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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窥人 宿命轮回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范瑞懿

摘 要:月亮是张爱玲小说中重要的意象。而中篇小说《金锁记》中月亮这一意象贯穿全文,有着丰富深刻的内涵,象征着人物不幸的命运,加深了作品悲剧性的色彩。月亮作为张爱玲小说中重要的意象,这一点在其中篇小说《金锁记》中展现的更为透彻。本文分析了贯穿《金锁记》的月亮意象的内涵,认为它象征着人物不幸的命运,有加深作品悲剧性的功能。

关键词:《金锁记》; 张爱玲; 月亮意象; 象征意义

中图分类号:1207.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315(2021)8-101-002

张爱玲的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喻,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阴暗的一面则是月下的青灰色。张爱玲是擅写月色的作家,月亮是她小说中出现的最多也最为典型的意象。张爱玲擅长用月亮来刻画心理、烘托气氛,这一手法在《金锁记》中表现的淋漓尽致。月亮是《金锁记》的中心意象,作者以其幽深的笔触与独特的构思为我们创作了一曲悠长缠绵的“月光曲”。而其笔下的月亮意象也成为文学史上永恒的经典。本文旨在解读《金锁记》中月亮这一意象的内涵,探究其象征意义。

一、月亮作为贯穿全文的线索

月亮是中国文学传统中的典型意象。在中国文化中,月亮有其特殊的文化内涵,它凝聚着人们深厚的思想感情与审美理想。月亮所反映的空静与明净之美正与中国传统的美学追求相符合。月亮既是人们情感寄托的抒情载体,同时也体现着中国艺术精神的动向。在中国文化中月亮象征着女性,早在诗经《月出》中就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之句将月亮与女性联系在一起。月是女性的化身,代表着柔婉与洁净之美,是贞洁纯净的象征,美人似月,月下佳人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常见的表达。月亮还象征着永恒,“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月亮时明时晦,或圆或缺,周而复始,启发着人们对宇宙永恒而人世短暂的思考。月亮的内涵是很丰富的,文学作品在抒情言志之时,往往借月为载体抒发情思。钟情于古典文化的张爱玲自觉地继承了借月抒怀这一文学传统,并将之运用到《金锁记》的创作中。

全篇九处写到月亮,有些蜻蜓点水般一笔带过;有些则浓墨重彩,精雕细琢;月亮以模糊的、残缺的,甚至是阴森恐怖的方式向读者提交自身,拒绝读者为它附上惯常的浪漫情调。这些令人不适的月亮正是贯穿整部悲剧的线索。

1.开篇的月亮意象

文章开篇就借月亮确定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从叙事者的角度拉开小说的序幕,营造出凄凉的氛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这段关于月亮的描写十分新颖,轻描淡写中营造了一片苍凉的气氛,仿佛文中所述的惨事在那个年代不值一提似的。小说以月色拉开序幕,月亮这个意象也由此开始发挥其线索作用。“三十年”是一个流动的时间概念,“月亮”却是一个永恒的时间意象;“三十年”与“月亮”构成了一种变与不变的并列和对立。时光的流逝使凄凉的感情基调随之而生。

《金锁记》的叙事结构十分精巧,月亮的意象在小说的结尾再出现,首尾呼应,有始有终。小说结尾对月亮的描写再次回到了叙述者的位置:“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也完不了。”小说深刻的内涵都贯穿在月亮意象之中,体现出悲剧的延绵与轮回。

月亮是曹七巧悲剧命运的见证和象征。小说以月亮始,又以月亮终。开篇这段关于月亮的描写既暗示着故事的发展时间,起到贯穿全文的线索作用,又暗含着三重叙事时间。这一段话有三个主语——“我们”“年轻人”“老年人”。第一重叙事时间是从叙事者的角度来看的,即“我们”的时间。月亮不仅与曹七巧有关,也与我们每个人有关,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故事。这实则揭示了那个时代芸芸众生的共同命运:在各不相同的私人历史的形式中展开的相同的悲剧内核。个体命运的遭遇都借助月亮的象征意义来给予昭示。第二重叙事时间是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的。月亮“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这一比喻新颖奇特,为年轻人的月亮烙上了一层哀伤陈旧的印记。这一重叙事时间以天真自然的方式暗示曹七巧未到姜家时的单纯和朴素,也为她日后的悲惨生活和性格的转变做了铺垫。第三重叙事时间是从“老年人”的角度来看的。曹七巧在姜家从青春少艾的少女熬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妪。在这三十年中她由天真单纯变为乖戾变态。老年人心中的月亮是一個矛盾的意象:回忆中“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而现实中“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事实上,月亮是不曾改变过分毫,是三十年的沧桑岁月为月色裹上了凄凉。

