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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冰河入梦来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杨庆莲

  题记:黑龙江围场,主要由索约尔济围场和东荒围场组成。东荒围场,位于黑龙江省呼兰平原东北方的青山和黑山两山地间,与阿勒楚喀北界毗连。这里北达通肯河,包括绥楞(棱)额山及周围数千里的地方。主要涉及通肯河流域通肯段的青冈、明水、拜泉和海伦……《黑龙江志稿》卷26记载:“康熙三十六年(1697),康熙帝在亲征噶尔丹的军事行动中,经过此山,设宴索伦和蒙古札萨克,并以该山为围场。”
  披一身风尘,带几丝疲惫,日暮时分才开始返程。从东荒围场通肯段采风归来,顾不得洗去衣袖间野蒿的气息,和指尖上曲麻菜的浆色,便伴着窗外朦胧的月辉,在写字台上铺一叠洁白的稿纸,任思绪行云流水般地在笔下纵横。清代皇家围场通肯荒段,就在我家乡的东郊一带。虽早已耳熟能详这段历史,然今日践境实感成行恨晚,身经目睹之后,那种感慨与激动久久难以消失,它有力地鼓动着创作的思潮,一遍遍地在我脑海里勾画出一道道深远厚重的历史划痕。
  弥漫着莽莽塞外平原的朝雾和炊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能感动生命,它能化腐朽为神奇,也能开辟一条通往历史的隧道。这是一片平凡的土地,平凡得与松嫩平原上别的地方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又是一片不平凡的土地,那是因了它曾被设为清代皇家围场,曾弥漫过八旗军士围猎征杀的烟尘。沿着唢呐高亢的节奏,以一种追溯远古风情的心态,我缓步登上海伦市东边井子乡地势最高的大寨山梯田的顶端,目光被莽莽无边的田野定格,历史的回音在松林与稻海的褶皱里震撼。低下头去,黑油油的土地散发着生命的芳香,双手捧起一把沃土,用心灵的匍匐去顶礼膜拜大地母亲的思想。抬头仰望,滑翔的鹰向天尖啸,让人感到世界的袤远和人类在宇宙空间中的渺小。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啊,它平坦中滋生着肥沃,辽阔中充满了生机。它是从白垩纪植被与水草中蔓延而来的吗?还是从《诗经》中萌生的苍苍蒹葭繁衍而来?这个问题,即使读上一百遍《天问》也不会找到准确答案。而我却知道,大约在三万多年以前这里就有了原始人类活动的迹象。我的内心激动地想象着,此刻,即使是蝴蝶翅膀非常轻微的抖动,都可以掀动起我内心波澜壮阔的滂沱。风儿裹挟着霏霏细雨飘落,燕子三三两两低飞在田埂上,不时地发出清脆如歌的嘎嘎声,其实鸟儿就是浮在头上的绿阴,是原始音乐的源头,而今天我多么希望它能成为沟通远古与今天的使者啊。
  我痴痴地想象,在白云深处,我们民族的祖先们,那些已得道成仙或化为泥土的魂魄,此时正合力凿开历史的隧道,用幽冷的目光窥视我们的心境。皇家围场,它从大清的梦中走来,又随着云卷云舒到未来中去。脚步和着满人腰铃的节奏,和着萨满单鼓的余音儿,跌进山谷,钻入树林。几百年了,还在回荡。旷野中很寂静,我却从这表面的寂静里发现了内在的躁动,我可以倾听到星辰运转的声音,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蹄狂奔的声音,以及那些草木及人的骨节坼裂的声音。
