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向风望海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林森

  海水是什么颜色
  纯洁过陆地上的一切
  纯洁过所有人的声音和行迹
  在大海之上你不能高声语
  面对自然浩瀚,只有静默
  只有在风里醉去
  海风仍寒
  春天已经到来,海南岛一如既往地绿。没有冰冻的掩捂,没有凋零和萧瑟,海南岛又再次迎来春天。生长于海南岛的人,总是对北方的冰寒充满恐惧,想象着那里的人,在冰雪中尿出一支支冰棍。在北方上过学的朋友,亦幻亦真地说,把刚洗完的裤子挂晾,不一会,握着裤脚,可以把整条裤子平躺、横伸。这个春天,北方的大城市总是被雾所困扰,想一想,再抬头望着海南的蓝天,让人找不到任何北上的理由。于是我们向南,向湛蓝进发,向接近婴儿目光的清澈而去。
  上船前,阳光已经透露出一点夏天的意思,因为要向南,知道温度仍会升高,带的衣物便很少。我不是太喜欢出门,出门前总显得郑重其事,洗一个澡,干干净净而出。这一次尤其如此,因为要去的是西沙永兴岛,一个面对着地图也不易指出的地方。曾在各种各样的照片中见过永兴岛,见过那里夸张的海水和天空,见过那只有一个村子大的岛屿。永兴岛的任何一张照片,都很适合当杂志旅游的封面。船在夕阳中行进,文昌清澜港内,水波平静,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甲板上,让风带来一个最好的开始。这样的画面,我们曾在无数的电影中见到,比如说《泰坦尼克号》、比如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好多同行者都摁下快门,把眼前的美景上传微博。
  我却想到古人。在古人的木船航向茫茫大海的时候,所见所想,和今天还一样吗?北宋苏东坡被贬海南时,在木船摇晃当中,想到了早先写下的诗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木船行在琼州海峡,眼前尽是碧水,多情而敏感的他,当然还想到天地之大人之小,想到了人在世间若微尘。面对浩瀚的东西,人会百感交集,有害怕、敬畏和挥之不去的幻灭感。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像不像在天海无际的水面上写的?澎湃的大海让人对自然产生恐惧,而寂静的大海而让人陷于玄思。
  苏东坡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海南的,可每时每刻,都有一些勇者,不断向大海深处进发。海上丝绸之路的通行,让中国的瓷器走向世界,也留给后人诸多沉思和幻想――他们当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才会相信,只要下海,总会找到登陆的岸?从现今的无数沉船遗迹,可以想象在设备简陋的时代,他们在遭遇到大风浪时,大多是凶多吉少。可再凶狠,也总有一些人迎风向海,渴望见到另外的世界。除了那些不能选择的被逼者,肯定有这样一部分人,厌恶人与人的蝇营狗苟,宁愿面对世界,把血汗挥洒在与自然的搏斗之中。――这些人中,当然有郑和。作为后人,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这么揣测,若不是一个太监,郑和的海上航程或许便会逊色得多?作为一个身体上不完整的人,他不能实现很多世俗之欲,在陆地之上,他会陷入一股掩不住的悲哀,可在大海之上,所有人境遇是一样的,那就是征服天气和海水,保住性命。海上的郑和,是一个智慧超群者,是一个身体和心灵无比健全之人――当一个健全的人久了,是会上瘾的,他可能因此而更喜欢海上的日子。
  当然也有一代代被遗忘的渔民,一次次走向大海。一个海边的男子,只有两种命运:或者在某一次风浪中命丧大海;或者干不动了,拄着拐杖,在海岸边遥望,瞪着儿孙的船归来。一个嫁到海边的女子,则只有一种命运,那就是岸边的等待:等着地平线上出现的一个黑点慢慢变大为帆,或者等到一片虚无。很多有讲究的地方,是不让女子上船的,尤其是不能踩船头。这些繁琐的规矩,使得渔民在面对大海的不可预知时,好像是有迹可循了一般。直到如今,我们还能在一些渔村看到,每到祭拜之日,女人们在岸边烧香点烛、焚燃纸钱――在这些村子,通神、祈祷之事都交给女人。在没有仪器的时代,渔民们还得要让大海变得可以掌握,于是他们写下了《更路簿》《南海更路经》等,这些古旧、残破的本子,既是一本本航海指南,也是一部部血泪交织动人心魄的恢弘史诗。曾读过一篇写潭门渔民的散文,说有船出海,一人在下水追鱼时,潜水过深,因缺氧而急上水面,水压差要了他的命,同船的人要在炎热的夏天里把他运回渔村,只能用腌鱼的海盐把他腌着……
