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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童春蚕丝方尽 西出阳关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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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4月11日14:25,中国琵琶界至暗时刻——琵琶艺术家刘德海先生不幸病逝,享年83岁。巨星陨落,乐坛震惊。在新冠疫情特殊时期,先生带着《平安玉珠送亲人》的绝唱,离开了他深爱着的土地。
  敬爱的先生,我们曾在第八届华乐论坛上相约2020年,您说会抽出时间为琵琶学会指导工作,还说好了要在第四届“敦煌杯”全国琵琶菁英展演亲临现场指点江山……病魔无情地使我们阴阳相隔,而今这一切的一切俱成奢望。
  您的离去是中国文艺界的巨大损失!
  承前启后——攀登当代琵琶艺术高峰 刘德海是我国民乐界贡献突出的标志性人物,在海内外享有盛誉。他1937年出生于上海,从小酷爱音乐并显示出良好的音乐天赋。1950年学习琵琶,对二胡、笛子、三弦等乐器有浓厚兴趣,江南的丝竹文化、弹词音韵曾给予他深厚滋养,为他日后艺术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刘德海1954年拜浦东派琵琶大师林石城先生为师,1957年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深造。除了师从林石城先生,他还分别向孙裕德、曹安和、杨大钧等先生学习汪派、崇明派、平湖派等不同演奏风格的作品,在继承浦东派艺术的同时,博采众长、兼容并蓄。他天资聪颖、善于领悟、勤奋刻苦,除了琵琶还兼学古琴、板鼓和低音提琴。他对自己的演奏曾这样描述:“林石城先生的秀丽俊巧、孙裕德先生的亢爽苍劲、曹安和先生的质朴纯净、杨大钧先生的高雅細腻,我都有所侧重与汲取。”
  素有“老顽童”之称的刘德海与琵琶相伴70年,是我国自己培养的民乐“国宝”,其响亮名字的背后是辉煌的艺术成就。早在上世纪50年代,他就与鲍蕙荞、刘诗昆、王国潼、刘文金等中央音乐学院优秀学生一起崭露头角,并成为一代佼佼者。1960年,他首演吕绍恩创作的《狼牙山五壮士》,在技术技巧等方面对传统的演奏技艺进行了大胆突破性的尝试。学生时期因才华出众,他被学院作为特批生提前毕业,留校任教。1962年,他代表学院参加在广州举行的“羊城音乐花会”,自编自演并一举成名。1964年调入中国音乐学院,1970年任中央乐团独奏演员。1975年被选入中国艺术团,演奏的琵琶曲《十面埋伏》深受好评,与吴雁泽、朱逢博、殷承宗、刘明源、闵惠芬、胡天泉、俞逊发、王昌元等一众音乐家拍摄的舞台艺术片《百花争艳》而家喻户晓。
  上世纪70年代,刘德海与作曲家吴祖强、王燕樵联合创作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于1976年由李德伦先生指挥中央乐团在北京首演引起轰动。该曲根据吴应炬原曲及真实的故事原型而创作,演奏中运用了琵琶大量的左右手技巧和丰满音效,形象地展现了草原小姐妹玉荣和龙梅为了保护公社羊群,勇敢地与暴风雪搏斗的感人事迹,更在技术、音色的挖掘和拓展中丰富了琵琶的表现力,具有很强的时代气息。在上世纪70年代民乐创作中极具代表性,古筝等民族乐器多有移植改编。这是一首音乐性、技术性完美结合的经典之作,具有里程碑意义,开启了中西艺术融合之先河,为琵琶艺术国际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刘德海曾分别与美国波斯顿交响乐团、德国柏林爱乐乐团、新加坡交响乐团,特别是与指挥大师小泽征尔等合作演出,成为国际文化交流史上的美谈。1979年他与吴祖强将《草原小姐妹》改编成琵琶独奏曲,使这首乐曲的流传更为广泛,成为1980年作为“上海之春”首届全国琵琶比赛以及此后海内外各类艺术大赛必弹作品,如今更是被誉为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
