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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侠军:下半场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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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室生白:艺术家的可能性
  “啪——”
  拍卖槌落下,一件于2012年创作的白瓷摆件,以58万元的价格在2014年北京的一场秋拍上成交。拍品信息中的“作者”一栏里,写着3个字:王侠军。
  年近古稀的王侠军先生一头乌发,被整齐地扎在脑后。说起话来语速柔和、声调软糯,是我们熟悉的台湾腔。妥帖的做派很难不让人想到木心笔下的“老克勒”。
  原计划过完农历新年就要为新展和生产忙碌起来的他,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不得不待在台北的家里。“忙”是他的常态。从公开报道中,可以发现他去年一年的奔波足迹:筹办许久的《千秋吉象——王侠军瓷器展》在上海历史博物馆开展,参展北京设计博览会,去德化参加陶瓷设计大赛和论坛,到河南出席工艺玻璃比赛的颁奖典礼……
  “对于创作者而言,‘创作’是不能停止的。趁这个特殊的时期,我可以专心地整理自己的工作心得,为下一本书的出版做准备。”生活器皿还可以拥有怎样的形态?新语境下的匠人还能够怎样培养实践心法?慢下来的他试图继续去探究这些问题背后的逻辑与答案。
  在上一本书《侠骨柔情》的自序里,王侠军用了《狂狷的侠客行》来形容自己。或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追求优雅、从容成为了他一生的目标。1953年出生在印度尼西亚一个华人家庭的王侠军,家境殷实。在他的描述里:“父亲永远是一个非常体面的绅士,从西装、皮带、领带、鞋子,到眼镜、刮胡刀,甚至内衣也一定永远是港制三五纯棉的老牌子,对任何东西的要求相当考究与严格。”这种近乎于偏执的讲究,也投射到王侠军后来的作品中。
  和他如今堪称代表作的白瓷相比,王侠军的上半场人生斑斓得像一只乾隆朝的洋彩花瓶。从台湾世新大学电影科系毕业后,他做过很多工作——开照相馆、杂志编辑、广告美工、房地产销售,和徐克共同主演过《一九〇五年的冬天》,也曾为白先勇小说改编的电影《玉卿嫂》担纲过美术设计。34岁那年转行学习玻璃艺术,后来成为比肩日本藤田乔平、美国戴尔·奇胡利(Dale Chihuly)的世界三大玻璃名家之一。
  把玻璃做得风生水起的王侠军,在50岁那年,又“转场”进了陶瓷界,成立了自己的陶瓷品牌“八方新气”。“50岁之后,我想寻找创作的另一个面向。”“自不量力”闯入陶瓷界的王侠军提道,“瓷器没有玻璃那么幸运,它只有唯一的制作方法……我想要在这唯一的方法里找到其他的可能性”。
  他回想起17年前“八方新气”刚成立时的一段经历。是年6月,因缘际会之下,他参加了内地的一个丝路考察团,队伍从敦煌出发,重走阳关、罗布泊等丝路重镇。20多天的行程,晚上只能睡在简易的帐篷或者地窖里。“当时的交通远没有现在这样方便,千里迢迢达到楼兰古国之后,我看到了历史的沧桑,非常震撼人心。戈壁里似乎只剩下天和地,地平线都是圆的,好像是在圆盘上面行走。我感受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另一种极端的美感。”
  他顿了顿:“那种感觉真的就像庄子说的‘虚室生白’,只有全然放空自己,‘可能性’才会进来,才有契机去突破艺术的瓶颈。”这趟在最初的设想里充满无趣的旅程,悄然间为王侠军下半场的“白”时代埋下伏笔。
  明白本色:互相“选择”的趣味
  “有内地专家在看过我的作品之后,觉得没办法进行评价,因为这跟他一辈子所学的、所体验的完全不同。有位专家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他说‘你把中国瓷器的端庄、优雅全部掌握得很精准’。”
  回到4年前王侠军在恭王府举办的名为《明白本色·大器晚成》的瓷器个展现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耀州窑陶瓷烧制技艺”传承人孟树锋观展之后,这样形容他的瓷器:“简单到底,复杂绝顶。”
  获得内地同行赞誉的作品中,王侠军花了2年半时间完成的《人间四喜》系列是其中的亮点。这4件作品在造型上取材自中国传统的尊、觚、梅瓶、玉壶春瓶,但是几何线条和现代设计语言的运用,让这些传统题材的瓷器呈现出别样的观感。在王侠军看来:“消费者的美感经验已经不一样了,我们需要从传统、古旧的文化中提取出精华,把当代人的意向、审美情趣、点点滴滴的情绪投入其中。”
  但创新同样意味着风险和不可控性。要让瓷器拥有不一样的姿态,着实花费了他不少的心血。“最初的3年完全沒有作业交出来,暗无天日,简直是糟蹋钱,企业也差点遭遇灭顶之灾。从第4年开始,才逐渐看到曙光。”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王侠军对瓷器对创新不啻是动了一场外科手术。他试图在瓷器上打造出线条、大平面,甚至是直角这类“反传统”的造型。从台湾莺歌到江西景德镇,王侠军花3年多的时间,跑了世界各地100多家窑厂,却没人愿意承接他的设计。“很多厂家告诉我,你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外行的设计,根本不可能做得出来。”
  厂家“不接招”,其实也有现实的考虑。在1 300℃的高温下,瓷土会产生15%的收缩率。除了筒状等相对规整的器型能够均匀吸收热量,其他形式的瓷器极易产生龟裂和变形。
  没人接单,王侠军就用“带上电脑、水平仪、计算器和标尺”的烧瓷方式,成百上千次地进行试验。女儿Janet曾言:“父亲对陶瓷要求极高,一件小小的作品往往需要十几个支脚架支撑,才能烧到刚好的弧度。师傅测量时都被训练着用尺子精确到小数点后2位。”即使如今他带领团队克服了多项技术难题,很多产品可以进行量产,但报废率仍然较高。