  我们的方向是三沙市政府所在地永兴岛,出了港口之后,船速加快,海风更急也更寒,水汽渗骨,很多人抵不住,返回船舱。
  我是在后半夜发现那片银光闪烁的海面的。从舱内窗口望出去,水面上是轻摆的银带、是流动的星空、是爱人的晶莹目光。舱内的人都在沉睡,我发现了专属于我的秘密。我趴着观察了许久,也不清楚那是月光还是灯光在水面上造成的效果。灯光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或许是吧,可我不愿出舱,不愿求证魔术背后的无趣揭秘。我只愿我所栖身的这艘船,航行在古人曾走过的航道上,航行在无际星空,航行向南,航行向我们所期待的大美之地。
  变小又变大的孤岛
  经过一夜的航行,船在早晨抵达永兴岛。岸边的水是浅绿、透明、清澈的――你几乎不能用任何词语来形容那种丰富的变化。船板湿漉漉,不知道是水汽还是夜露打湿的,每个人都振起精神,迎接朝阳和小岛。因为设立三沙市,作为市政府所在地的永兴岛正在大兴土木,这一趟船有两百来名四川民工,没有床位的,就在船舱过道睡了一夜。上岸早餐后,开始闲逛永兴岛上的一些景点。一些在照片和画作中见过无数次的景象,依然给我们惊喜――即使早已熟悉那个场景,你依然会被这里阳光的充足和海水的清澈所打动。但我还得要重新认识这里的风――风是一个地方的独特气息,懂得风,便懂得了一个地方的秘密。
  胡德夫的《太平洋的风》在清爽之中,夹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这个被余光中称为胸中藏着风箱的歌者,让你感受到太平洋的风中所带有的家园情怀。站在民国三十五年张君然将军立的“海军收复西沙群岛纪念碑”之前,我的脚步不能不慢下来,我不可能嗅不出永兴岛的风里的百味杂陈。
  很多人都向往西沙,希望前来一看究竟,这其中的很多人,更多地抱着猎奇和炫耀的心理――别人没去过,我得先去;别人没去过,我去过了,就有了炫耀的资本,至于三沙的自然之美、人心之妙、历史之幻,倒不重要了。当永兴岛不多的土地已经在我的脚下,我有着很多犹疑,这岛屿那么小,可我们对它的了解,还是如此之少。我们缺乏钻进历史深处的,告诉我们前人血泪的人。   永兴岛上条件有限,午饭之后,我们竟没法住进旅馆。在短暂的休息后,我们前往永兴岛不远的七连屿。那是七个相近的岛屿,各自居住着一些渔民,已经在2009年9月,成立的村委会。村委会所在地是赵述岛,面积约0.18平方公里。赵述岛有两百来名渔民,全都来自琼海潭门,由于春节刚过,很多人还没来到岛上,油毛毡搭建的棚子显得有些寥落。岛上的植物不多,政府组织种下的椰子树,也由于缺少淡水的浇灌,成活的并不多。赵述岛已经列入三沙市的建设规划,规划图中整整齐齐的房子,离眼前的凌乱还有些遥远。赵述岛自有的那股生命力,让人对特色不多的规划图纸产生某种疑虑。在赵述岛上居住的渔民当中,来得最早的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些琼海人骨子里的不安分,让他们顺着海水,越走越远,到海上寻吃的。他们宁愿抛开岸上的家,和大海搏斗,他们很清楚,只要没有被风浪卷走,大海的馈赠要比土地的给予更多。
  天气极好,波平水静,阳光下,这俨然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女人们在岸上晒鱼、忙家务,男人则带着叉出海叉鱼。男人伴着晨光出去,伴着暮色归来,女人们的等待也成了旁观者的风景。国人有故土情结,海南人尤甚,无论去多远,每逢节假日,总要回到家中团圆欢聚,这些祖屋在琼海的男人,很难真正把这个寄居的岛屿当成真正的家,当有一天干不动了,他们还得回岸上去。
  赵述岛如此接近天空和大海,蓝色是这里的主题色,没出海的人,好像总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岛上缺乏淡水,前来收购鱼干的船会装着满满的淡水前来,免费分给各家各户。可即便是如此偏僻的孤岛,也已经由政府安装了卫星电视、备有发电机,渔民们得以了解世界。手机信号也基本覆盖。这些浑身黝黑的渔民,看似木讷,血液中却满满地不安分,他们去过台湾兵管辖下的小岛,也和越南兵有过接触。问及碰见越南兵时怎么办,他们笑笑,大而化之地说,给他们送一些鱼虾,说说笑笑,就走了。或许,越南的渔民碰到的士兵,也是如此的。相对于国与国之间的剑拔弩张,这样带着某种人情味的碰撞,更让我们感到欣喜。国与国应该界线分明,但人与人,是不是要更加融合,才让我们感到温暖?
