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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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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扇玻璃门是女儿家开向后院的侧门,这房子位于旧金山郊外的山麓。树木茂盛,松鼠的数量和居民人口媲美。我来这里以后,在玻璃门旁边放置了电脑桌,每天对着屏幕“以无益之事,遣有涯之生”。门外是后院,从最近处说开去依次是:小阳台、木梯、几丛花、灌木丛、红缨枪阵般的木栅栏、电线杆、高高低低的树、或蔚蓝或阴晦的老天。
  我一天天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注视着野心勃勃的自然和人類刻板的秩序如何融合、如何对峙。最大的困扰来自知识的贫乏,以植物论,我叫得出名字的不及所见的十分之一:花旗松、乌桕、枫树、柠檬树、羊蹄甲、夹竹桃、苹果树。直插云端有如毛笔的,是修剪过的枞树。
  遗憾之余,我不能不想起《论语》里的名言:“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早知如此,我就多和植物学家、动物学家交朋友了。写出《瓦尔登湖》的梭罗,在湖畔隐居前在哈佛大学可是做足功课的。
  我原来以为隔着玻璃门只能看静物,但从第二天开始,小动物陆续登场。为什么第一天不见动静?排除我耽于浏览屏幕的主观因素,我猜是它们太狡猾,要先断定玻璃门后面那个穿休闲服的老头子会不会突然冲出来施以攻击。第一天蹑步走过小阳台的是邻居的肥猫,它阅人多矣,从事侦察,得出结论:这老家伙勉强说得上慈祥。
  于是,它们放心登场,舞台就是玻璃门外的草地和灌木。小不点的知更鸟在草地的低洼处喝水,有时趁太阳没出山来吃浑圆的露珠。麻雀来了,羽毛如锦缎般的蓝脚鲣鸟来了,黑不溜秋的乌鸦来了,斑鸠来了,一身翠绿色、纯粹得让最地道的绿叶也嫉妒的鹦鹉来了。鹦鹉多半是情侣档,一只飞临时,你可静静等待另一只——得意地栖在垂向灌木丛的枝丫上,然后嘎一声,意思是“我来了”。它们这般肆无忌惮,教我微微起了妒意,尤其是文思僵滞的当口。嘿,难道我是空气吗?
  松鼠的造访渐渐频繁起来,玻璃门外的小阳台成了松鼠的舞台。它们贪吃,有时也从远处树下抱来一枚榛子在我面前啃,表示并非无所事事。它们身上黄褐色的长毛让我想起上等的毛毯,它们还要给我看“尾巴功”。松鼠的尾巴状似芭蕉叶,黄澄澄若纯金,伸缩、左右摆动不算什么,最绝的是倒竖成和身体平行的角度,如波浪一样款款摆动,不然就把尾巴笔直地竖起。有几回我看得出神,悄悄地拿起桌上的iPad,要给天底下最灵动的尾巴留影。老奸巨猾的鼠辈以锐利的小眼扫过来,头部缩回去,一蹦,溜了。
  不满三岁的外孙女以脸孔贴着玻璃门,看麻雀妈妈带着孩子在草地上扒食,问我能不能喂。我说能,但手头没有它们爱吃的谷子。小孙女表示理解。旋即,她大声叫嚷,原来一群蚂蚁正沿着门缝行军。看来要下雨了,我把她抱走。蚂蚁搬家,如果巢设在门的另一边,房屋里的人是不高兴的。
  我一天天这样坐着,看风景成了主业,只在看的余暇操作电脑。玻璃门之所以妙不可言,是因为它无碍于视线,但不对小动物造成任何骚扰。看者自看,玩者自玩,都得其所哉。
  (摘自作者新博客   图/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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