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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小火箱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李代权

  在广东冬季强冷空气南下的某个日子里,我突然想起故乡的小火箱来了。
  当满坡的枫叶由深红变为淡红的时候,当田间牛棚旁边的个个草垛几经秋雨的沁润由金黄淡化成灰黄的时候,当赋闲多日已调养得腰圆脖粗的牛们慵懒地游戏在山湾野岭无所事事的时候,冰凉的北风呼呼地从北面的山坳吹过来。北风一来冬天也就到了。村童们兴高采烈地从火铺脚把尘封了大半年的小火箱取出来,开始了与小火箱为伴的日子。村童们上学提着火箱,看牛提着火箱,到村口游戏提着火箱,雪天捕鸟也提着火箱。只只小火箱是村童手里的小太阳,它温暖着村童们的身子和童心,快乐着村童们的日子。
  我的故乡处在贵州高原东南边缘的林区。林区树种繁多,林木繁茂。每到秋冬时节,一年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居于山间的许多人家便上山烧炭。冬日的集市,用硬木烧制的上好“钢炭”塞断街,价钱总是那么便宜。所以到了冬天,村童们小火箱里的木炭总是堆得满满的。
  故乡的小火箱均由杉木板制成,外形上正看像个“西”字,侧观像个中间少一横的“由”字,小巧美观,能坐能提。晚上到村口去看露天电影,村童们提着小火箱往银幕前的平地上一放,坐上去就是一只小凳子,臀下有红红的木炭将热气传上全身,任由北风呼啸,一点不觉得冷。傍晚,有些村童要到山弯去赶回放养的牛羊,他们怀抱小火箱跨沟过坎,暖暖和和地迎战冷冷的山风追逐牛羊……
  小火箱更多的时候是陪伴村童们上学。
  山里的学童起得早,每天天刚放亮,寨旁古树上的鸟雀还在酣睡的时候,赶早的学童便三五成群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了。他们有的头戴几代相传的瓜皮帽,有的脖上围着母亲出嫁时围过的红围巾,有的身穿在城里工作的父亲捎来的厚夹衣,有的脚穿外出打工的哥哥捎来的新皮鞋……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就是男男女女一律提着暖和的小火箱。嘻嘻哈哈的男童们和叽叽喳喳的女童们步履轻快地走着,冷风刮来,他们手中的只只火箱火星飞溅,星星点点的金色闪动着路旁杂草树叶上透亮的冰凌,火星“比比剥剥”的轻炸声像凑热闹似的参进村童们的笑颜。
  来到学校,走进教室,村童们把小火箱放于课桌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文具。上课了,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洋溢地讲,学生把脚踩放在火箱的框缘暖和地听。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童,五十多张课桌下放着五十多只小火箱。教室里暖和得就像一个温暖的家。新鲜的知识不断从老师的嘴里热气腾腾地冒出来,伴和着火箱里热灰覆盖着的烤红薯的香气,输送到那些蕴藏求知欲望的学童的心坎。学童中偶尔也有学而不专者,他们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着用铁丝圈成的拇指大的漏瓢就着火箱烤食黄豆和玉米。在许多年前我也曾经是家乡学校课室学童的一员。记得有一次老师故意提问一位因烧烤食品而走神的同学,让那同学解释“贵在鼓劲”,那同学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贵州人民在鼓劲。”逗得老师和学童们全都笑了,笑得那位同学惭愧起来。这类违反课堂纪律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小火箱诱惑出来的。这种违纪的事情我也有过。在我的印象中,课堂上“冒险”偷着烤制的零食总是比纪律允许的课间休息时烤制的要好吃得多。
  冬天刚至,村童们便开始天天盼着下雪。雪天一到,小火箱就更温暖、更有情趣了。
  寒风携着细雨,冷云抹弄山冈。冬至一过,山上的冰凌在增多、变厚。慢慢地,白亮的冰凌从学校背靠的那座被称为“金银坡”的高山上一天天地移下来,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一旦有一天,密布的彤云中突然显露出太阳的淡影来,天空呈现出放晴的样子,提着火箱欢快地走在放学路上的村童们便兴奋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叫“开雪眼”,过不了几天就要下雪了。故乡的雪往往是随梦而来的。恬静的夜中,村童蜷缩在暖和的棉被里做着火箱与雪的美梦的时候,雪花悄悄地从村寨上空飘下来。慢慢地,白了山冈、野径,白了树梢,白了瓦檐。枕着山影的天幕在雄鸡的催鸣下早早地醒来,各家各户的瓦屋飘出了晨烟,村童在父母的吆喝声中起了床。“啊,下雪了!好大的雪!”村童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激动地喊出声来。起得更早的村童在屋后头大声地邀约上学了,于是这家的村童急急忙忙地用铁夹从火坑里夹出红红的木炭堆放进火箱里,再在木炭旁边放上几只蒸熟了的红薯或其他食品,而后背上书包,提着火箱,走出家门,与伙伴们一起爽爽地踩着清晨的雪光离开村子,步往远处那银装素裹的学校。一路上,雪野的圣洁映衬着火箱里木炭的彤红。
  几位村童离开村子,走走停停。雪还在下,大大小小的雪花不紧不慢地漫天飞舞。雪花毫无声息地落在头上,贴在身上,溶化在火箱里。他们在路途田边的一个草垛旁停了下来,从草垛扯下几把干软的稻草铺在雪野上,把火箱放在一起,面朝火箱围坐成一团。几位小家伙的早餐开始了。烤红薯,烤洋芋,烤米糕,有位还带了火薰腊肉片。大伙不分你我地吃起来。他们在这白雪皑皑的清晨,在这雪花飞舞的路途,面对朦胧素洁的远山近岭,享受着小火箱散发的温暖……我曾经享用过这种极富诗意的早餐,现在回想起来,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坐在暖和的教室里,望着窗外轻柔无声的飞雪,有的村童一边听课一边畅想,畅想那在厚雪中寻兔踪用细铁丝圈成活结按兔子的激动,畅想那用马尾巴毛制成鸟套捕捉被大雪驱赶下山来偷吃麦苗青菜的各种山鸟的快乐。当然,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坐雪板也是在计划之中的。下雪天就是村童们的节日啊!放学啦,大家在雪野上疯玩,不到天黑不回家。冷吗?不冷,有小火箱呢。在游戏中手冻了,把小手放在小火箱上温一下:脚冻了,把脚、r从鞋中抽出来在小火箱上暖一下;饿了,热灰里藏有香甜的烤红薯。小火箱用大森林出产的木炭给村童们的雪天游乐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如果把冬天比作一棵绿树,那么雪天便是这棵树上盛开的鲜花,小火箱便是这花中妍红的蕊芽。没有小火箱装点的冬天是单调而没有活力的。在这寒冷呼啸的冬天,小火箱暖和在遥远的故乡那些村童的日子里,也暖和在已是中年的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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