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琳笔下移民女性的困境与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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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学界对陈瑞琳“海外文学评论家”的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肯定,但对她作家身份的关注却远远不够。本文意图以陈瑞琳散文中的移民女性为研究对象,从女性叙事的视角,通过对她的《走天涯——我在美国的日子》和《家住墨西哥湾》两本散文集中有关移民女性的书写的文本细读,以期发现陈瑞琳是如何观照她笔下移民女性的生存困境,又是怎样与她们一起跟命运和现实抗争,不断寻找不断突围,从而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和生命的升华。
关键词:移民女性困境出路
旅美作家陈瑞琳二十多年来致力于海外华文文学的研究和开拓。她在2002年提出了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如“原地打转的陀螺”以及海外文坛“三驾马车”等有影响力的学术观点。在《横看成岭侧成峰——北美新移民文学散论》(时代出版社2006年版)和《海外星星数不清——陈瑞琳文学评论集》(九州出版社2004年版)里,她从宏观到微观角度对新移民文学进行了总结、概括和点评,并大力推介了严歌苓、少君、张翎、沈宁、刘荒田、卢新华、陈谦、陈河、宋晓亮、施雨、沙石、李彦、朱琦、张宗子、夏小舟、施雨、融融、江岚、虔谦、张惠雯等数十位北美华文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家作品专论对北美新移民文学的发展进步起到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对北美作家的创作热情起到了激励和促进作用,不少华人作家作品就是经她评介之后开始进入中文读者的阅读视野。她的这些学术文章在海内外引起极大反响,并牵动着国内外关于新移民文学的研究动向。2005年她因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丰硕成果而获得了《文艺报》的“理论创新奖”,并被誉为“北美新移民文学批评的开拓者”①。
学界对陈瑞琳“文学评论家”的身份给予了高度的肯定,但对她作家身份的关注却远远不够,从她早年的第一篇散文《餐馆辛酸》开始,陈瑞琳至今已出版《走天涯——我在美国的日子》《“蜜月”巴黎——走在地球经纬线上》《家住墨西哥湾》《他乡望月》《去意大利》等五部散文集,发表散文作品200余篇。其中《他乡望月》在2000年“世界日报”全球征文中获得头奖,散文《“井冈”杜鹃》荣获201 1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陈瑞琳散文立意高远,内涵丰富,成就突出,为海外华文文学提供了新的文學气象,在北美独树一帜,应当得到更加客观的评价和认可。
陈瑞琳本人曾多次说过写评论是她的文学使命,但写散文才是她的至爱。
陈瑞琳的散文主要分为三种类型,即记事抒情散文、游记散文和学术随笔,分别呈现了叙事怀乡、在世界景观里表现文化心态以及描绘海外华文文学作家群像这三个主题。
陈瑞琳的记事抒情散文,是典型的移民叙事。作家根据自身的经验,描绘新移民在新世界的生命历程,表现新移民在复杂多变的时空转换中如何追求和建立自我意识的完整。在她的文字里,我们看不到移民叙事常见的那种惆怅苦闷的乡愁、东西方文化的碰撞、身份的认同与失落、“他者”的孤独与无奈等宏大叙事,而是聚焦在一个个平凡人物的不平凡的生命故事上,始终充溢着一种向上的力量,催人奋进,发人深思。
可惜迄今为止,有关陈瑞琳散文创作的研究论文非常稀少,虽然目前已有硕士论文②开始关注,但大部分文章还是基本停留在一些介绍性的综述或者感言式的评论,一直缺乏有针对性、导向性的专题研究。