  “我发现,美学的疲劳是由于我们的怠惰。”谈到当代陶瓷创新度缺失这一话题时,王侠军并不讳言。“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大家希望在短时间内看到收益,或者说要能够变现,陶瓷行业尤为如此。要生存也好,担心增加生产成本也罢,各种原因让我们害怕去尝试和创新。要从既定的标准里跳脱出来,的确比较困难。”
  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王侠军选择了走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这条路也回馈给他无尽广阔的风景。王侠军将自己的白瓷定义为“明白”——既是希望自己能承袭东方文化的基因,同时结合西方语汇,融入现代艺术设计价值,重新定义当代白瓷。   “‘选择’对于创作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动力。创作者赋予作品内涵,而使用者在使用中又可以发现器物新的生命力。”他拿起一只盘子:“像我最初是把它当作果盘来设计的,顾客或朋友买了之后,他们用来装甜点,甚至是生鱼片,他们告诉我这个小盘子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器物的功能邊界被不断地拓展,这种相互选择的乐趣往往能激发起我们拥抱生活的热情。”
  大白若辱:瓷器的终极浪漫
  连战、宋楚瑜首访内地时带来了他的作品作为赠礼,杨澜把他的《祝福》赠送给英国王储查尔斯,他设计制作的《光耀星月》是李光耀90岁寿诞的贺礼……政要名流的加持,让王侠军作品的行情一路水涨船高。对此,他曾经讲过:“自己的责任其实无非是用心把东西做好,至于别的事情嘛,它自然会发生。”
  高价之外,王侠军更看重如何持续性地培育“八方新气”的品牌附加值。在他的定义中,“八”是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所框架的生活空间,是创作的目标所在;“方”寓意着按部就班的传统工艺劳作伦理;“新”代表为时代立象的创新精神;“气”则象征艺术家本人雍容自得、气韵生动的美学风格。
  多年来频繁地往来于两岸,也让他对当下的陶瓷艺术创作多了一重自己的思考。“就现阶段两岸的陶瓷艺术创作而言,内地在工艺上有广度和深度,受到市场接受度的影响,产品侧重于彩绘;而台湾的手艺人近几年越来越少,但设计工作室反而涌现得较多,他们更喜欢去表现瓷器的曜釉。总地来说,都还没看到整体上的精进。”
  他话锋一转:“我不一定是做对了,但至少愿意去尝试。对于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人来讲,留下有生命力的作品是我现在考虑得较多的。”当然,除了艺术上的探索,王侠军也认为自己与一般的陶艺家之间存在区别:“陶艺家的作品非常个人化,而我们的命题比较清楚,既要走意向的追求,也需要考虑到现实的销售。”
  创立“八方新气”18年来,王侠军把运作成熟的玻璃业务交给了合作伙伴和学生,自己则一门心思扑在白瓷上。根据不同的受众,王侠军将产品主要分为了3大板块。一类是售价相对较低的生活器皿,“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尝试过各种类型的器皿,而瓷器本身就与生活息息相关,要让我们这个拥有上千年历史的陶瓷文化自信、坦然地继续呈现出来,还需要做更多的尝试”;一类是做艺术摆设,比如佛像,但王侠军并不想把它做成一个被神格化的传统佛像,而是要让它更有“人情味”;还有一类就是那些纯手工制作,只有1%的概率成为收藏品的高难度瓷器,这些最见功力的作品仍是王侠军手中的“压舱石”。
  “对我来说,不是100分就是0分。”王侠军曾经当面向购买他作品的收藏者指出了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裂纹,那件瓷器最终没有被他卖出。“这条裂缝就是0分,自己都过不去。”“官窑的浪漫·美学的实现”是“八方新气”的核心价值。“那什么是官窑嘛?”王侠军笑着问道,旋即又自己作答,“就是一种追求完美和极致的热情”。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从最初的单打独斗,到现在建立起拥有30人左右规模的工作室,个中艰辛,想来都已化成了那些白净无瑕的瓷器。就像王侠军自己所言:“突围得从无知天真的零开始,没有包袱,没有悬念,目标单纯,一心一意。”
  “白”是一种手段,在兼收并蓄中去扩展无限的可能;“白”也是一种姿态,可以成为任何颜色的背景色。王侠军数次提到的那句“大白若辱”,似乎早已为千年后诞生的“八方新气”给出了答案。
  对话王侠军
  Q:在您看来,整个中国手工艺发展的大趋势是怎样的?
  A:我个人感受最深的变化有两个。一是“大国崛起”“文化自信”这几年成为了国家层级的目标,在国家政策的驱动下,各类手工艺竞赛频繁地举办,带来了理念的碰撞与创新;一个是现在有许多高校参与到手艺人的培训中,手艺人对技艺的思索更深了一些。
  Q:您愿意怎样来定义“八方新气”的“新”?
  A:打个比方,现在很多人看不懂草书,但即使是最狂放的草书,在中国书法里也有一整套完整的笔墨规则。艺术家的创造,首先要符合规范。我要把“蹲”着的瓷器做成“站”起来,怎么“站”?不是凭空去臆想,一定是脱胎自传统,再进行有机创新。
   Q:“八方新气”发展的痛点和短板在哪儿?
  A:短板还是比较多的,比如制作成本偏高。因为我们的作品造型不是传统的,需要量身定做辅助工具,再加上瓷器本身的报废率,这是我们目前需要在技术上克服和改进的地方。简而言之,用内地习惯的说法,就是“产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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