  清皇家东荒围场通肯荒段,位于松嫩平原与小兴安岭的交汇地带,地形结构和植被复杂。山地平原交相呼应,丘陵曼甸连绵起伏,河流湖泊星罗棋布,森林草原交错相连。尤其是浩瀚的林海与大面积天然草原浑然一体,更是优美壮观。盛夏,气候清凉宜人,草原绿草如茵、繁花似锦。隆冬,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真真是一处水草丰美,鸟兽聚集的天然猎苑。清代始祖是善于骑射的民族,所以这里被辟为“通肯荒段围场”。我翻阅过很多志记,虽然对历朝历代皇帝是否驾临此地狩猎没有作详细的记载,然而却流传下来浓厚的历史文化内涵,也留下了许多优美动人的传说和故事。
  塞北的九月,秋风送爽,草木流金。大清的祖先们在震耳欲聋的萨满单鼓声中,在柱柱随风袅绕的香烟之中,开始了祭神树大典。通常祭完神树后,便由族长和萨满摆起各式各样的火阵,猎手们或骑马,或徒步,三五成群过火阵,而且穿越火海时还要做出各种狩猎动作及马术。谁过的火阵最多,便被视为全族的巴图鲁(英雄),被推举为猎达(狩猎头领)。用杏木疙瘩制炭烧制打造的新马蹄铁,在一匹匹健壮骏马的蹄下叮当作响。在猎达吹响一声声低沉而又浑厚的螺号之后,满人的祖先们提箭上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大规模狩猎活动。这些习俗一直流传下来,并被大清的一代代皇帝沿袭着。大清崛起于辽东,迅即定鼎中原。对于围猎,太宗、世祖屡有诏谕,后来的圣祖、高宗也曾表示,“满洲是以骑射定天下”的。所以,骑马射箭是满族全员的长技。每年的春围秋 意在令八旗子弟对此长技乐而不疲,并钦定为“祖宗家法,世世罔替”。
  清朝入关后,为了保持满洲八旗子弟尚武、彪悍的民族传统,把“木兰秋 ”当作一种制度坚持下来,每年秋天都要组织八旗进行大规模的集体狩猎活动。皇帝四季狩猎分别称为春搜,夏苗,秋 、冬狩。春天是动物繁殖的季节,打猎时要选择没有怀孕的禽兽,所以称为“搜”;夏天庄稼在地,打猎时为保护庄稼,所以称为“苗”;秋天是万物收获的季节,“ ”就是杀的意思;“狩”是围收的意思,也就是说冬天行猎不必有选择。其中“木兰秋 ”是清廷的一件大事,有一套严格、周密、细致的规定和程序。一般清廷于每年正月公布巡幸计划,此后,各王公和部院府寺的官员,积极申报,表示愿意吃苦护驾,以表忠心,临出发之前皇帝要带领皇子及扈卫大臣祭告奉先殿,向列祖列宗表示不忘“骑射”的家法,同时也请祖宗保佑。通肯荒段皇家围场,也许很难与木兰围场相比。但是,在当时作为皇家围场的一部分,其规模定然也是非同小可的。
  皇家的狩猎活动,其场面壮观,规模宏大皆为前所未有。此时的围场变成了战场,弓上弦、剑出鞘、旗导航。奔突前进,战马嘶鸣,杀声震天,满蒙王公贵族和八旗射手们挥刀使箭,大显身手,时而人兽交斗,时而围堵截杀,军队进退分合,井然有序! 子甲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着烁烁寒光。楸护木手铳枪、截击火枪、桦皮弓,梅针箭、兔叉箭、 箭、 箭。长枪(矛)、犏刀、藤牌、鸟枪、火枪,各种武器应有尽有,火炮、鸟枪、步猎中的腰刀,也是每位将士必备的随身之物。清室皇家狩猎,分为布围、待围、观围、罢围。拂晓前,参加围猎的八旗将士,由管围大臣率领,踏着没膝深的草丛,拨开荆棘,由左右两翼形成一个包围圈,呈现一幅“猎士五更行,千骑列之涯”的壮观场面。狩猎开始,皇帝首先操弓驰马,追射野兽。皇帝捕猎后,回到看城观围,察看皇子王孙骑射。最后是八旗兵围猎,皇帝除考察将士射技外,还以此考核官吏,论功行赏。因而,全军将士视猎场为战场,人人奋勇争先。平日里寂寥的通肯荒段行营,因一年一度的秋 变得喧闹堂皇起来。夜幕降临时,行营的空地上点起了一堆堆熊熊的篝火,满八旗的勇士们在香浓的酒肉和狂荡的歌声中扬起一张张被火焰烤红的粗犷线条的笑脸。

