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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成熟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白烨

  我曾在《文二代挺进文坛》中提到过孟小书,那一段话是这样的:“著名评论家孟繁华的女儿孟小书,初中时期就出版过作文选《心灵深处的那双眼睛》;刚从加拿大多伦多约克大学就读归来,就在《青年文学》发表小说《多伦多的小爱情》。”(2010年10月18日《人民日报・海外版》)事实上那时候的小书,刚有短篇处女作发表,实属“小荷才露尖尖角”,此后会有怎样的发展,全然是未知数。
  但小书接常不断地写作着,不温不火地坚持着。几年下来,竟也有五六个短篇发表,还有一部长篇问世,这些看似微薄的收获,对一个初习小说的年轻作者来说,着实是令人欣喜的。因为在那“摸着石头过河”的写作历练中,她在寻找着自己的路数,建立着自己的自信,一篇篇作品,如同一个个小小的路标,记录着她在创作之路上不懈跋涉的前行足迹。
  还让人为之欣忭的,是她由这些作品的写作,显露出不断靠近严肃文学的写作取向与艺术趣味。“80后”这一拨文学写作者,最大的特点是各各不同,严重分化。文学这个行当,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很难分出个子丑寅卯,但毕竟是讲究气格的,而“气有清浊厚薄,格有高低雅俗”。靠近严肃文学的写作,因为秉持高远的文学理想,追求纯正的文学气格,显然更切近于文学诉诸于人性人情和有益于世道人心的本义,因而历来更被人们所看重,也为更多的有识之士所认同。小书靠近着这一路,并以此为努力的目标,我的感觉就两个字:靠谱。
  2012年间,作家出版社约我主编一套面向青少年读者群体的星座小说丛书,要求作者必须是有一定的创作潜力且对星座文化有所感觉的“80后”女作者。我在踅摸着选取作者时,想到了小书。结果一说用意,她便很快答允,说已有一个小长篇的构思,向星座人物的角度作一些倾斜即可。大约是在2013年上半年,她交来完成后的书稿,并根据内容取了《走钢丝的女孩》的书名。小说在女主人公奎娜的人生故事中,写出了青春成长的坎坷,更写出了她不懈追求的坚韧。“走钢丝”的书名,既表明她在马戏艺术中所从事的表演项目,又隐喻了这个巨蟹座女孩的富于冒险的性格。作品写得入情入理,中规中矩,虽在故事场景与人物性格上都略带了一些洋味,但马戏艺术,流浪人生,这些完全与作者有限的经历相去甚远的人生故事,却可见出她远离自己的已有经验放飞想象和编织故事的可贵能力。此书已于2013年11月正式出版,相信这部长篇处女作,会成为她写作生涯中记载起始点的一个小小的标记。
  这篇三万来字的《锡林格勒之光》,是小书新近完成的小中篇,很可能又是她小说写作中的一次新的超越。我这里所说的超越,不只是指在字数和篇幅上比短篇写长了,构成了一个小中篇;而主要是指她在自我经验与艺术虚构上,找到了新的契合点,从而使作品立于自我经验又超越自我经验,在一个真实的故事中,包孕了更为丰盈的内涵。
  《锡林格勒之光》所描写的女主人公在去往锡林格勒草原的途中遭遇车祸一事,是小书自己在2013年“十・一”长假期间不期而遇的实有经历。因此,作品里的“我”的种种遭际与感受,都有作者自我的影子。因此,无论是“倒霉孩子”的沮丧心理,辗转住院的冷暖感觉,乃至憋尿、尿床的无奈处境,都是具有切肤的疼痛感的真实写照。但作品却在不幸遭遇车祸,突由常态变病态的急剧转折中,索性换个角度打量人生上,把一个真实事件转化成了小说故事。作品里的“我”,不再是小书本人,而是一个在遭遇车祸之后重新思考生活的“倒霉孩子”。
