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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情缘(外一篇)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杨鲲峰

  故乡老屋在凤翔古镇南边距青石江不远的杨柳村,前临古道和清源河,后倚罗坪山波罗峰。过去,先辈人都不在路下面的田野里起房盖屋,河和路的东面一直到天马山脚的坝子里,全是绿莹莹的坝子。
  杨家老屋大院刚好在甸头通往凤翔镇的古道旁,院门前立有一堵一高二低的滴水照壁,上面花空中画有渔、樵、耕、读等花鸟山水画,典雅精美。大门为两层方顶门楼,卷棚挑角,门头瓦檐下楸木花板上雕着龙凤呈祥、麒麟献瑞、凤鸣牡丹等图案,吊柱和榫头上刻着大小狮子,镂空非常精美,均出自剑川工匠之手。门槛为石质,据说只有院中出功名的人家才有。听上辈人讲,杨家祖上确实出了文生与武举,大门上曾有一块上书“科贡第”三字的匾额,是民国时期龙云下属被称为“常胜将军”的杨抗题赠。大门左右两侧门框上刻有“业绍四知祥开五福,门容十室瑞兆三多”的对联,对联雕工讲究,字体为赵体,典雅温厚,联意不仅蕴含了杨家清正廉洁的史话及教诲后人保持良好家风的用心,同时也暗示了杨家大院后代子孙发达兴旺、福泽盈门的前景。大门两侧墙面由花砖镶砌的花空中绘有石榴结子、玉兔含草、鹿含灵芝、松鹤延年、凤栖梧桐等富有吉祥寓意的淡彩画,门头正面两侧最高处的花空中画有渔、樵、耕、读水墨画,技法高超、图画精美,极有文化艺术内涵。
  杨家老屋大門一进四院,里面住着十五户人家,深巷中镶着光滑发亮的石道,院子里铺满宽大的石板,木门老宅,庭院深深,古味盎然。以前,光是老屋所在的四合院里就住了七户人家,男女老少一共近五十人,台坎下鸡狗相逐,场院中小孩嬉戏,加上牛、马、猪、羊,非常热闹。那时,大家都是靠工分吃饭,贫富差距不大,院子里的各家之间常常相互借米赊面,或分食腌菜、豆豉,或一起出工下田,上山砍柴。
  大院里,七家人的十几个小孩,也常常一同去放牧割草、拾粪采药,但大多数时间是帮大人在家煮饭。那时没有表,中午阳光落到院中西方房子的第二级台阶就做午饭,下午阳光落到东边天马山上的解牛桩岩石上就做晚饭。生活困难,饭菜比较简单,七荒八月青黄不接,做饭前,总要相约先到各家的自留地里掰一些青苞谷,回来脱粒后,一起到大院中的手推石磨上磨苞谷,推磨时,女孩子力气小,大都由男孩子两人联手轮流推拉,女孩子负责把磨好的青苞谷浆用勺子分装在苞谷穗的包叶中。做饭时,生火是件麻烦的事,还要讨要火种,不过,大家总是会互相帮忙。一到这时,院子里炊烟袅袅、砧板咚咚,大家还比赛看谁的饭最先做好。当然,有时也因做饭时贪玩,煮软了饭,放漏了盐,烧坏了锅,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听见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声,我们争先恐后爬到圈房楼上,从稻草堆里掏出还在发热的鸡蛋,在眼睛上轻轻地揉来揉去;得知院里的小花狗下了一窝崽,大家争着给眼睛还未睁开的小狗喂饭喂水,早上把小狗揣在怀里晒太阳,晚上睡觉时让小狗躺在身边取暖;看到老鹰在院子上空盘旋,我们赶忙把出壳不久的小鸡捉回到台坎上,让它们静静地躲在母鸡妈妈温暖而又安全的双翅下。院子里办喜事,男孩子相约到山上摘松毛、搬桌凳、端茶水;女娃娃忙着扫院巷、摆碗筷、端饭菜;秋收时节,家中到处挂着苞谷,肚子饿了,便爬到桌子上从楼楞上扯两包苞谷,跑到村口大照壁前的老柳树下去换凉粉解馋。早晚两时,我们还在村头吹响牛角时去接送牛马,晚饭吃完后在大院中讲故事、捉迷藏……大院里虽然人多,但都属本家人发展分枝而成,一家有事,满院相帮,大家和睦相处。