  在夕阳中,我们返回永兴岛,一边是赵述岛渐渐消失,另一边则是永兴岛渐渐变大。机船靠岸时,我们竟有从飞机上顺利降落的踏实感。这样的感觉,适合用诗句来表达:
  对于大陆,对于远去的古人
  海南岛如此之小,不禁一跨
  对于海南岛
  永兴岛这个南海中的小村
  小如掌心的一颗珍珠
  对于永兴岛
  赵述岛是一个需要照顾幼小婴孩
  这不断缩小的过程,让我们的内心变得敏感
  而当一切反过来:当我乘机船从赵述岛返回永兴岛
  当我经过一夜摇摆,从永兴岛踏上海南岛
  当我从海南岛越过琼州海峡,在祖国的胸膛呼吸
  我在走向更加踏实的土地,走在如此广袤的国土
  也在走向内心的阔大
  ――变小又变大,多少意义在此滋生
  孤独感和生命力
  没有看过海水茫茫的人不会理解,对于人来说,大海最多的,不是海水,而是孤独感。若不是如此,人鱼公主为什么一定得幻化成人,死也要死在岸上?这不仅仅是童话,也暗含着人类对大海的某种畏惧。流落孤岛的鲁滨逊,面对的最大问题是孤独;在孤舟上的少年派,面对的最大问题,也是孤独――老虎对于少年派,是一个抵御孤独的伙伴。大海如此浩瀚,面对天水一色,孤零零的人,不会不产生自身渺小的孤寂。三沙的渔民,是不是也这样呢?我们吃一条海鱼或者海虾,不会想到这条鱼或虾,到底和渔民产生过什么互动,不会想到这是风平浪静或是波涛汹涌的收获。
  那种身居孤岛的孤寂,不仅渔民,即使是守卫疆土的士兵,也是有的。年轻作家王棵就用整整一本小说集《守礁关键词》来述说着这种孤独感。王棵曾在南海的军营里服役多年,对守礁的生活有着深入的体验,在他的笔下,那些士兵们不再是人们眼中冰冷的模样,而是有着丰饶的内心,他们看着眼前荡漾的海水,便很可能产生幻觉,想一头扎进去。若是暗暗细想这样的孤独感来自何方,或许便会有以下几种答案:
  远离了人群和热闹的孤独。很多来到小岛的人,无论是出生在乡村还是城市,相对来说,都是人声喧哗的。人的感知其实是会产生错觉的,在热闹喧嚣处,感知神经反而麻木了,时间过得很快,感觉迟钝了,人会显得更快乐些;而当面对寂静天地,面对更多的独处时间,人会无比敏感,时间因而漫长。孤岛上的孤独,有时候是难以排遣的,是与人的身心结合在一起的。
  等待的孤独。男人们出海了,女人们在岸上等待,这是一种难熬的孤独。越是对大海深入了解,越会觉得它的无常。“出风入云,海中无船”“风雨带来潮,傍船人避难。七月上旬来,争秋无船开”“九月九,台风卷船走”……这种种的谚语,都出自渔民,出自他们对无常的深刻体验。出海不兴女人送行,她们只得站在门口,把目光投往木船。到了该归来的时候,她们又焦急地等着熟悉的人出现。别人的船都回来了,自家的在哪呢?……士兵在服役之时,因为远离热闹,生活简单,年轻人的热血没法发泄,也会觉得服役期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等待。
  思念的孤独。这种思念,是面对故乡的。渔民也好,士兵也好,都在远离故乡,在烟水茫茫间,陷入对故乡和母亲的思念。
  关于存在的孤独。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陷入关于存在的思考――在南海上,这种思考会更多。自然的浩大、无常,使得人们不得不自感卑微无助。这也是最深刻的孤独,可能只有少部分人会深深感到。能感知到的,或会选择逃离,或会选择某种信仰,当然,也有可能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海面前的孤独如此难熬,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宁愿守着大海,试图征服它?
  为什么?