  首先是作品运用诸多小感觉,小细节,细切入微地呈现了换了一种状态的“我”对人对事的高度敏感,以及与男友二狗苦中作乐的日常情趣,在一桩真实可信的事件中,凸显了人物的主体与个性。如刚一发生车祸之后,“巨大的疼痛让我哭不出来”,“疼痛有些减轻。我突然间大声尖叫起来,撕心裂肺地大叫。我想让别人知道我到底是有多痛苦。”如回家休养时,一同出游但平安无事的巴拉万、大齐和圆姐来家探望,自己心想他们“一进门就应该直接冲到我房间里来”,“我仔细地聆听外面的每一个声响”。可他们进客厅后,“一屁股就坐到沙发里,和爸妈还有二狗寒暄起来”。这里的种种感觉,既浸透着受伤之后特别希望被关注、被重视的念想,又流露出新一代人从自我出发、高度自爱的隐秘心理。而在医院里和病床上与二狗的聊天打趣,尤其是无法自行解手,必须使用尿壶,而二狗拿来坐便式、手提式和弧形口三种样式的尿壶,两人一边挑选一边调笑,既显现出男女朋友的亲密无间的浓浓情意,又表现困窘之中自寻欢乐的一种达观。作品里不时出现的小狗――山特怒,也以时而活跃,时而酣睡,时而撒娇,时而淘气,起到了调节情绪、活跃气氛的独特作用。这些小感觉,小情趣,使得作品里的“我”的故事,不断跳动出意趣与意象的音符,给看似悲催的故事平添了些许喜兴的色彩,也使主人公的自我感觉与个性意识,得到了更有意味的彰显。
  让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更具文学意蕴的,是作品经由我的向所在公司请病假遭遇的种种麻烦,二狗先是工作不顺,继之又被辞退,由此生发出的对于当下都市白领生存状态的真实揭示与深入反思。“我”的突遭车祸,卧床不起,遵医嘱请病假是人之常情、事之常理,但公司从市场部的领导到人事部的经理,都在彬彬有礼地说规定,一丝不苟地讲纪律,出发点与立足点都是公司,从不考虑当事人的需要与权益;而海外学成归来又怀着拳拳报国之心的二狗,不仅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一般的工作也难以自保,只能在家中裹着被子暗自哭泣。一边是调养身体的迫切需要,努力工作的热切愿望,一边是冷若冰霜的虚以委蛇,冷酷无情的坚意拒绝。两相对比,冷与热,情与理,两者的差异何其巨大,彼此的对比何其鲜明?
  这一切,作者只是在作如实的事实描述,间或发出这样的疑惑:“现在我躺在床上,有的是时间去思考类似的问题。可是想着想着,就想到十一过后要向公司请假的问题上了。我现在的梦想是什么,这个问题将永远是个迷。因为我永远也摆脱不掉朝九晚五的生活状态,永远也挣脱不掉这个社会所给我带来的压力。”有时甚至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我可以站起来的话语,也不期待恢复正常后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只会给我带来痛苦和灾难。”这样的感谓与感叹,既不横眉怒目,又非疾言厉色,但无名的恐惧与深深的失望溢于言表,带给人们的撞击更为深沉和内在。有病的和无病的,都面临同样的极不顺遂的处境,所谓的以人为本,仍然是那样地遥不可及,我们的社会到底那里出了问题?至此,小说由病态的“我”的反观,渐次进入到社会的病态的寻诊,托出了更为严峻也更引人反思的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作品里所写到的“我”与二狗的关系,也渐渐变得重要了起来。“要不是有二狗的温暖的手在握着我,我真一度认为自己有点活不下去了。或是担心自己一直这样会变成抑郁症患者。二狗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屋子里很安静,外面也很安静。我们一直这样,紧紧地挨着,相互温暖着。”“我”与二狗,确实不只是情感上的恋人,还是境遇上的同道,情感与遭际的相近与相同,使他们更容易彼此理解,更能够相互温暖。
  作品里反复出现的“橡皮泥”的感觉与意象,其实也是一种颇有意味的隐喻。我的无力与无奈,与“橡皮泥”的任人揉捏,何其相似乃尔?这些大大小小的意味与意象联袂而来,使得这部作品,在看似简单之中,寓于了一定的感性的升华与理性的思考。
  虽然这部作品在叙事上也有一些小瑕疵,如从县城回北京,从医院回到家的一些场景转换,交代得不是很清楚,节奏上的轻重缓急也不够很分明,但引人的故事与启人的意境等,该有的都有了。尤其是从自我经验出发,又走出自我经验,并做到以小见大,简中寓繁,这都是一个写作者在艺术上具有自我更新能力的可喜表现,小书做到了这些,由此也有了新的模样,新的进取,那就是她正在从成长中走向成熟,这最让人为之欣慰,也让我看好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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