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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城市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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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城市中,建筑空间、城市空间与人之间的疏离感源自于我们对自身身体的忽略。身体是人在空间体验中重要的媒介和载体:人在空间中的活动有赖于身体的运动机能,同时又通过身体的感官了解和感受建筑空间。现象学的出现,让建筑师重新思考身体和空间体验的关系。纽约的高线公园是一个成功的城市空间改造案例,原本机械主义、功能主义代表的高架铁路转变为深受市民喜爱的多功能城市活力场所,笔者试图从身体的维度出发,借鉴施密茨的新现象学相关理论,探究身体的体验、记忆和建筑、城市空间之间的关系。
  施密茨和他的新现象学
  20世纪以来从尼采的“一切从身体出发”开始,西方重新审视原本被贬低的身体。由胡塞尔提出的现象学是对身体体验和意识认知的研究,它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传统建筑学领域将身体看做是非思维、非精神的物质这一偏见。特别是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让建筑学认识到身体感官的感知在空间体验中的重要性。和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相比,施密茨的新现象学并没有受到国内学界的重视。德国哲学家赫尔曼・施密茨于1960年创立新现象学。他的理论在梅洛・庞蒂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以人的经验、体验为出发点,不仅仅将身体的感知局限在五官等感官器官中,更强调身体作为整体的体验与真实世界的联系,建立了一个真正可以被称为身体哲学的新现象学。施密茨的理论有以下几个关键词。
  身体性感知
  施密茨认为在生理性感官的知觉之外,还有身体性知觉:“通过感官获得的感觉可以称为‘肉体的’知觉,相反,在肉体上直接(非感觉)获得的知觉叫身体的知觉”,例如,阴雨天气推开窗外看到外面树木萧瑟时所涌现出的压抑。这些感觉并非简单地由视觉、听觉、嗅觉等接受信息而产生,而是特定环境背景下,身体综合性地感知结果。身体性知觉中,最重要的就是情感。施密茨认为,情感是一种能从外部认知的客观化事物,“情感是一种激动人的、把握着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仅存于身体之中,而是像天气、气氛那样包裹着人,人就置身于其中”。
  入身(Einlebung)
  施密茨认为,人和外部交流的最基本形式是身体交流,主要是通过人身(Einleibung)。所谓的“入身”,是指超越自身的躯体而与外界事物乃至他人建立起协调关系。入身可以使人和周围的感知对象产生协调运动,例如观众在演唱会上不自觉地跟随音乐摆动身体。通过入身,人在日常生活中获得生活的体验。但是入身的发生和所处的特定情境有着密切的关系,不同的情境,身体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情境(situationen)
  人通过将身体融入环境之中而感知和认知外部世界,并实现自身和他人、外界的交流。这种“身临其境”便是施密茨所说的情境。当然,情境是复杂的,由各种各样的物和现象组成,但这些事物整体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意蕴丰富的小院”。情境通过人的印象和记忆嵌入到人们日常生活当中,变成了经历和体验,又反过来影响人们当下情境中的行为。
