  是可以变静的
  信念,
  它不怕寂静。
  它知道幸福
  是一汪寂静的
  深潭。
  
  此处
  悲哀也是
  寂静。
  此处
  是秋天下午
  大地上的悲凉,
  白天变得愈来愈短,
  逐渐接近年末,
  天空中一片寒霜,
  人们突然注意到
  时间的头发
  变得更加白了。
  
  此处?
  此处在哪里?
  但你知道。
  在我的心里
  在你的心里
  是家,
  是安宁,
  是恬谧。
  注:此诗作于1940年的圣诞节,祝贺奥尼尔第三任妻子卡洛塔1940年12月28日的生日。
  
  片断
  
  我生性安静
  公然渴望
  寂寞。
  甚至等候在医生办公室里,
  仍然疯狂地追求寂寞,
  感到自己老了,
  老得像过期的杂志。
  接着,我回神到现实中来:
  “哦,大夫,我病了。”
  “你?”
  露出善意的微笑。
  “显然有地方病了,
  也许是你的头脑,
  或者是胃,
  或者是肾,
  或者是神经。
  是的,我能看出
  你神经紧张,
  心灵也紧张,
  目前我们甚至能治愈这病。
  医学已经进步了。
  它能给心灵毛病开出答案,
  不幸的是,心灵的毛病是顽症,
  它坚持进一步提出疑问。”
  “啊,大夫,也许是
  灵魂的毛病。”
  “灵魂?”
  仍然是善意的微笑,
  不过此刻觉得有趣,
  稍微掩饰他的屈尊。
  “哦,是你的灵魂
  打扰你,对吗?”
  “是的,大夫,
  我躺着难以入睡,
  我遭受折磨。”
  “这是药方,
  无副作用的巴比土酸盐。
  你的病情很普遍:
  是战争。
  大家都紧张不安。”
  
  拿了药片离开了。
  注:该诗1942年8月17日作于加州丹维尔大道别墅。
  
  片断
  
  战争?
  哦,你是指目前精神病的症状。
  这不新鲜。
  我这一代,
  中年人这一代,
  生下来面临慢性死亡
  开始于真诚:
  精神上的科学谋杀。
  为了一个自由权,
  获得精神上的自由,
  我们已经在慢性死亡中
  度过我们的一生。
  我们在策划自己的暗杀中
  度过了我们的一生。
  这次战争是老话题。
  我们是敌人。
  他是我们逻辑的错误。
  我们造就了他现在的模样。
  他是我们的愿望,
  自由人。
  从灵魂的桎梏里
  解放出来。
  一个动脑筋的动物。
  
  所以,
  让我们继续向着
  胜利挺进!
  这意味着再一次
  失败!
  和平
  将再次背叛
  那些缄默的人,
  死人。
  注:该诗1942年8月17日作于加州丹维尔大道别墅。
  (责任编辑孟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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