  刘德海作为此曲的原创与首演驰骋乐坛数十年。前不久,网传他上世纪80年代初与新加坡交响乐团合作的《草原小姐妹》演出视频,看了依然令人震撼,无论是精彩的演绎还是驾驭全场的能力,特别是他炉火纯青、从容大气的舞台魅力真是令人叫绝,堪称教科书式的经典范例。这场演出的另一个亮点体现在表演艺术心理方面,《草原小姐妹》后的返场曲为《春江花月夜》,这样的编排在大型音乐会上很少见(个人独奏音乐会除外)。一是两首作品反差之大情感难以控制;其二,27分钟一动一静,从激情澎湃到静谧从容,非常考量演绎者的情绪、呼吸和心境;其三,涉及到审美活动的主客体意向学。他如此得心应手、轻松自如的背后,是坚实的基本功、丰富的舞台经验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刘德海代表作风格广泛,传统类包括《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平沙落雁》《夕阳箫鼓》《汉宫秋月》等,现代类包括《狼牙山五壮士》《草原小姐妹》等,上世纪80年代后期基本以演奏自创作品为主。他的演奏大到结构、小到指法,单举轮指技术,均能在作品的审美语境展现出个性鲜明的“表情”和细腻,《月儿高》深长舒广:《十面埋伏》刚劲挺拔;《浔阳夜月》清丽细密;《秦俑》戏剧性“咏叹”;《天池》轻盈如丝;《昭君出塞》如歌如诉;《牧场之家》清新质朴。他的音乐充满灵性,演奏讲究音色通透、四声平衡、气韵和顺,习惯于将姊妹艺术融入音乐表达。他改编并演奏的古曲《霸王卸甲》,下出轮、慢速不规则轮指等技术的运用,放大了霸王内心的纠结和矛盾,使乐曲增强了戏剧性和内在张力。关于《十面埋伏》的气势和气质他曾提出,当传统指法遇上了新创指法如何面对?当摇扫遇上了传统的扫拂?演奏的点面受力点如何伴随新的音响和新的语言?如何在武曲的语境中寻找不一样的语气语感等一系列发人深省的理论问题,并透过自己的理论与实践作出了回答。 有教无类——“四色理论”彰显人文关怀
  “如果说舞台成就了闻名中外众所周知的琵琶演奏家刘德海,那么讲台无疑是他走下舞台后的沉淀与授人以渔的内心归宿。两者相互成全,共同滋润着琵琶人刘德海的艺术生命,造就着琵琶人刘德海的琵琶人生。”刘德海自1960年被中央音乐学院赵讽院长举荐提前毕业留校从教至今已有60年,可谓桃李满天下。
  刘德海认为,教育家应当具备授业、解惑、求变的能力和胸怀,既要有学院派又要有民间派。他提出中国传统音乐教学中的“口传心授”在当下追求现代化和科学化的浪潮中不能舍弃,应该大力提倡。他提出重视教学教案和教学规范,掌握好示范、口述、论述三种语境暨学术本领。他将琵琶名称所包含的四个“王”字拆分并将其转换成四种颜色和四个角度作启发式模拟教学和教材(寓意A,为传统经典研究——金色;B,将原创作品提升“民族化”“生活化”——红色;C,非遗传承与民间乐种保护——绿色;D,走出丝绸之路到海上文化——蓝色),呼唤传统接地气。他在琵琶学科思维建立、琵琶文化“和而不同”、琵琶教学体系建设等方面,为在美育与新技术推进中、为传统文化的承继与保护中、为琵琶古典与新创作品的诠释中,注入了新的美学追求和人文精神。   关于职业类音乐教育,刘德海认为,演奏家教学和教育家教学视角不同,前者是有什么给什么,后者是学生需要什么教什么,好比“造桥设计师”,音乐教育在舞台与讲台的不同视域应有相对的侧重,强调“量体裁衣”和“因材施教”。他希望民乐教学要多一些正能量,善待传统、重视家底。他面对当前音乐院校的学生普遍存在演奏作品“冷冰冰”現象,以及只追求单一技巧而忽略音乐内涵的状况而忧心忡忡。2002年,在他担任中国音乐学院国乐系主任期间,提出并发起了保护民间音乐的“一行动”计划,提出“民族器乐的希望在田野”的理念,亲自带领学生向民间讨学问,以寻求母语般的心境走向田间、把民间音乐请回高校、搬回舞台。