  老屋在院子的北方,虽然只是两间二层瓦房,但却是清朝的古式建筑。台坎的门头上有花砖镶砌的花空,正中间的大花空中有康熙乾隆时期清廷字体的“修身齐家”四个大字,字体丰腴饱满、高贵典雅、深稳秀逸、稳重端庄,极显“大为世贵”之气。从中可见祖上深通儒学之水平及教诲后代的用心。堂屋正中有一堂木格子门,正中四扇上部为双层透雕,雕有凤穿牡丹、白鹭荷花、福猫看菊、喜鹊登梅、四幅图案,中部刻有双龙戏珠,下部刻有篆体的“福、禄、寿、嗣”四字,最当头的两扇是精美的透风梅花窗。格子门上的花鸟动物镂雕图案形神兼备、生动形象、刀法精湛、轮廓明晰、线条优美流畅,技艺精湛,当今工艺难以与之伦比。
  因为老屋坐北朝南,台坎又高于院心,一年四季都最先照到太阳,院子里的人们都爱来老屋的台坎上闲玩,特别是冬天,满院的大人小孩常端着饭碗挤到老屋的台坎上晒太阳。加上父亲在外工作,家中时常带回来一些乡下人没见过的东西,领回来穿着打扮不同于乡下人的工作人员,而且又会吹口琴、弹凤凰琴,母亲的脾气又好,善待别人,因此,满院的大人小孩有事无事都喜欢到我家老屋的台坎上看热闹、晒太阳。令全家人欣喜的是,不仅是人,就连小燕子也年年光顾老屋,在台坎的楼楞下筑巢,给我们带来亨通家运顺畅的福音,呢喃的燕语为我们清苦单调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由于房子紧,堂屋东边的侧房只能一分为二,前面临院的半间当厨房,后半间用篾笆在楼梯下隔成母亲的卧室,那里是我们脐带落下的地方。如今,弟兄已长大,各自成家,侧房中厨房里的老灶和母亲的卧室也早已不复存在了,但每当走进这间熟悉的房子,当年灶台上母亲烤月饼、做乳扇的芳香仍扑鼻而来,楼梯下我们出世时呱呱坠地的啼哭声犹在耳边回响。回到老屋,在母亲“你们在城里住惯了,上下楼梯要小心点”的叮嘱中,我总爱抽空沿着厨房中陡直的木梯登到楼上,回顾一下当年生活的情景,闻一下老屋的味道。虽然,楼已闲置,其间杂物堆积、尘网封窗,但后檐墙上的祖宗堂前,奶奶晚上睡觉前坐在床头忘情地吹弹口弦的情形仿佛还在;我们半夜举着煤油灯烧壁虱的场景好像还在昨天;夜间下雨屋漏时接水盆中的叮当声还那样清晰;行走在楼板与楼梯上发出的声音依然如故,这一切总使我想起当年生活的场景,怀念远逝的亲人。
  我出生在老屋中,并在其中度过了童年和青年时期几十年的岁月。在我的心里,老屋是一种传统,一种文化,一段非常值得珍藏和回忆的历史。因为,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往事,随我们生活用过的平凡旧物,都储存着全家几代人的情感。更重要的是:老屋让后人知道他们的根在哪里,让他们记住上辈人曾经的艰辛和幸福。如今,虽然身居灯红酒绿的都市,但仍忘不了在老屋中生活的那份情缘。   后园之恋
  故乡的老屋后面有一个后园,从厨房的后门就可以出入,这是我童年时的乐园。
  后园不大,却别有情趣。园中一口古井,井水清纯甘冽,经年不减,冬温夏凉,院子里的人常到园中提水。井上沒有盖,巨石成边,一棵一人围抱粗的老李子树覆盖其上,开花时满树雪白,皎洁晶莹,树根旁长出许多素馨,藤蔓缠爬到李树上,着花时一簇簇、一串串垂到井上,醉得平下间躲在井壁间歇息的几条红鲤鱼也不时游到水面吐泡。井沿上花木纷呈,井水里根须飘忽,自然天成,妙趣无穷。由于园中湿度大、空气好,白蜡树上的金边吊兰绿得特别惹眼,花台上的绣球开得格外灿烂。园子的西边还有一块茨菰塘,茨菰开花时,成群的蓝蜻蜓在上面来回飞舞;塘边上长着密密的杂树,每年春夏,野樱花开得很热闹,引得蜂飞蝶舞,老柳树桩抽枝展叶,斑鸠鸟常在上面做窝,枯朽处总长出一簇簇可口的杨柳菌。杂树丛下长着羊爱吃的笔杆草、叫小孩子们淌口水的野刺莓,还有酸浆草、水芹菜、野蔷薇、鱼腥草、水蕨……
