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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里“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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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一个可以同时引发无限希望与禁忌的字眼,从古至今,依旧召唤着我们、治愈着我们,却又时时诱惑着我们。借由“春”这一意象,我们可以肆意谈论割裂、革新与希望,也可尽情赞美青春、生育,乃至于身体原始力量的发动……然而,我们却从未“谈论”过性。
  这一悖论,恐怕也是一开始《春之觉醒》吸引观众的地方。由法兰克·魏德金于1891所创作的话剧剧本自带争议性,讲述了一群圄于保守普鲁士教育体系的少男少女,在压抑与迷茫中探索自身、反抗传统,却又因爱恋懵懂、身体悸动和必要的性教育的缺乏而遍体鳞伤的故事。剧本谈论性、谈论教育却并未止步于此,而是将这一系列深刻的命题结合起来,引向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何为尊重人性。正因人性和生命天然的尊严,我们才有“知晓一切”的权利。这一问题,实质上也是探索身体和探索教育无法回避而又异曲同工的根本。因此,这样的题材才会在百余年间持续触动无数人最敏感的神经,原作剧本诞生25年后方才取得资格于德国完整上演。
  该剧的音乐剧版于2006年在外百老汇首演,获得巨大反响,当年年底旋即登陆百老汇。此次制作方之一的上海文化广场曾在2016年推出过一版《春之觉醒》,正因为有优秀的剧本与音乐托底,有过往的制作经验为支撑,这一版《春之觉醒》更让人期待。
  复排从来不可能是照本宣科,通过细节撬动的变化,如整体气质的营建、舞美的重新创作编排,主创团队静默无声地向我们传递出了他们对这一版演绎的重新调整,与原版优秀的音乐与歌词创作结合,散发出新的魅力。
  相较于2006版在摇滚气质和反叛精神方面的浓墨重彩,这一版在整体气质上更显唯美清新,这似乎是近些年来国内音乐剧创作领域的主流审美,也恰巧是“青春”一词热烈张扬的反面静水流深。从演绎到舞美、编曲,无一处不贯彻着由“意气反骨”到“静美中绚烂”的转移。
  在这一版的《春之觉醒》中,舞美和舞蹈维持在冷感唯美的基调上,由于原版音乐剧在这两方面的设计极尽简约,故本版的主创团队一开始便奠定了“做加法”的策略,重新划分了舞台空间、设计了舞台布景、道具和灯光。或许缘起于中外双方导演在编舞方面的专长,主创团队也重新设计了舞蹈、演员走位和场景衔接,更别出心裁地融入了一些中国元素,比如在男女主人公情窦初开的那一幕添加了一段中国古典舞,不禁使人联想起《牡丹亭·惊梦》中娉婷的十二花神或是法语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一席白衣落霜雪的命运女神,这些尝试足见主创团队的良苦用心。青春与青涩往往相生相伴,纯净的气息与革新的力量虽好,但这并不意味着应当永驻于此。譬如各种构思间的取舍,就值得导演组更加审慎地对待。在部分场景中,添加的奇思常致舞台过于拥挤,时而又因和灯光等部门间的配合不周,使得演员身份的转换显得有些莫名。其实可以考虑把分割好的舞台空间利用起来,做好这一点,也能尽量弥补群像戏容易给观众带来的“信息过载”问题。
  毋庸置疑,在创作层面,音乐剧《春之觉醒》的音乐与歌词堪称经典,民谣、摇滚、流行三种风格相结合的曲风,兼备诗意与反叛,将思春期的那一点美丽、迷茫、忧郁、隐秘、羞涩与渴望勾画得淋漓尽致。歌词创作方面,编剧兼作词人史蒂芬·赛特曾提到,他自幼便深深迷恋《诗经》,因而,《春之觉醒》的歌词创作深受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得知这一点我颇感意外,不过细细品之,本剧的歌词确实善用意象与借喻来营造意境,并由此引出抒情,加之歌词文学所常用的回环往复等手法,倒是确有几分“赋比兴”的意味。另外,《诗经》中原始而富有生命力的意象和情感,也与本剧的主旨不谋而合,或许也可视作中西文化交流的一段佳话。尽管如此,更为明显的,依旧是赛特在戏剧和西方古典学方面的造诣。纵观本剧的英文原版歌词、台词,各种典故、借代、双关层出不穷,值得观众细细品味,但也不禁为本版的翻译与表演捏了一把汗。或许正因如此,这一版《春之觉醒》才会采用“中文对白、英文唱词”的形式演出。幸而,中英文交错所带来的“违和感”竟意外地大大低于我的预期。对白和歌词的中文字幕采用不加注释的直译,当然在歌声与对白呼应的情况下,还是有违和感, 如一处明显会令观众一头雾水的唱段《什么都不会有》(And Then There Were None),Melchior 母亲的念白与Moritz 的歌声交相辉映,因而形成了一种“中英文无障碍互答”的奇妙氛围,破坏了这一段极其强烈的戏剧张力,这可能就是采取这样的形式所不能避免的问题。
  演员年龄普遍贴近角色设定,表演虽青涩但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演员们较为标准的英语发音也令人眼前一亮。不过整部剧的节奏还有些平均、急促。其实少年情事应可有疾有徐,暧昧与沉默的力量应当被进一步深挖,这就需要演员在唱功、形体、台词上继续打磨,相信新生代演员尤其是不少在校生所组成的青春阵容,进步的空间也是无限的。
  然而,上述的一切可能都并未触及核心,真正有意思的一点其实在于,一部呼吁不再遮遮掩掩的剧,多少还是因为种种无奈而显得有些闪烁其词,也是有些吊诡。尽管如此,我们必须承认《春之觉醒》的引进与演出已是一大进步,可以想见制作方的追求和努力。莫名我想到了福柯对于性的某些看法,他认为,关于性的探讨一开始是被鼓励的,人们在探讨中制造出各种禁忌,由此才產生了规训与惩罚。这一模式不仅关乎性、关乎性教育和教育体系,而且关乎于教育领域中、乃至广义上的一切权力。正如《春之觉醒》所展现出的那般,我们需要“春”,更需要“醒”,最重要的是,努力去做些什么。永远张扬,永远眼含热泪,“所有人都理应知晓紫色夏梦的奇迹”,也理应去捍卫和维护人性尊严的底线。
  毕竟,我们仍未知道,所谓“春眠不觉晓”,对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来说,究竟是“不知晓”,还是“假装睡”?对于手持权力教鞭的大人们来说,究竟是“不觉晓”,还是“叫不醒”?由是,在看不见的“夜来风雨声”中,又将“花落知多少”呢?
  (摄影/王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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