  答案便是:生命力。
  人在面对种种看似难以排遣的孤独的时候,生命的光彩便迸发了。所有的美景都在难以抵达的边境,最亮丽的人性光辉也在绝境中产生。   远离人群和喧嚣的时候,人迹固然少了,可是,生命的迹象并没有减少。对于渔民来说,大海里的鱼、虾、贝等,都是有着活生生的气息的。他们的朋友,不仅仅是人,还有生死相依的那艘船,还有船上的帆、手里的鱼叉和撒下的网。他们甚至总结出了流水的韵律,也听得懂风向和海潮。――孤独的人们总是试图交流,他们没法与人交流,便和自然谈话。
  等待是让人发疯的,可也就是在等待之中,无数美丽的画面得以诞生。等待本身所带有的坚韧,让经历过的人慢慢成熟,能够坦然面对生命。
  思念故乡是难以忍受的,可又有谁曾想过,远离故乡,不正是为了走回故乡?“故乡”这个词产生意义,是从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生的。渔民的远离,是为了谋食;士兵的远离,是为了守卫。因此,这种远离的思念,是为了靠得更近,总有一个希望在前头。当有一天,渔民和士兵从海岛离开,他们的梦中也会不断出现海岛的情景,海岛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了他们的血液。
  而对于存在产生了怀疑,便产生了哲学、诗歌和美。或许渔民和士兵不一定会在离开之后,用优美的文字、画幅和歌喉来展示他们生活过的海岛,可他们肯定会炫耀般讲起,某一个风轻云淡日子里震撼心灵的日出,会讲起某一次飞鱼划破水面、海豚随船而行……生命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在绝境中的精彩瞬间而得以升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没法真正理解那些长期生活在孤岛上的人的。我们所有的想象和述说,都是隔靴搔痒,没法触及真正的要害。我们这些浮光掠影的行游者,总是爱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给那些身处其中的人。
  ――我们都不相信,这些孤岛上的坚守者,没有孤独和生命力。
  哪里是海外,哪里是海外仙山?
  在孤岛上长期生活的人,除了那些为了寻求生活的身不由己者,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希望消失在目光的聚焦下,为自己而活。在唐传奇里,虬髯客把天下让给了李靖,踏上木舟,远走海外,希望在海外打出一片天。更早之前的秦朝,人们总是相信蓬莱仙岛这样的地方,是神仙的居住地,可以寻到长生药。“远居海外”这种意象,也进入了文学作品。金庸的《碧血剑》里,袁承志最后远赴海外;古龙的《武林外史》中,沈浪收服了他的对手,一起远赴海外。
  为什么人们总是对“海外”怀有着美化的想象,认为那里就是仙人居住之地?
  ――说起来或许也很简单,在早先海航不是太发达的时代,那些烟雾缭绕若有若无的海岛,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不能轻易抵达,产生了神话。
  在永兴岛上的渔村,我们碰到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人,她姐姐因为爱上了一个渔民,便跟着来到了孤岛上;她也因为一个渔民,毫不犹豫地来到永兴岛,住在她姐姐的隔壁;而她的一个表妹,也喜欢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刚刚跟来永兴岛,还不是太适应。这几个女人,都有着天真又坚贞的情感,宁愿舍弃热闹,来到这个生活简单的岛屿,过着简单的生活,固守爱情。我们还遇到了一对开饭店的夫妻,老公是四川人,四十多岁;老婆是河南人,二十左右。这对老夫少妻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开饭店,他们的相遇和决定,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岛上人都不夸大他们的经历,只是淡淡说起,显得日常――甚至庸常。可对我们来说,对见惯了情感可以交易的我们来说,这样远避人世的真挚情感,有着朴素而感人的力量。对于寄居在大城市的人来说,这种传说般的爱情也许是某种消失了的遗迹――永兴岛会不会因此而成为人人向往的爱情之岛?毕竟,这里比“天涯海角”还要南,这里是那么容易进入情人的“誓言”――爱你到世界尽头!