  有时,午雨将至,罗山雨旗从天落,满园花木尽蛙歌。梅雨淅沥,豆大的白腹水蛙趴在白杨或野枫的叶片上“咿—哇、咿—哇”地鸣唱,此起彼伏,很有诗意。特别是每到园中的老李树李子满枝时,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便常常相约在园中,男孩子爬到李子树上摘李子,女孩子到茨菰塘边找来水芹菜,在水井边上,大家用石臼把李子捣碎去核,腌上辣椒面,将水芹菜洗净切好拌入杨梅酱,这个从家中找来卤腐,那个从甑子里盛来冷饭,一起喝井水、吃凉粉,非常舒服。夏天,我们在园子里挥网捉蜻蜓;秋天,我们在园门前置箕下麻雀;冬天睡觉前,我们在碗中舀一碗井水,放上几粒糖精、一根细线,然后把碗放到园中的菜畦间,第二天早上便可以在晒太阳时提着冻好的冰块含吃。
  园子里还有一棵水冬瓜和一棵麻皮梨及一棵药用扁柏。水冬瓜树上经常飞来一些黑色长尾的知更鸟,一到天亮就叫,母亲每天这时就起床下地干活。梨树结果很多,但个大皮厚,不太好吃,秋天,几只勾嘴鹦鹉成天在上面“咯咯”地叫唤。梨树上还爬着洋茄子和洋丝瓜,结果时满树灯笼,也很好看。扁柏紧挨着老屋的后园门,如同在园中撑起的一把绿伞,村中不管是谁有点咳嗽头痛,总来我家要一两枝煮汤喝。早晚两时,老屋瓦顶上吃饱玩累了的麻雀呼朋引伴,一群群“叽叽喳喳”地落到柏树上,它们在枝头颔首翘尾、展翅梳羽,如同一朵朵颤动的花儿。
  扁柏树下有块空地,大人不在家时,我们便在地上放一个簸箕,里面撒些谷粒,上面罩一把用短棍撑着的小筛子,把拴在棍子上的长绳拉到后园门里,然后躲到半掩的园门后面悄悄地静候着。等到麻雀飞到筛子下面觅食时,猛地一拉绳子,麻雀便被筛子罩住。不过,捕到的麻雀只是在脚上拴一根细线拉着玩,还用烂棉絮为它做窝,每天精心喂养,几天后便放归园子。
  扁柏下面,我用从山上抬回来的山白杨树干搭了一个架子,把自己亲手栽种的金银花和葡萄藤牵引到上面,每到麦收时节,农事繁忙,中午气候炎热,父亲总是从园子里割上一把碧绿的大韭菜,找上一个嫩生生的小南瓜,再加点香蓼,摘几把红辣椒,切上几个新洋芋,用不加碱的新鲜麦面煮好一大锑盆狗耳朵面,全家六七口人围坐在园中的花架下共进午餐,吃完后,在古井旁的树荫下用现烧的井水泡刚摘下的金银花喝水纳凉,其乐融融!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全家大小都非常喜欢栽花种菜,除了葡萄、金银花外,园子里的墙角下、水井边、过道旁,到处栽满了凤仙花、鸡冠花、绣球花、灯笼花、德国兰、五月菊、状元红、大丽菊、香叶桉,菜畦上种满了北京小白菜、牛皮菜、青菜、白菜、甜菜、香葱、芫荽、大蒜、薄荷、韭菜、川芹、辣椒、香蓼、茴香、草果、瓜、豆,应有尽有,园中这么多的花木和蔬菜丰富了我们的生活,培养了我们热爱自然的性格,提高了我们的审美情趣。
  老屋的后园里终年花草葳蕤,四季虫唱蛙鸣。因此,在园子里纳凉歇息时,常常可以听到野樱花和老李树上传来布谷鸟“告咕、告告告咕”和斑鸠鸟“咕咕咕——咕”的鸣叫声,布谷鸟的声音清脆悦耳、悠扬动听,斑鸠鸟的啼唱舒缓闲散、快慢交替,让人听之觉得心平气和,神清气爽。特别有趣的是,斑鸠鸟鸣叫别有特点,鸣晴时声音平和绵长,鸣雨时声音低沉急促,雄鸣雌应,田园风味极浓。还可以听见喜鹊到高枝上报喜,鸽子在房檐下细语,戴胜在屋脊上歌唱;看到麻雀在出巢时试飞,八哥到菜畦间觅食,水喜鹊嘴里衔着蚯蚓飞到后檐墙上喂雏鸟;小花狗卧在园门中两眼注视着断墙上的松鼠……
  高中毕业后,我曾亲自到生产队的打场上和泥脱土坯,上后山砍横梁、抬椽子,用我到西山林场干副业挣得的钱,在水井边原来打饵块房的废墟上盖起了两间简易的一层茅草顶书房,其间一桌、一椅、一张床、一架书,花晨月夕,或独自在灯下看书写字,或邀小伴到园中小憩纳凉,上罗坪山石场背条石,在古井旁边砌花台,到青石江找鹅卵石,在园子里铺小路……
  古井尚存,别梦依稀。如同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一样,故居的后园是我儿时的乐园,也是我心中永不消失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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