  2019年,先生在第八届“新绎杯”华乐论坛暨杰出民乐教育家评选活动中榜上有名。论坛上,先生以《传统音乐教育的开悟篇》为题做主旨发言,全面梳理了他不同阶段的教育理念和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如果说早期的江南丝竹给予刘德海民间音乐的丰厚滋养,那么1985年参加泉州南音学术研讨会则激发了他对流动在生活中的民间音乐之热情;真正使他深入探究的契机,是2001年和2003年昆曲和古琴艺术入选联合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带来的震动。他认为,传统与现代不应该二元对立,应该生活在同一个时空。“传统”的“传”就意味着流传下来,“统”就是能统和人的精神,这就是传统。他在华乐论坛开幕式上弹奏一曲《听茶》。现场敬茶环节很有仪式感,不仅表达了对师长的敬意,更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充满想象力的艺术前辈丰沛的创作热情和探索精神。刘德海教学理念的形成,与他长期受中华文化的影响以及从事舞台教学、音乐创作、理论实践密不可分,他的言传身教体现着作为一位音乐教育家的思想境界。
  人琴合一——千年古器弹挑四海华章
  刘德海投入音乐创作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起初是移植、改编中国曲目,如《马兰花开》《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浏阳河》《游击队歌》等,后逐渐扩展到外国作品,有新西兰民歌《波尔划卡小船歌》、美国歌曲《牧场之家》、南斯拉夫舞曲《柯洛舞曲》、罗马尼亚民间乐曲《春天》、苏丹乐曲《故乡的太阳》、丹麦民间乐曲《四方舞曲》等数十首。为此他曾风趣地说:“这些都是领养的,不是亲生的。”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的原创作品陆续问世:人生篇《天鹅》《老童》《春蚕》创作于1984年,《童年》《秦俑》创作于1985年。之后开启的田园篇、宗教篇、乡土风情篇和怀古篇等原创新作,无论在题材、内容和技巧上,都标志着琵琶艺术的新进阶。如果说刘德海用近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一指禅》《故乡行》《天池》《金色的梦》《白马驮经》《滴水观音》《喜庆罗汉》《纺车》《风铃》《杂耍人》《长生殿》《昭陵六骏》等作品,表达他对哲理思考、浪漫情怀、生命感悟、民俗民风的注释,在琵琶声韵美感上传达最美最动听的“中和”之声,那么2000年之后的创作更侧重于博爱精神和传统回归,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采莲歌》《太阳公公晚安》《听茶》。2017年后创作的《平安之夜》《西出阳关朋友多》,则把视角转向了和声语汇拓展、溯源丝绸之路。
  刘德海是一位高产的作曲家,且作品传播率和演出频率亦相当之高,不仅是”金钟奖”“文华奖”“敦煌杯”“辽源杯”等重要赛事的指定曲目,更在当代琵琶艺术教学中占有较大比重。从早年追求“帅气”“灵气”,到晚年讲究“童趣”“本真”,他的创作风格逐渐趋向于心灵观照、返璞归真,将纯美、沉稳、中和、婉约、浪漫、禅意等不同意趣融合于回归自然的心境中。