陈瑞琳的散文独树一帜,不似张晓风的通达,龙应台的犀利、席慕蓉的沉雅,她的叙事散文有时跳脱活泼,有时大气丰腴,有时又冷静思辨,更多的时候是三者结合。特别是在写移民女性——这个普通又特殊的群体的人生体验时,完全是“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笔调随着情感基调的变化自如转换,跟主人公的共情度和契合度非常高,不仅轻易就能扣动读者的心弦,而且余音缭绕,经久不绝。
本文意图以陈瑞琳散文中的移民女性为研究对象,从女性叙事的视角,通过对她的《走天涯——我在美国的日子》和《家住墨西哥湾》两本散文集中有关移民女性的书写,例如《休斯顿的中国女人》《苏格兰高地一抹红》《云在青山》《女人花》《小路奇遇》《圆不了的月亮》《春花秋月何时了》等叙事散文的文本细读,以期发现陈瑞琳是如何观照她笔下移民女性的生存困境,又是怎样与她们一起跟命运和现实抗争,不断寻找不断突围,从而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和生命的升华。
研究对象与主题的锁定旨在借瑞琳之石,攻韩华文学之玉。
虽然海外华文文学的阵营越来越壮大,北美华文文学更是开展得如火如荼,屡创佳绩。但是地理位置上离中国本土最近的韩国华人文学却是一片荒芜寂静,老移民们为生存奔波无暇舞文弄墨,新移民中,有不少已经在学术上争得一席之地,但却没有哪怕是一本书来描写我们在韩华人的原生态生活。作为韩华文学会的一员,我非常期待在韩的中国人,包括我自己,能用我们腕底最贴心的汉字来表述在韩国的所见所闻所感,描画身边的众生相,将移民生活形态带入华文文学的文本,为汉语言文学提供一个风情迥异的参照。
陈瑞琳散文中的移民女性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境,我和生活在韩国的众多女性朋友也都经历过或者经历着,完全能够感同身受。那么陈瑞琳笔下观照的那些移民女性的出路或者突破,也应该能给我们很多生活上乃至文学上的启示。
移民女性所面临的困境
人类生存的困境,主要表现在情感失落中的孤独、历史记忆中的苦痛、文化差异中的迷惘、两性冲突中的女性弱者境遇。移民女性除了要面对上述的人类共同困境以外,还要直面因为地域和身份的特殊性带来的困境。那就是移民女性因为是居住国的“他者”,身处异域,面临语言的隔绝、谋生的艰辛、婚恋的障碍、文化的冲突、尊严的丧失,更有甚者,有些人连合法的居留权都没有,失语失业失婚随时威胁着她们。
1.生存的困境
移民女性最先最直接面临的困境就是谋生的艰辛。
《云在青山》里的琼,本是大学教授的独女,不安于研究所那种日出等日落的循环日子,趁着来美国考察的机会,以上厕所为借口,带着仅有的50美金逃离了队伍。没有钱吃饭,没有地方住,没有合法的身份,找不到工作入不了学。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自助中餐厅的工作,房租才有了着落。跟国际部的老太太再三保证每门功课拿A才让破例入学,交不起昂贵的学费,只好去给中国教授做事。日子是普通人想象不出的疲惫和狼狈:早晨起来冲个澡让自己清醒,跑到学校里去上课,下午去餐馆里做油锅,炸到夜里十点再回学校试验室里做研究课题,一直到凌晨两点,总是校警的安全巡逻车送她回自己的公寓,睡觉对她来说已经是一天24小时里最不重要的事。 《女人花》这篇叙事散文记录了几名移民女性的故事,虽然经历不同,性格迥异,但是她们都有着自己不为人道的辛酸。北京女孩莉莉,在国内工作时爱上了有妇之夫,怀了孕但是男人不要孩子,无奈匆忙间嫁给了一个休斯顿蓝领石油工。谁知来美国以后一直被锁在家里,出去打工交朋友就会遭受家暴。直到有一天,被赶出家门,还被抢走了女儿。莉莉最后决定去夜总会跳脱衣舞挣钱去把女儿抢回来。一位上海姑娘,被装在大木箱里从墨西哥边境偷渡到休斯顿,在海关验关时差点被摔断脊椎骨,又急着当按摩女赚快钱去偿还那五万元偷渡费。
这些女子的经历让人嘘唏感叹,也不禁让人疑问她们如飞蛾扑火般扑向美国,究竟值不值。如果说婚姻是赌博,那么这些对美国,对自己要嫁的人所知甚少的女子,无疑是蒙着眼睛赌博了,胜算能有几何?