  远古的回声早已被无数场茫茫大雪覆盖,如今我们只能在回忆中来重温那些辉煌的岁月,用想象来诠释一支支悠远的塞外民谣,这是历史演变的见证啊。漫步曾经的皇家围场,是被古典镀亮的一次阅读,书卷里搏空而翔的猎鹰,把单调的黄昏丰富,剑鞘叩响马靴的声音,被铿锵的心跳搅得波澜起伏。就在今天,一片片原野缓缓展开,形成了一个个美丽的集镇与村庄。在节令的方言里,富庶的农家心愿,以五谷的姿势坐在大地上,举起农家日子的殷实,与民歌对饮小糟村酿,在回肠荡气中唱起高亢悠远的九腔十八调。刚刚刈割过玉米和大豆的田野上,拾遗的牛羊们,以闲庭信步的慵懒和得意反刍着春播与夏忙的记忆,咀嚼充实的同时也咀嚼着坚韧。窗纸还是糊在外面的,悠车里的宝宝还是吊在房梁上的。只是碾子和石磨已睡进了民俗纪念馆,只是现在的孩子再也不认识煤油灯。布谷鸟依然能翻开一个季节,水还没有被污染,云还没有被污染,二人转还要继续点亮村里人的夜晚,一条条小路还要继续牵动村里人的爱情。
  覆盖在皇家围场之上的是林立的农舍、无边的田野,瓜果满南园,花木开北苑,夏天的钓鱼池,冬日的滑雪场。民俗依旧,淳朴依旧,昔日人喧马嘶的声响已经被从胸中穿过的太阳收藏,被佩挂在词语上的短剑以生锈的方式收藏。留下的痕迹成为一种历史符号,被雕刻在图腾里。在这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埋下了一代代人的爱和恨,埋下了泥土的忧伤与时代的表情。岁月的风风雨雨,浩劫着旷野,也在威慑着我们的柔情与悲悯。那风雨穿越时光的帘子缓缓漫过历史的睿眼,把《资治通鉴》的几页典故浸湿,也模糊了那些用隶书誊写的《二十四史》中铿锵作响的警句与格言。
  此时谁能读懂通肯荒段沉重的脚步?谁又能读懂一路淹没皇家围场的风尘?命运多舛的文明古国在踉跄中度过艰难困苦。一个世纪过去了,又一个世纪过去了,唐朝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明媚了唐风吹拂的美丽图画;宋代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记录了抗金志愿的雄壮与豪迈;大清的通肯荒段皇家围场,让我的家乡——通肯河流域的志记薄上堆积了厚厚的历史涂层。
  夜雨拍窗,唤醒我沉沉痴迷的思绪,于是关闭了遐想的心扉。昨日皇家成就的壮观与今日繁华铸就的希望,诉说着曾经的拥有和未来的憧憬。呼啸而起的风何时越过丛林造访了山顶?此时,这洞穿一切的风也穿越了我遐思中孤寂的啼唱,想当然的也鼓舞了通肯河流域生命的律动。信念犹如红色的骏马,扬起豪放的语言,踏上凸凸凹凹的征途,召唤平平仄仄的风吹响诗人号角般的笔。于是,在韬光养晦的时光里,我一遍遍地抒写着崇高的希望,抒写着浩然正气的虔诚。
  电子钟以歌曲的形式报时——已是午夜之后了。倦怠地放下手中的笔,字迹缭乱的草稿在眼前略显模糊,困意一阵阵袭来。我想,那些未了的历史故事,定会乘着思绪的小舟,在犹如铁马冰河的梦里继续流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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