  在施密茨看来,身体是连接过去经历、体验和当下情境的桥梁,身体也是自身情感和外界环境的媒介。如果说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给建筑学打开了探究身体感觉和建筑空间体验的大门,那么施密茨的新现象学更是将人的身体感知连同情感、记忆,甚至周围的环境看做一个整体。
  纽约高线公园背景介绍
  高线公园位于美国纽约曼哈顿中城的西部,是高线(High Line)铁路改造后形成的新城市空间。作为曼哈顿西部改造计划一部分的高线铁路修建于1931年,连接纽约货运港口和城市中央车站,方便将海上运输的货物往返于纽约和芝加哥,它是象征机械力量的工业时代产物(图1)。然而1950年后,美国汽车货运逐渐取代铁路,高线铁路也走向了没落。随着最后一班火车在1980年的停运,它也不得不面临废弃的现实。
  由于其在纽约城市历史中的地位,如何处理废弃后的铁路一直存在争议。纽约市政府希望拆除,但市民们却想保留,于是此后十多年中,它一直处于荒废闲置的状态,锈迹斑斑、杂草丛生。直到90年代,纽约为了改造切尔西区,高线铁路才迎来了重生的机会。在高线之友的发起人Joshua David和Robert Hammond的努力之下,将铁路改造成公园的更新计划获得了纽约市政府、纽约铁路公司(铁路拥有者)、私人团体和周围居民的共同支持。经过设计竞赛,James Corner的Field景观公司和Diller Scofidio+Renfro最终担任高线公园的设计师。整个项目一共分为3期,到2014年9月,整个公园已经几乎完全向公众开放(图2)。
  笔者试图从分析建筑材质、尺度、流线等因素出发,结合施密茨的理论,探讨高线公园项目如何将身体感知、行为和人的日常体验结合在一起,通过空间情境的设置,唤起人们记忆和空间之间的联系,创造真正身体在场的城市空间。
  身体感知与建筑氛围
  身体和空间的关联可以分为身体的感知和行为两方面。根据施密茨的理论,身体对于空间的感知,是综合知觉、整体体验的结果。人的生理器官并非单独产生作用,而是同时接收到空间中的事态。建筑的质料通过人的眼、耳、鼻和皮肤等器官给人带来多重感知体验。在高线公园项目设计中,参观者得到的体验不仅仅来自视觉,还有触觉和嗅觉。
  公园除了主要采用手感更亲切的木材以外,也将原有的铁轨保留下来。轨道上的锈迹并没有被清除,只是重新更换了下面的枕木和道砟,变成了可以步行的小道(图3)。这种处理方式,不仅保留了原有城市记忆,也让参观者脚下有了不一样的行走体验。这种对于人触感体验的重视,还体现在公园唯一的水体设计上。在没有高楼遮挡且阳光和景观较好的14-15街处,设计师希望能将之变成市民和游客放松的地方。除了特意选择木质躺椅让人联想到海滩和度假外(图4),景观中还加入了水的元素。受到场地大小和结构承载的限制,公园无法设置大面积的水体,而是在接近地面的花坛缘石下方巧妙设置出水口,在地面形成一层非常薄的水面,仿佛雨后地面形成的水滩。这种小水滩显然比水池更富有亲切感,它激发了人的童心,人们情不自禁地光着脚在水中行走(图5)。阳光加上地面略有粗糙的混凝土与冰凉、顺滑的水产生了对比,给其中玩耍的人带来不一样的触感体验。高线公园中的嗅觉体验来自植物景观的配置。景观设计师从原有生长的植物品种中筛选、保留了其中20种;然后,综合考虑颜色搭配、开花季节、气味和质感变化等因素,又引入了近200种具有耐寒优势的本地物种,在创造一个能够随着时间提高生态多样性和稳定性环境的同时,又满足了视觉和嗅觉的观赏需要(图6)。   除了五感之外,情感也是身体感知中十分重要的一种。施密茨认为,情感是“具有空间性的力量”。当人置身于空间当中,身体会感受到空间产生的气氛正在影响着他,从而做出反应。卒姆托在《建筑氛围》中提到广场体验时也有类似描述:“是什么打动了我?是一切。是事物本身、人群、空气、喧嚣、声响、材质、肌理,还有形式――我所欣赏的形式……我的心绪,我的感情,还有当我坐在那里时使我满足的期待感”。