2.情感的困境
人人都有情感上的需要,都希望得到爱情,渴望爱人和别人爱。情感上的需要比生存上的需要来得细致,情感上的困境势必要比生存上的困境难以走出,移民女性经常要面对的情感困境,在陈瑞琳的笔下表现为婚姻中失衡的两性关系,情感被辜负的黯然,年华不再的惆怅,不知何去何从的彷徨等。
生活窘迫的移民女性毕竟只是一部分,也有很多华人女性衣食无忧,甚至养尊处优。“我”在中国城开了一家中文书店,来店的女客人,没有一个是上班族。那种“空中飞人”的眷属,大把的银子存在银行里,却要在海外过着孤灯守寡的日子,每天不是担心老公养了小蜜,就是担心哪天被送上法庭。常来的一位大姐,三十年的夫妻说散就散了。这些经济上无忧的女人依然逃不脱在婚姻里处于弱势、被动的命运。
《春花秋月何时了》里的“我”在早春里感叹韶华易逝,从前喜欢在被子里偷偷读爱情故事的小女孩转瞬间已成了四十岁的小妇人,原以为岁月蹉跎,少年梦断,情怀已改。然而,谁又能想到从前生命里淡出的一个个面影又如蒙太奇般地切换在眼前。大学里那个儒雅潇洒的影子二十年后重逢在圣安东尼奥,斯坦福大学偶遇了儿时伙伴,当年所迷恋的“马背上的骑手”已成学界神话并将自己的著作赠送与“我”,独自咀嚼这些故人故事的时候想来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终究是意难平。
《小路奇遇》里的三个女人在一条河畔上的小路上相逢,毋宁说这是一个隐喻,其实是三个跟同一个男人有情感纠葛的女人们狭路相逢在人生的小路上:“我”借着散步去怀念住在小河对岸,曾经在终南山涧为我歌咏萤火虫的诗人,隐隐地期望着与他不期而遇;采野蒜苗的绿衣女人是男人的妻子,面对丈夫“人在心不在”不知道该守还是该离;喝桂花酒的红衫女子只要爱情不要婚姻,秉信爱是距离的寻觅,等待的思念,得不到的未必就不是幸福。三个爱情观迥异的女子跟这男子,就跟世间的路一样,或携手平行却永无相交,或陌然相交卻渐行渐远。
3.自我实现的困境
人类需求层次的最高级就是自我实现的需要,也就是实现个人理想抱负,发挥个人能力到最大程度,完成与自己的能力相称的一切事情的需要,使自己越来越成为自己所期望的人物。而移民女性脱离熟悉的生活环境,去陌生的地方寻找生命的置放,并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难度系数更大。
《休斯顿的中国女人》中的沈敏生,一位来自于上海的舞蹈家,来到美国的第二年就拿到了德州双人舞冠军,并代表德州去参加全美双人舞大赛。在美国舞台上崭露头角的她在继续自己的舞蹈生涯与将自己的艺术生命奉献给下一代之间,她果断选择了后者。开始创办休斯顿沈敏生舞蹈学校,最初困难重重,校内校外都要她独挡。不仅要面对物质上的匮乏和体力上的透支,还有内心的不甘:几十年积累而成的艺术生命就这样一直为他人作嫁衣裳?