2.情节中的月亮意象

在故事发展中,月亮出现了四次:交代七巧身世时的月下耳语、长安担心舆论而决定退学的晚上、婚后长白为七巧烧烟的通宵、芝寿被丈夫散播隐私后的夜晚。

在交代七巧身世的月下耳语中,作者借月亮意象表露出整篇文章的感情基调:“天底下黑粜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要抽这个解闷儿”,为全文笼上一层黑纱。在长安退学的晚上,作者则以“缺月”点明了长安的生存境况:由母亲安排的、残缺的人生。在长白烧烟的通宵,月亮以一种诡异的、反常的样貌出现:“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暗示长白和母亲不正当的亲昵最终导致了长白妻子芝寿的悲剧。而在芝寿情绪崩溃的夜晚,亮晃晃的“小儿白的小太阳”点明了芝寿崩溃的心理原因:无处可躲的羞怯。

除了开篇耳语之外,另外三处月亮意象都对情节的发展做了小结:残缺是长安的人生;芝寿的悲剧始于丈夫和婆婆的过分亲昵;并以婆婆散播隐私的形式对芝寿造成伤害。

3.结尾的月亮意象

小说从月写起又以月终结,构成了一种环形结构。人世的起伏、命运的无常无不在循环而恒定的月亮的冷照下。月亮是永恒不变的,变化的实际上是经历了三十年沧桑岁月的人。小说以月亮所包含的不同时间意义为人物的不幸命运埋下了意味深长的伏笔。

二、月亮意象对人物悲剧的烘托

《金锁记》中的人物形象虽多,但与月亮这一意象相关的只有三位女性形象,如果说“扁扁的下弦月”是曹七巧的化身,那么“模糊的缺月”与“漆黑天上的白太阳”则分别象征着长安与芝寿这两个悲剧的女性。

1.曹七巧:“扁扁的下弦月”与犹如太阳的月亮

曹七巧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人物,她身上的忧郁气质和反理性的悲剧美,也是小说主题意蕴所在。七巧即乞巧,从名字上看她就与月亮分不开了。《金锁记》中一共九次写到月亮,而且首尾以“三十年前的月亮”遥相呼应。那么为什么“月亮”作为贯穿全文的意象有着如此大的魅力?这是因为曹七巧的处境就像没有了太阳的夜晚的月亮,光芒微弱,在天空中孤独地运行着。

作者用月的两个不同意向来写曹七巧,第一个便是“扁扁的下弦月”。小说第一次写曹七巧的出场便借月烘托了她的人物形象:“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这个死气沉沉的月亮就象征着曹七巧在姜家的处境,嫁进姜家就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出身低微的她被姜家人歧视,而他那残疾的丈夫没有能力给她女人应有的幸福。她爱上了自己的小叔子,可这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在压抑的环境中曹七巧失去了人性。清冷孤寂的月亮就是她命运的真实写照。曹七巧出生低微,嫁给了有软骨病的姜家二少爷,她虽然一直被姜家所瞧不起,但她又是姜家最要强的女人。她的要强个性表现在婆婆过世后分割财产的会议上,她义愤地要求分得自己应得的家产。“维持了几天的僵局,到底还是无声无息照原计划分了家。孤儿寡妇还是被欺负了。”她有着要强的个性却被现实的残酷所压迫。

曹七巧的下半辈子是“活的像太阳一样的月亮”,月亮并不像太阳那样具有供给万物生长的光和热。所以当月亮承担了太阳的功能之时,月亮所具有的“反生命”功能就会体现。月亮的“反生命”功能在曹七巧身上得到了应验。女儿长安是七巧畸形生活的第一个牺牲品。七巧变态地策划了长安的人生悲剧,而在长安的悲剧中一直伴随着月亮这个重要的意象。儿媳芝寿的悲剧是七巧的又一“杰作”。七巧的那种自己得不到幸福别人也休想得到的阴暗报复心理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这种对人性的变态的揭示也是小说的主题意蕴所在。

小说的前半部分,她在婆婆的压制下没能完全展露出她乖戾的性格;然而等到姜家分了家,曹七巧有了钱,她的底气更加足了,她那变态乖戾的性格便显露了出来。姜季泽的算计彻底打破了她对爱情的幻想,让她更加坚信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钱什么都不可靠。心中积累的无法发泄的自卑、孤独、欲望,扭曲了她的人性,这是她的悲剧的缘由,也是其他人的悲剧开始。曹七巧报复性地把自身悲剧转嫁到了她的女儿和儿媳妇身上,她们在她的压迫和折磨下,也如下弦月一样慢慢地沉坠到了悲剧命运的深渊。这些情節都在小说有关月亮的描写中得以烘托。