施密茨更进一步指出人的情感也会形成氛围,影响空间中的其他人。设计师在高线公园中的大部分区域试图营造轻松、休闲的空间氛围,不过曾经是卸货平台的切尔西市场过道(Chelsea Market Passage)(图7)和14街过道(14th Street Passage)(图8)却给人不一样的感受。在这两处,铁轨从建筑中穿过,形成宽敞的半室外、半室内过渡空间。和高线公园其他阳光灿烂的露天空间不同,大面积的阴影、混凝土柱子、顶部的钢梁、墙面的砖等触感较冷的材质营造出类似洞穴的空间氛围,使身体从室外放松的状态进入紧张状态中。这里是用来展示公园历史、举办活动的地方,冰冷的气氛一方面让人们能够集中精神关注当中的展示和活动,另一方面结合内部原有建筑的墙、结构柱以及有些破损的彩色玻璃窗,让人感受到工业时代衰落的悲凉。
  入身交流与空间秩序
  建筑设计不仅仅是物的建构和空间的安排,更重要的是让人在其中使用,即有所行为。根据施密茨的入身理论,空间的秩序、氛围和身体行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单向的。空间安排能影响人在其中的行为,而反过来个人在空间中的自发性行为也是空间情境的一部分,会影响到其他使用者在空间中的体验,改变其场所氛围。因此,有益的自发性行为能够产生正反馈,促进人在建筑中的体验,而这种自发性的行为是身体对周围环境感知后做出的反应。空间中尺度、材质、流线等都能够给身体发出暗示,这些暗示和人之前生活体验的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进而身体感知将记忆和空间氛围结合起来,引发了人在空间中自然而然的行为。高线公园的设计不仅仅安排了富有变化的流线,给身体带来更多感知城市的可能性,同时也营造了模糊空间,给自发性行为提供机会。
  虽然整个场地9-18m的宽度限制带来了很大挑战,但设计师巧妙地结合景观调整游览路线中的流线弯转和空间尺度的改变。2.4-3m的路径两边种植较高的植物,产生了很强的围合感和指向性(图9),制造出身体空间的狭窄感。而在视线开阔不受建筑遮挡的地方,则选择低矮的灌木、草本植物,以营造空旷感(图10)。这样,参观者的身体被空间尺度的变化激发起对空间探究的好奇心,身体的感知也随着行进的过程逐渐展开。在垂直方向上,步行区部分架空,形成了空中走廊(图11)。架空部分,设计师特意选择了比较高大的木本植物,使得身体在向上和向下的运动中不仅获得跃动的愉悦,同时又有了从平原到树林的体验。天桥又向周围伸出一些面对不同城市街巷生活的观景平台(图12),这些平台朝向尺度不一,甚至有的还有垂直高度变化。这样,参观者的路径不再单一线性,而变得迂回复杂,带来更多身体交流的可能性。
  同样的,空间中一些异于寻常的尺度也可以引发不一样的身体行为。例如,在公园最北段11大道附近,设计师特意掀开混凝土结构表面,在结构层的下面重新铺设了地面,形成了一系列凹陷空间。设计这一空间的最初目的是希望人们能近距离了解铁路的支撑横梁结构,然而大梁与地面之间60-70cm的高差恰好符合小朋友们的身体尺度,他们在横梁上攀爬、行走,在梁下钻来钻去玩捉迷藏(图13)。公园内小品的尺度也从与人体尺度相契合的关系出发,给使用者以强烈的行为暗示。23街附近局部地面被抬升,形成一个缓坡,边缘高度大约在50cm左右,刚好适宜人坐下来休息。将缓坡铺上草皮,就成为聚会玩耍的好地方。周末,这里经常举办各种家庭活动(图14)。22街附近一些木质看台的设计同样提供了多种使用的可能性。这些不同高度和宽度的看台,既是可坐可躺的休息区域,同时也是表演、演讲的场所(图15)。这些设计通过尺度与身体建立关联,诱发人们停留的可能。当人们在此表演、举办活动,自然而然会有经过的人停下来驻足围观,形成更为活跃的交流氛围。
  身体记忆与建筑空间情境化