移民女性的出路
移民女性在直面或者因为人心,或者因为环境,或者因为时代,或者因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因造成的困境的时候,陈瑞琳并未局限于客观呈现,而是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天性和责任感,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情感,主动承担起拯救苦痛灵魂的重任,以人道主义的眼光来探索突围之路,为挣扎在困境中的人们寻找幸福和期望。
况且,从移民女性自身来讲,她们大多是不甘平庸,敢于打破安稳、既定的生活,勇于接受挑战的群族,自然不会对喜欢捉弄人的命运俯首称臣,逆来顺受。她们中的很多人坦然接受、冷静面对困境,使出浑身力气杀出重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1.生存困境的突破
琼最初是以不法身份留在美国的,没有钱请律师办身份证,只能自己做,等到所有材料备齐寄给移民局时,她都可以做法律顾问了。她以美国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勤奋和努力,以优异的成绩硕士毕业,顺利找到工作。坚持着自己有海有云的梦想,十年过去,琼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作者“我”刚来美国才两个月,乘着陌生的灰狗,千里走单骑,告别丈夫,只身来休士顿闯荡。找遍中国城的餐馆,没有一个老板肯要,为了挣钱,包饺子卖,可惜冻好的饺子在高温下黏成了麦团。在餐厅端过盘子,三家餐馆接连关门,自己开书店,终不过是惨淡经营,最后被中文报上的一句“提起笔就是作家”触动,重新拿起笔,在工作家务育儿之余,挤出时间,不知熬掉了多少夜晚和青春年华,如今成为名满天下的散文家和评论家。
2.情感困境的突破
在《苏格兰高地一抹红》中走出婚姻的玲子,对生活依然怀有美好的憧憬,她选择留学英伦,在美丽的爱丁堡城,她领悟到了宽容是一个女人最迷人的修养。她坦然接受自己在生命中犯下的错误,觉得自己的经历就跟苏格兰人一样,虽败犹荣。文章最后一段给了读者无限的遐想和希望。玲子的红披风在奔跑中飘起,她的身后正映着醉人的满天晚霞。就在那一刻,我的眼前凝聚着一幅苏格兰最美的画面:左边是彩虹生命的原色,右边是灼灼燃烧的太阳女神,而当中那最鲜亮的一抹红正是玲子翩然起舞的身影。
《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我”在小路尽头,豁然开阔的不仅是风景,还有人生。对往事有了母性的宽容和厚爱,有了柔情的关怀和慷慨,回到了有血肉亲情牵连的夫君身边。
3.实现自我的突破
沈敏生看到自己辛勤浇灌的一朵朵小花终于含苞怒放的时候,她的内心感到至高无上的快乐和满足。她的舞蹈学校在休士顿声誉鹊起,短短几年,学校发展到几百人的规模,学生们经常被请到外面参加各种演出,获奖无数,沈敏生成为真正的教育家,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完成了自我价值的体现。
生活充满变数和际遇,陈瑞琳不以成败论英雄。对那些突围成功的女性,她不吝肯定和赞扬;对那些仍囹圄在围城,甚至泥潭的人,她给予充分的理解和同情,寄予无限的祝福和期望。例如“我”的房租也要收的堂表姐,丈夫出国以后变成了暴君,严禁她读书自立,她受不了,决心自己掌管命运,跟丈夫提出了离婚。失婚后的日子很窘迫,但是我们相信这个“面色憔悴”但“目光坚定”的女人一定会过上自由自如的日子。对脱衣舞娘莉莉,按摩女上海女孩,盲目嫁给一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美国男人的“网络新娘”,作者没有拿道德尺寸去衡量和否定她们,相反,对受骗受害的她们充满同情和担忧。
结语
陈瑞琳非常善于捕捉人性的智慧和光辉,并将她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融入作品,无论是写多舛的人生,还是写挫败的婚姻,在她的文字中没有凄凄惨惨戚戚,只有一种重新奋起的悲壮。她和她笔下观照的移民女性,宽容、坚强、乐观,勇于承受生命中的苦难和创伤,在不断寻找自我和精神家园中突围。有的人成功了,求仁得仁;有的人失败了,但是虽败犹荣,屡败屡战,无不让读者感受到爱和力量。
在如何书写移民女性的困境与出路方面,陈瑞琳的文字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那就是以深刻的现实人文关怀去观照笔下的人物,把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渗透到作品中,用真挚的情感去感染读者。倘若能把这些经验“移植”到我们自己的文学创作中,就有希望成为在韩中国人的代言人,展示我们这个群体独有的精神气质、价值判断和文化品格,标注出属于个体也属于全体的特殊记忆。圈
①程国君:《“开花结果在海外”——论陈瑞琳及她的北美新移民文学研究》,《华文文学》2014年第5期。
②在“中国知网”上输入题名或者关键字“陈瑞琳”,共搜索到11个结果,其中两篇有关评论,三篇访谈,六篇跟散文创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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