2.长安:模糊的缺月

缺月与长安是一体的,缺月是长安的象征。长安是一个深受母亲迫害的可怜姑娘,她在一个非正常的家庭中成长,便是想要追求幸福也是不可能的。曹七巧作为封建家长又有着变态的人性,她自己没有享受过幸福的生活便也不允许别人有快乐的生活,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可以。这就造成了长安的人生悲剧。对于长安的命运,作者依然是用月亮来烘托的。不同的是,作者不再以旁观者的叙述视角来描写月亮;而是以长安的视角来看一弯缺月。长安在母亲的催逼下,被迫退学的前一天夜里望着窗外的月亮:“窗格子里,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墨灰的天,几点疏星,模糊的缺月,像石印的图画,下面白云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这“模糊的缺月”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缺月是模糊的,而长安自身也是模糊的。她相貌平平,循规蹈矩,这都增添了她的模糊性。她生在这样一个病态的家庭中,又有这样一个孤僻乖戾的母亲,本身就是一种不幸。长安从出生起就注定要陷人这种模糊的悲剧中。

长安的悲剧一方面体现为缺失,包括作为旧式女性的缠足的缺失、作为新式女性的教育的缺失和婚恋的缺失。这使得她既不是一个完整的旧式女性,也不是完整的新式女性,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另一方面则体现为她与童世舫那模糊却短暂的爱情悲剧。长安第一次见童世舫就怯生生的:“她的身体完全是多余的,缩也没处缩。”订婚时也扭扭捏捏:“兰仙与长馨强行拉着长安的手,递到童世舫手里。”约会时也不敢大大方方看恋人:“两人并排在公园里走着,很少说话,眼角带着一点对方的衣服与移动着的脚”;即便遇到母亲的非议,她也不敢大大方方辩解,只是“坐在一旁用指甲去掐手掌心”。直到分手,她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心意清楚地表露出来,就像云里的月亮一般模糊。

3.芝寿:白太阳下无力反抗的弱女子

如果说长安是被母亲操纵的玩偶,那么芝寿则是被婆婆玩弄的小丑。七巧由于没有享受过女人应有的幸福,所以她见不得儿子与儿媳过得好。芝寿过门后,七巧便一直以讽刺、挖苦、羞辱她为乐;她甚至要求儿子给自己烧鸦片直到半夜而不让他与芝寿同房;半夜三更与儿子议论芝寿的隐私并以此挖苦取笑她。曹七巧那种以折磨他人为乐的阴暗变态心理在侮辱儿媳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芝寿嫁入姜家后过上了生不如死的生活,“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她与婆婆在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战斗中彻底失败,最终在悲剧命运的深渊中沦亡。芝寿临死前眼中的月亮是这样的:“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的天上一个白太阳。”月亮那样圆满,但是月下的人却在侮辱与谩骂中悲凉地死去。月亮的圆满反衬着芝寿的悲剧。“漆黑天上的一个白太阳”月亮如同太阳般的明亮,这种诡异的现象令人心里发慌。张爱玲借月亮意象的创新将七巧的阴暗与芝寿的恐惧全盘托出。以太阳比喻月亮使时间的意识模糊了。这也暗示着芝寿的悲剧黑夜如此;白昼如此;日日如此。这种悲剧命运是延续而永恒的。

在“天上的一个白太阳”的照耀下,房间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辨,包括这被婆婆羞辱、颜面尽失的芝寿。月光太亮了,以至于她无处躲藏,连死亡这一终极的避难所都不接受她,她被迫面对毫无感情的丈夫和恶毒的婆婆,直挺挺地等待自己的死亡。白太阳在此变成了婆婆和舆论的象征,它们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不给人的生活一丝喘息的空间,这最终成为压垮芝寿的稻草。

张爱玲让月亮与人物的情欲相连,意象与人物的心理水乳交融。《金锁记》中的月亮是不同命运、不同处境的人物心理的写照。月亮映射着人物命运的升沉起伏和作者对人情世态的理性思考。

本文系江苏省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 中国传统文化视域下的汪曾祺作品研究(项目编号:2020NFUSPITP0757;指导教师:张兴春)项目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张爱玲.金锁记[M]哈尔滨出版社,2005

[2]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3]陈子善.张爱玲丛考[M]海豚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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