  他的探寻 “正声”理论,是从音乐本体中领悟民族信仰、传统精神和美学思想。他的作品都是为抒情、为热爱、为理想、为事业而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作曲家郭文景教授曾说:“在我眼中,刘德海就是中国琵琶的帕格尼尼,他像帕格尼尼极大地拓展了小提琴的可能性一样,他在他的琵琶作品中极大地挖掘和拓展了这件乐器的可能性和表现力。刘德海和帕格尼尼做的事,是只有最天才、最有创造力、最有探索精神的演奏家才能做得到的。”
  卓尔不群——谈笑挥洒成就诗意人生
  刘德海是我国民族器乐表演艺术研究领域首位博士研究生导师,他的理论高度是建立在“学以致用”的基础上,诸如《琵琶新思维99话题》的实用性,《换个语境“说”弹轮》的哲理性,《唤醒一块沉睡多年的处女地——(乐府民间音乐制作法)备忘录》的传统性,支撑他学术高度的饱满性。上世纪80年代《观众和我》《弦外随笔》就已初现其学术思想的雏形,而后的《凿河篇》《一字篇》《流派篇》《琴海游思》《旅程篇》《琵琶人在航行中——哲学笔记断想》《脑力操练篇——“后现代”叙事》《琵琶直面现代性》《琵琶贵在见体》等成果,则显示了他日臻成熟的理论修养。他的弹挑宣言、轮指咏叹,他的“蕴含文化杂交生命动力的琵琶,足足让我含玩一生”耐人寻味。从上述篇目中可以探寻其学术追求和责任担当。他是具有饱满热情和强烈使命感的纯粹艺术家,孜孜以求的开拓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民乐界。其“金三角”理论的提出对琵琶艺术教学、音乐审美、人才成长很有启发,对提倡“创新型、复合型、应用型”人才培养,对现代音乐教学在意向引导、人才选拔等方面具有指导意义。
  刘德海以“生活化”和“老百姓听得懂”为基本创作原则,深入生活、体验真情、还原本真。当演奏领域为了技术而技术的演奏意识干扰和影响到音乐作品的内涵和表达时,他意识到确立形态琵琶之美的重要性,并发出了“琵琶现在脾性很躁”的感慨。近年,他对当前艺术舞台过多无调性和肢体语言以及摇头晃脑、脱离音乐本体的“假大空”现象,对娱乐化倾向和历史虚无主义提出批评,倡导“要用最新的技巧表达最人文的、最传统的新古典现实浪漫主义,并愿意将其思考和审美定位推荐给所有的音乐教师,作为一个思潮的主流送给当今的音乐教育”。
  我心中的刘德海是立体的,他勤于思考、敢于反省。从少壮实力派的表演型,到赋予内涵追寻内心听觉的文化修行,他把演奏状态从表层外化转至内心深处是需要时间和勇气的,特别是在多种场合反思自己上世纪70年代中期因《十面埋伏》一个夸张式动作引起的“哗然”所带来的反思令人敬佩。纵观先生的艺术踪迹,我们从舞台演绎、教学理念、音乐创作、美学思考等方面看到了他年轻的“实”、成年的“收”和晚年的“和”,领略了一个成熟艺术家数十年舞台艺术升华及职业音乐教育“求新”理念,包括后期他对传统及刘天华作品主客体“求变”的“三说”理论,即“说好古人以前说的话,说古人想说而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古人没说而应该说的话而非画蛇添足”,无不传达出他对传统的自豪感、忧郁感和惊奇感。   刘德海认为:“艺术是心灵的镜子,真正艺术感染来自心灵的真诚纯洁。人以艺传,艺以人传,艺术里人格便是一切。”他的艺术理念曾得到理论家、音乐学者和业界同行的关注,乔建中、何昌林、梁茂春等众多理论家相继撰文,从舞台、讲台等多方位对其进行深入分析研究,从不同侧面展现了琵琶艺术家刘德海精彩、丰富的音乐人生。
  飘然仙去——自此世間唯留空谷琴音