  建筑空间通过似曾相识的氛围营造,唤起使用者对过去经历的记忆,以激励使用者在空间中的身体交流和体验,这便是建筑空间的情境化。过去经历过的空间原型会在人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记忆包含了身体在情境中对于空间的感知、行为的体验等细节。当人们通过建筑空间中的感知唤起对过去日常生活情境的记忆时,便会对当下的空间产生亲切感。因此空间情境化既是记忆中的过去,也是当下的感受,这和罗西在《城市建筑学》中提到的建筑原型。概念有些类似,只不过历史建筑并非是空间设计的唯一灵感来源,日常生活的体验能拉近身体与空间的距离。
  对高线公园来说,城市、废弃、再生是其历史发展中重要的标志。因此,整个项目也根据这些关键词试图营造出相应的空间情境,带给参观者身体上的熟悉感。正如高线之友的创始人Joshua David所说:保留铁路的最初目的就是让“人们沿这个架高的、隐藏着的过去时代遗迹从空中观察城市”。
  整个公园最重要的情境是对历史的呼应。铁路停运之后,火车、路过的鸟类和昆虫所带来的植物种子在无人管理的铁道上自然生长,形成了富有活力、稳定的植被生态(图16)。高线公园的设计正是希望营造这段“荒草涂鸦”时期神秘的废弃野生状态。因此,整个铁路结构与有机生长的植物环境、涂鸦等一些铁路发展历史中的代表特征在设计中被保留,作为唤起城市居民对场所历史记忆的锚固点。高线铁路的原有结构没有被改变,只用接近原来表面颜色的油漆进行刷新。这样,公园的外观保持着与过去近似的状态,从城市街巷中眺望公园,人们能看到带有工业时代印记的铸铁护栏(图17)。最特别的是整个公园最南端的Gansevoort街入口,从这里往南的其余部分早已被拆除,端部如同被纵切了一刀,清晰地展现了原有钢架的支撑结构(图18)。入口被特意设置在高架中央,为了不显突兀,楼梯也选取了钢材。通过拆除局部横梁,人们在走上台阶的过程中可以看到原有隐藏着的铁路结构,一步步被带入这个城市特定时期的遗留产物中(图19)。高线公园两侧见证铁路兴衰的建筑也被成功保留了一些,建筑立面经时间洗礼而出现表面剥落和褪色,墙面上起源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涂鸦艺术则给人一种饱经沧桑之感。历史的痕迹也体现在景观的设计上,步行区和植物种植区的交接采用了逐渐过渡的手法,在铺装预制混凝土纤维板时特意预留了野草生长的缝隙,并像手指一样深入植物区,最终生长出来的草木与混凝土板自然地交织在一起(图20)。植物也深入部分铁轨区,使其隐没在植物中,如同进入那段静静等待未来命运的时间里一般(图21)。带有时间痕迹的材质被设计师精心地展现在参观者面前,细节和质感被身体的视觉和触觉捕获,唤起参观者对于铁路的熟悉感和这段历史的共有记忆。
  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场景也成为了公园设计的来源。其中一个重要节点――第十大道广场俯瞰点(10th Avenue Square and Overlook)是整个公园少有的开阔场所,这里除照常规安排了休息座椅外,设计师还改造了原有铁路结构,设置了一个下沉式阶梯广场(图22)。阶梯的设置不仅仅提供了一个休息空间,更重要的是形成一个既可以进行常规演出又能展现城市生活的舞台。广场正对热闹的第十大道,底部原有的钢墙被换成了整片的落地玻璃,仿佛一个电影放映厅,只不过屏幕中放映的是纽约城市街头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来往的行人等真实发生的一切(图23)。另外城市和公园的接口也特意设计成过街天桥的形式,钢结构的过道架在铁路平台的一侧,连接通向城市街道的钢架楼梯,既不用移除原有的护栏,又让身体在向上、向下的运动中获得跃动的愉悦。
  结语
  曾经的体验记忆作为设计的源泉,通过身体感知和运动与空间的物质设计相结合,形成了真正属于身体的空间。高线公园的成功给当前中国建筑、城市空间如何唤醒身体的亲切感和回归身体体验提供了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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