  永兴岛有一个烧烤摊,生意并不好――毕竟,岛上人并不多,除去部队官兵,居民就更少了,可是,竟然还有人在这里搞起了烧烤摊,守着散淡的生意。老板真的是为了赚钱吗?不见得,这个小摊或许只是他内心的一个情结,是他对生活的某种宣誓。
  永兴岛上的居民,是真正热爱这座小岛的,一旦习惯形成,一旦碧水蓝天成为了常见之物,一旦富氧的空气让他们身体健康,让他们再回到布满雾霭的城市,他们会习惯?人类的“海外仙山”情结,是和人的向往息息相关的。在错综复杂的俗世生活里,我们总是希望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们心灵得以自由,那个地方,你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也可叫做“海外仙山”。
  向风望海
  人们对大海,总是保持着向往却又惧怕的心理。多年前,诗人海子在写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后,并不知晓他这句话会成为房地产商最为熟悉的句子。几乎每一栋临海的房子,都要把这句话附上,作为宣传的卖点。很多人不敢入海,不敢潜到海的深处,因此,在海边居住,与大海保持适度的距离,互相欣赏、安全可靠。海风的吹拂,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浪漫气息――君不见,在爱情小说爱情电影里,海潮声、沙滩、篝火……这都是不能缺少的元素。由于人烟罕至,三沙的小岛屿得以保留着大海最为吸引人的部分,同样的,那最为让人头痛的,也保留了下来。
  游客不是渔民,不知道岛屿对于渔民生存的意义,不清楚那些在古老的《更路簿》中记载和标明的地点,其实是一本本指导生死的线路图。由于面积小、没有淡水,在小岛上长居是不现实的,但航船出海,肯定有遭遇风浪木船遇挫的时候,在此时,一个小岛屿便是最为牢靠的逃生之地。若是想得更宽一点,相对百分之七十的海洋,百分之三十的陆地,又何尝不是人类寄居的小岛;再宽一点,地球,又何尝不是渺若微尘;再往外扩散,人类的卑微感应该要更强。三沙可以说是全国陆地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地级市,可若是算上海洋这片蓝色国土,算上大海之中形形色色的“无证公民”鱼虾蟹,三沙却又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地级市。由于历史、地理的原因,三沙会成为国人关注的焦点,渔民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矛盾,任何举止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这,自然也不是渔民想要的结果,对于这些世代出海的黑瘦汉子来说,大海只是他们耕耘的田地。
  “向风望海”是和大海关系不大的人热衷的意象,这种画面所附有的那种浪漫,带着某种意淫的性质。现代传媒的宣传,使得身居高楼大厦间的城市人,总在内心保留着一份对大海的完美想象,他们会想,那些在大海边的生活,是多么惬意,多么符合自然和健康;他们也会说,古天乐的古铜色皮肤,多么有美感啊!可若是忘了擦防晒霜,他们不敢把身上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日光和海风下,谈何“向风望海”?
  我不是一个向往大海的人,也不觉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多么美――或许海子也不觉得这个场景是美的,因为那首诗几乎是他的遗书,是他对这个倍感失望的世界达成的一种“和解”。三沙慢慢地,会为世人揭开其神秘的面纱,展示它无以伦比的美和浩瀚,而伴随着这种揭开的过程,三沙是否也会慢慢地沦为平凡,甚至成为人类活动的“垃圾场”?
  ――当船在暮色里离开永兴岛,我想到了许多。夕阳渐渐收敛它的强光,温柔恬静,海风如此清澈。随着船的周围都是湛蓝的海水,我们发现了飞鱼和海豚。零星的飞鱼,划破水面,溅起水花,带来甲板上阵阵惊呼;海豚则跃出水面,翻身而下,和船上的人打招呼。所有人手中的照相机都在摁动。有一个同伴说:“小时候读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说想拥有一条大海一样蓝的裙子,当时我就想,大海一样的裙子是怎么样的?有多美?现在我知道了,它是如此之美。”夕阳没入海水,海风愈加寒凉,我翻身走回船舱,和妻子在摇晃的船舱中,用电子设备看《魔戒》第三部,结尾处,大战过后,一切平和,精灵族、有功者、受伤的人,都上了一艘船,他们要一道,前往海外仙山,自此,有神灵的时代结束了,人类时代到来。
  ――神灵们生活在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海外仙山。
  夕阳入海,我让呼吸如海浪
  船仰,我吸;船俯,我呼
  只要真正聆听,总有比人更庄严的宣告
  在大海上,海豚随船跟行
  我则跟着内心的神,垂手站立
  月光铺满水面,是离得最近的故乡
  林森,1982年生,《天涯》杂志编辑部主任,海南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作品见《诗刊》《青年文学》《长江文艺》《中国作家》《小说选刊》《天涯》《黄河文学》《文学界》《创作与评论》等,有作品入选年度选本。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小镇》、长篇小说《关关雎鸠》、诗集《月落星归》等。曾获得第二届(2008年度)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新人奖、2008―2009年度海南文学双年奖・新人奖、2012-2013海南文学双年奖・作品奖一等奖。
  责任编辑 张韵波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5/view-651594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