  我与刘德海老师的缘分,要从1976年中央五七艺术大学北京舞蹈学校音乐班全国招生说起。当时我是上海普通学校的一名初三学生,被来沪招生的金兆庚、庄渝澜(刘先生的夫人)等评委老师选中,开启了北上求学之路。刘德海是我来北京专业学习的第一位老师,能随刘老师学琴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其一,刘老师名扬天下,无人不知。其二,我在上海曾受过其胞弟、上海市卢湾区少年宫的刘德昌老师是其胞弟,因此对刘德海老师自然有种亲近感。北京舞蹈学校(后改为北京舞蹈学院)是培养舞蹈专门人才的摇篮。1977年,学校为了组建乐队,为音乐班所有学生聘请一流的专家授课,如刘德海、王范地、胡海泉、盛中国、杨秉荪、陶纯孝、刘光泗等老师,基本都是中央乐团和中央、中国音乐学院的艺术名家。那时,我一边随刘老师学基本功和由他编写的作品,一边随中央民族乐团吴国樑老师学传统古曲。刘老师非常重视基本功,反对“以曲代功”,从他的“每日必弹”教材中能体会到他“技术训练的实质是美感训练”的理念。他认为,“强度是技术用词,力度是含有哲学意义的艺术处理范畴用词,两者概念不能混淆”。那些年,因为随刘老师学琴,有机会经常观摩各种演出,专业能力显著提升。记得1979年3月,小泽征尔率波士顿交响乐团来北京与刘老师合作《草原小姐妹》,我为了去现场聆听演出,从位于陶然亭的学校坐车去首都体育馆,在终点站动物园准备下车时不慎被上车的人群挤倒在地,虽然当时身上留下了多处伤痕,但那天的精彩演出至今难忘。
  上世纪70年代末期,刘老师因演出任务繁忙,不得不常请其学生赵忠达老师为我代课,最终为了保证我的学习进度将我转至他的学生李光华老师门下。数十年来,我一直以自己的观察去关注他每个阶段的变化,品读、体味他的“金三角”理论以及对“这块有灵性的木头”的潜心开掘和“兼容—优选—鼎立”的中和思想。他的“求新求变”是建立在实事求是和从实践中捕捉经验的灵感之中。印象中他早期讲轮指技术提倡“一点轮”,以食、中、名、小、大各指围绕中心点位发音并作平衡互补以达到音色音量的统一,即以中指为轴心,将复手和第24品(当时琵琶的最后一品)的中端为最佳发音点位,大关节带动小关节发力;80年代中后期,他对轮指触弦点、角度、关节运用有了更加细化和明确要求,除了上述,他关注轮指演奏的外在手型(龙眼、凤眼)、偏锋(上、平、下)对声音纯净、美感的作用,倾向于轮指演奏5指触弦为5个点,即以中指为轴心(离复手6公分处为最佳点),大指、食指在最佳点之上,名指、小指在最佳点之下,以突出具有横向颗粒多点连接的发音平顺感。正如我和学生所说,我们学习老师,不要单纯学指法、看外表,会弹几首作品只是数量上的积累或是掌握“皮毛”,要深入“走进去”。真正读懂刘老师需要有悟性,因为他充满灵气的“活络”无人比拟。会学不等于善学,能关注他每个阶段的“细节”和“变化”才能真学。关于琵琶最难的技术是快速弹挑吗?他的教学理念告诉我们:“琵琶技术之难,难在综合性、整体性水平把握,不能具体认定某一种就是最难的技术。技术难度之‘最’不确定性,表明乐器发展步入了成熟期—一点、线、面各项技术系统化、合理化、‘人性’化。”刘德海是我琵琶艺术的引路人,我常以他的艺术为范本,但也清醒的意识到,诠释作品、建树学理,不能局限于机械模仿和“拿来主义”,需要深入研究深刻领悟,在临摹的基础上摆脱临摹。
  “音乐艺术亘古以来在积年累月中变化,甚至迁徙她的河道,使人不复辨认遗迹;甚至在她的任何一个瞬间当中也无处不在流动。人们掌握了录音技术以后也仍然千方百计想听到现场演奏。因为任何一次再演奏都是艺术创造的过程。即兴性和流动性永远是音乐创造的生命和灵魂。”与刘德海老师同台演出是我诸多艺术活动最为难忘和难得的经历。1 988年刘老师率领李光华、杨靖、刘桂莲、吴蛮、张强、杨惟和我在北京音乐厅举办师生音乐会。为了这场音乐会,从策划到呈现,刘老师无不倾注心力。我演奏的是他根据吴畹卿传谱、曹安和演奏谱编曲的《陈情》。