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故事》连载6――革命尚未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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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问我：“爸爸，如果我没有考取重点中学，你会怎样？”
　　我说：“你说呢？”
　　她妈妈说了：“你要是没有考取重点中学，你爸爸就发神经病了。”
　　我说：“要么你才发神经病。”
　　她妈妈说：“你发哦。”
　　我说：“你自己发。”
　　女儿说：“你们两个肯定一起发。”
　　她妈妈说：“给你吃一个耳光!”
　　我说：“我们两个一起发，你就开心了噢！”
　　女儿笑起来。
　　我说：“你就幸福生活万年长了！”
　　“你就可以自己烧饭自己洗衣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
　　“你就可以天天看文艺演出了，一个唱歌，一个跳舞。”
　　妈妈也笑起来，说：“你讲话老十三点的哦！”妈妈当然是指她妈妈，而不是指我妈妈。
　　女儿说：“我的意思不是指精神病医院的那种发神经，而是指哇啦哇啦乱叫，把我打一顿，把我赶出去。”
　　我说：“哇啦哇啦乱叫嘛肯定是要哇啦哇啦乱叫的，我总不见得哇啦哇啦放声歌唱吧，载歌载舞，纵情欢呼，啊，梅思繁没有考取重点中学哦!喂，你知道吗，梅思繁没有考取重点中学哎！Hello，同志们啦，我女儿没有考取重点中学哎！”
　　女儿哈哈哈哈乱笑，妈妈也哈哈哈哈乱笑。妈妈又说：“你讲话老十三点的哦！”
　　女儿说：“那么打一顿和赶出去呢？”
　　我说：“打一顿和赶出去嘛，那要看情况的。”
　　女儿叫起来：“还要看情况呢，肯定的！”
　　女儿说：“而且你肯定气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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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说：“那么人家曹迪民的爸爸妈妈怎么不像你们一样？”――是的，曹迪民的爸爸妈妈的确跟我们不一样。曹迪民没有考取重点中学，他爸爸妈妈一点也没有哇啦哇啦，更别说打一顿和赶出去了。最多只不过――被他的妈妈讽刺了几句；还有――他的妈妈在嘴巴上说说“吃生活”。所以他不管是收到通知以前，还是收到通知以后，嘴巴一直是笑嘻嘻的。收到非重点中学通知单的那一天，曹迪民碰到我，说：“梅子涵叔叔，我不骗你的，我考取重点了，可是等我走到重点的门口，它的牌子上却写着这个学校不是重点。”我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说：“这是我做的一个小小的梦。”我说：“你这个梦肯定是编出来的。”他说：“完全没有编，完全是真的!”我说：“你把这个梦讲给你爸爸妈妈听了吗？”他说：“讲了，他们都笑起来，我妈妈说，你皮倒蛮厚的，还好意思做梦。”
　　“我爸爸说，做梦是成功之母，他就常常做梦，所以他现在当教授和博士。”
　　“我爸爸说，我小时候读书肯定读不好的，我要等到上大学了才会发挥出来。我爸爸说他小时候书也读不好，考不取重点中学，后来读大学了，发挥出来了。他说，曹迪民肯定跟曹旭一样的。”
　　我说，你们两个倒是互相勉励互相吹捧共同前进嘛。
　　我说：“可是如果你小时候书读不好，将来就连大学也考不取，还怎么发挥？”
　　他说：“那么我爸爸怎么考取的？”
　　我说：“情况不一样，时代不一样……”
　　他说：“什么情况不一样时代不一样？”
　　我说：“一言难尽，跟你讲不清楚。”
　　他说：“为什么一言难尽讲不清楚梅子涵叔叔？”
　　我说：“算了算了，讲不清楚。”
　　我说你做梦的那个牌子上具体是怎么写的？他说具体就是写“这个学校不是重点”。我说连校名也没有啊?他说校名就是“这个学校不是重点”!我说这简直太“意味深长”。他说什么太意味深长?我说就是说如果不是重点，那么连校名也可以不要有了。
　　他说，梅子涵叔叔，你又要把这个写到小说里去了是不是？
　　我说，有可能吧。
　　我说，你当时昏过去没有？
　　他说，没有。
　　“那么你出了一身冷汗吗？”
　　“我没有出一身冷汗，我出汗都是热的。”
　　“出一身冷汗的意思就是被吓了一大跳……”
　　“我没有被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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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女儿说：“你好像蛮得意的是吧，你不要得意，初中考取重点，不等于高中也考取重点，初中考取重点，高中考不取重点的多呢！”
　　女儿说：“这倒是的，我们学校初三有个同学，这次就没考取我们学校，考到别的不是重点的中学去了，开学的那一天，我在校门口看见她，她在往学校里面看，看好长时间，然后才往那一头走。”
　　“你当心高中也考不取，考到别的不是重点的中学去，你站在门口往学校里面看，谁也不会同情你，说，梅思繁，你老可怜的哦，你就进来继续读吧，不要到那个不是重点的中学去了，谁也不会说，除非我说，除非你妈妈说，除非你奶奶你爷爷你阿太你姑姑你叔叔等等的诸如此类们会说，可是我说没用，你妈妈说也没用……任何的诸如此类们说都没用，你还是只得往‘那一头’走，走到不是重点的中学去，你说是不是这样？”
　　“嗯，是的。”
　　“所以你别掉以轻心，以为革命已经成功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是孙中山说的，孙中山你知道吗？”
　　“孙中山我怎么不知道，孙中山我不要太知道哦――但是你应该称孙中山先生，不礼貌！”
　　我说：“对，孙中山先生，还有梅思繁小姐！”
　　她说：“爸爸，如果考不取重点中学，就肯定考不取大学吗？”
　　我说：“也不是肯定考不取，但是肯定要难得多，你知道，重点和不是重点，它们的学习气氛不一样的，它们的学习环境不一样的，它们的学生素质不一样的，它们的竞争能力不一样的，重点的里面都是高子，不是重点的里面都不是高子，当然重点的里面也有个别矮子，不是重点的里面也有个别高子，但是肯定是重点的里面高子多，不是重点的里面高子不多，你在高子里面就容易长高，容易长得更高，山外青山楼外楼，而你在不是高子的里面，就会感到我不是已经蛮高了吗？他们并不比我高嘛，他们还比我矮呢……你明白吗？”
　　她说：“爸爸，你好像在绕口令一样哦!”
　　“阿太”就是我的外婆，我的外婆就是她的阿太。她的外公在她没有生出来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外婆在她五岁的时候也去世了。如果他们都没有去世，那么“诸如此类”的行列还会长些，当然长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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