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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变时代的市井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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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戏剧专业教科书中的经典剧作,一部每位戏剧人都不可不知的必读剧目,一部属于上海人特殊空间记忆的话剧《上海屋檐下》,就在台风过境才现晴朗的七月上海,又将刚出梅的剧院带入了阴晴不定、湿乎乎的梅雨季。
  《上海屋檐下》是一部空间概念尤为突出的戏剧,无疑,在这部戏中,空间是狭小、逼仄的。展现着世俗万象的上海弄堂,成为这部戏最具质感的空间特点,感动着台下观众,正如王安忆在《长恨歌》中所写:“上海弄堂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这感动不是云水激荡的,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这是有烟火人气的感动。”大幕拉启,一道石库门弄堂老宅的横切面撑满舞台。舞台上场门一楼为林志成与杨彩玉的两间居室,出门便是木质楼梯。靠近舞台下场门为赵振宇一家,四口人挤在灶披间,与林志成的屋子相邻。位于林与杨居室上一层的是施小宝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梳妆台,而灶披间上层自然是亭子间,挤着黄家楣一家,亭子间再上一层便是李陵碑住的阁楼。当这样一幅弄堂景象展现在观众面前时,木质楼板的霉味、灶头锅里飘出的油味、以及阴湿闷热的潮气似乎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而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则必定是琐碎的、尴尬的、阴郁的。
  在市民生活日常的表象之下,涌动着关于社会、国家、民族将经历巨变的一股潜流。左翼作家夏衍先生于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发表了这部三幕剧,他在《上海屋檐下・自序》中提到自己“在写作上有了一种痛切的反省”,“要改变那种‘戏作’的态度,而更沉潜于学习更写实的方法”。于是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日常生活和细节都成为了他笔下的戏。赵妻与卖菜小贩为了一个铜板讨价还价,与涂脂抹粉的施小宝发生口角,天天为了小菜钱埋怨生活、埋怨丈夫,甚至隔着房门偷听邻居家事。亭子间的黄家楣因失业而糊口艰难,为了向从乡下前来看望孙子的黄父隐瞒实情,便偷偷典当了家里的东西。二楼的施小宝床头永远挂着一件水手衫,而为了在现世生存下去,在“小天津”的威逼利诱下只得任人侮辱。阁楼上的李陵碑出场不多,却以一个被战争夺去爱子后便嗜酒如命不再清醒的父亲形象偶然穿梭于弄堂。
  故事主线林志成、杨彩玉、葆珍、匡复这一家的纠葛虽然充满戏剧性却也表现得极为克制,更深的矛盾隐藏在了后景。享誉“东方巴黎”称号的上海在城市化进程加快与新移民大量涌入的情况下,居住空间变得十分紧张,一套原本只供一户人家居住的弄堂房子被以室为单位拆分成几户租给了不同背景、职业与文化程度的人群,因此,在狭小逼仄的一套弄堂房内,教书先生与浓妆艳抹的青春舞女成为邻居这类的巧合便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夏衍笔下的这些人物,尽管生活是如此艰辛,他们却都依旧是心存善念的,赵妻在门后听到杨彩玉的家事默默流泪,施小宝看着黄家楣一家的不易也心生同情,黄家楣则为辛苦将其培养大的父亲能够高兴便典当衣物,只为了能带父亲去看电影。尽管职业、背景与文化程度各不相同,生活时常出现摩擦,可时代的压抑、生活的不易并没有将他们的心理完全扭曲,作者把希望埋进了小学教员赵振宇的台词中:“愁什么,尽下,总有一天会晴的!”而在经历了林志成、杨彩玉与匡复三人的重逢和思想斗争后,匡复的离去也被视作积极的行动,成为希望的象征。
  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上海屋檐下》在时隔近八十年后重新被搬上舞台,带来太多的触动。时间仿佛被空间化了,幕布后真实的石库门弄堂老屋瞬间将观众拉回上个世纪。舞台空间内逼真的砖墙、楼板、老木质楼梯踩出的声响、炒菜烧水的煤炉、洗菜的水斗、屋内挂着蚊帐的老旧木床,这些再熟悉不过的细节带给观众的不仅是关于曾经的个体记忆,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时代大环境赋予人们的那层厚而黏腻的集体情怀。而这样的感触,若不曾在上海的弄堂里生活过、经历过,也许将永远无法体会。众所周知,夏衍作为一名党的文化工作者,长期居于上海,而保密性的工作使其不得不居住在当时的弄堂民宅,并以平民、学者身份掩护其开展地下工作,这样的体验为夏衍创作《上海屋檐下》提供了“模板”。
  剧中最具空间隐喻的人物是住在亭子间的黄家楣,被称为“亭子间的天才”,似乎可以代表当时一批知识分子的遭遇。年迈耳聋的父亲卖了房产田地供其读完大学,而失业后的黄家楣却整天无所事事,无法养活家人。上海弄堂诞生了市民文化,而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那个年代弄堂里的亭子间却也成为了诞生文人的地方。亭子间,是石库门房屋里最差的房间,其位于灶披间之上、晒台之下,朝北,狭小、阴暗、通风不畅、冬冷夏热,因此租金低廉。但同时,亭子间相对于其他屋型来说较安静、相对隔离。在中国文学史上曾出现过不止一位“亭子间文人”,因此,黄家楣以知识分子的身份蜗居在狭小、潮湿的亭子间是与当时的现实相匹配的。而剧中黄家楣所面临的生活窘境也正是当时除名人大家以外的大多数知识分子们所遭遇的,而如今呈现在了八十年后的舞台上,知识分子在这近八十年的时代变迁中体现出了怎样的变化,依旧是人们所关注的。当精神追求在面对物质考验的时候,黄家楣与隔壁的施小宝其实并无不同,舞台空间里这五户人家,不分职业、性别、年龄、背景,“生活”二字成为了他们共同的难题。他们无疑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历史洪流中那些个小人物的缩影,在市井弄堂里期待着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新生活。
  尾声,弄堂里渐渐恢复平静,“下下下,一年到头都是黄梅!”远处传来叫卖声“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场灯渐暗,而梅雨般的气闷与阴郁,依旧聚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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