作品意境深邃、语汇古朴,演奏中讲究细腻、唯美,突出柔情和内敛,表达了宫廷中妇女孤寂的内心世界以及哀怨的情绪,作品蕴含独特的昆曲行腔韵味,突出文曲的诗意和抒情性。刘老师演出前的授课:那古钟声的意境、右手的八度音位、语汇中的古意、揉弦中的“韵”、演奏中的气息、泛音的静态、木鱼空寂宽厚的音色、二弦上的轮指控制等等,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1991年以来,中国民乐演奏家艺术团多次赴香港、澳门、新加坡、日本,我有幸和刘德海、闵惠芬、刘明源、龚一、胡天泉、胡海泉、安志顺等艺术大家一起同台,幸运地近距离感受大师们的舞台魅力。他们各自的精彩,像一本学不完的课外读本。
  除了学琴,我和刘老师还经常在政协、文联、音协等举行的活动和会议上同在一组相聚,喜欢听他的发言,是因为他视角独特、洞察力强,话题直接并且总有意想不到的发人深省之处。他的文化发展观、艺术站位和见解立意总是充满了思想的活力,给人以鼓舞和启迪。
  刘德海的艺术思想是在长期艺术实践中不断形成和发展的。他从传统性、民族性、世界性三个维度把人的精神追求、艺术道路的选择和传统音乐的发展成功结合起来。他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在丰富提升琵琶技术技艺的同时,形成了自己独特新颖、热情奔放、富有哲理的艺术风范。关于文艺创作他曾形象地指出:“生活上我们需要吃‘绿色食品’,精神享受上我们也需要聆听真正的‘绿色音乐’。而向民间学习,到民间去采风,是我们民族音乐能够不断发展的根和源头,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否则,民族音乐的发展,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刘德海现象不是一个偶然,而是有必然性在起作用。有人说他“运气”好,是时代的宠儿。我想说,但凡能成大器者必有与众不同之处。正如他所言:“手勤而心美,律己而宽人。”回望他传奇的一生,足迹遍天下、作品响四方,集表演、教学、创作、研究于一身,他的勤奋、聪慧、敏锐无不蕴含在琵琶艺术中。他是时代的“弄潮儿”,看似“不安分”的个性,贯穿于他的“求新求变”理念。他是琵琶界的领军者,曾发愿:“我希望琵琶比赛也像吉他一样,让很多外国人来学习,这是我的梦想。让世界通过琵琶来了解中国人,来了解中国,而不能通过琵琶娱乐来了解中国。”
  刘德海最后一首作品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创作的《平安玉珠送亲人》——献给伟大的白衣天使,笔者偶然在微信群发现并含泪记下了这段文字:“琵琶带着千年的体温踏进生命启程课堂:泪珠落玉盘,声声求平安。”刘德海生命不息创作不止的精神是民乐人的骄傲。据他的博士生葛咏副教授研究统计,刘德海一生编曲46首,原创作品56首。他常说:“我是民族音乐发展道路上的一个爬坡人,明知道它没有终点,我还会就这样一直爬下去,直到我的尽头,哪怕再多的苦涩和寂寞。”大师如此强大还在“爬坡”,我们有什么理由懈怠?
  不平静的2020年以及悲痛的4月为中国琵琶界烙下了时代伤痕,我们失去了前辈大师刘德海先生和中生代演奏家周红教授,这不可抹去的伤痛将激发我们为弘扬民族艺术继续前行。
  大师仙逝,《天鹅》从此成绝响;桃悲李哀,《春蚕》情怀驻心间。
  吴玉霞 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
  国家一级演员
  (责任编辑 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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