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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左右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阿 谁

  2006年7月,有中国“第一家全日制私塾”之称的上海孟母堂在创办一年之后,被上海市教委认定为非法教育机构而叫停。同年8月,《义务教育法》完成修订,教育部法制办公室表示,在我国,送孩子入学是接受义务教育的唯一方式,家长不送适龄孩子入学属于违法。
  两年过去了,私塾并没有在层层压力下消失,而是通过闷声运作,低调推广;扩大办学规模,力争跨入合法的私人办学门槛;挂靠在有资质的培训机构名下等方式惴惴不安地存在着,等待着暗流也有风生水起的一天。
  
  现代还是传统?
  
  去昌平某学堂,是在2008年京城最冷的一天清晨,当我到达龙泽站,正哆哆嗦嗦地琢磨着怎样倒公交车时,负责人吴老师开车找到了我。他说:“今天太冷了,来迎迎你。”
  吴老师是一位媒体编辑,两年前,他的女儿该入小学了,对现行教育体制并不认同的夫妻俩,决定不送孩子上学校,改由自己来教。没想到,他们的想法竟和几位朋友不谋而合,“就当给孩子们找些玩伴吧”,只有4个孩子的互助式家塾诞生了。之后,又有家长抱着试试的心态,将孩子们送过来。孩子们一来就喜欢上了,陆陆续续就有了近20个孩子。
  这些孩子分别上学前班、一年级和二年级,吴老师租来的小区居民楼一层两套三居室不够用了,一位家长将自家3/4的空间无偿提供给二年级的孩子们。
  不到9点,一天的课业还没有展开,三四个学龄前小孩正在午休间和老师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个值日的男孩正在收拾教室。看到我们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他们立马叽叽喳喳地偎了过来,有的把自己的脸贴上来,感受温差的刺激,有的摸着吴老师的胡子玩,有的要他“抱抱”……
  玩闹够了,第一堂课是音乐,学前班3~5岁的孩子们唱起了《澎湖湾》等抒情歌曲,接下来是大约半小时的读经时间,内容是《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等入门级的典籍,孩子们几乎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然后是武术、美术、英语、数学、手工等课程,感觉除了班级规模小、老师相当温和外,教学内容要想同现行体制内的接轨并不难。
  吴老师笑着说:我们又不反社会,我们当然希望孩子能融入社会。我们只是希望孩子快乐地学习,塑造孩子的良好人格,培养孩子尊重、爱、美、智慧、自由等现代人的理念。
  家长的支持给了吴老师极大的信心,很多家长纯义务地做了很多事情,让学堂的现金流能够持平。吴老师已经将郊区一块地长租了20年,盖起了拥有操场、室内活动室和9间教室的学校,工地由家长们自发管理着。我猜吴老师至少想把这些孩子教到初中毕业,他笑而不语。
  而我在另一所因提倡读经教育而小有名气的私塾中,则是另一番感受。
  首先要说明的是,由于2008年11月21日,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北京市〈义务教育法〉办法(草案)》规定“家长不得让适龄儿童入私塾而放弃义务教育”,在这样的背景下,学堂显然不愿意在媒体上树靶子,我只得在半个月后以“家长”的身份暗访一番。
  这所读经学堂位于门头沟一处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内,有着浓厚的与世无争感。据说这个私塾的创办人是理工科出身,因酷爱传统经典而开办了具有公益色彩的学堂。的确,这里是寄宿制,每月1000多元的收费并不算贵。只是,觉得小孩子每天五时就晨起习武,有些不忍。
  正在玩耍的孩子看到我进来,从三四岁的小娃娃到十四五的半大小伙子都停下来向我鞠躬,令我手足无措起来。这和在昌平某学堂见到的一派天真烂漫可谓各有异趣。
  学堂以中文经典和英文经典为主,还要学习琴棋诗书画与中医养生,教学大纲规定的内容属于自习范畴。正好赶上读经课,只见一个10来岁的男孩子很老练地走到讲台,带领大家齐读《论语》,然后大家轮流背诵,背诵完毕,最后10分钟大家一起抄写《论语》。
  记得曾有记者问舒乙:中国人民大学开了国学院,你怎么看这些事情?舒乙直截了当地说:大学再学国学已经晚了。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大学苦背死记却遗忘在岁月中的那些经典,颇有些惆怅。
  
  午饭时间,孩子们排成队伍领饭,有学生帮厨。在表达了对天地、父母、圣贤、同学和生命中的一切的感激后,他们才开始吃饭。在最饥肠辘辘的时刻,他们那骨子里透出的平和之气,让我短暂地有了一种朝圣的错觉。或许,这15个孩子中出位圣贤也是有可能的吧。
  下午的英文经典课,大大小小的学生学习的都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等原著。他们面前都摆着CD机,播放标准朗读,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意选择进度。一些明显连字母都认不全的孩子也在兴致高昂地朗读着,发音相当地道。
  最后,当负责接待的张老师问我是否欣赏这种模式时,我就读经时间过长,孩子太小能否适应寄宿生活等方面提出了质疑。自然,我们的分歧是不可调和的。
  
  要大锅饭还是小炒?
  在两所私塾,我都发现了进步可谓判若两人的孩子。印象深刻的是,在这里,孩子们获得了足够的尊重和爱,德育和智育的发展都受到了重视。在昌平学堂有一个刚送来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艺术家。短短的接触,我已经发现她非常神经质,但是老师和孩子的言行间都是爱和包容,让人惭愧。先读经后识字的效果也是很明显的。同时,由于是混龄教育,孩子们大都是自主学习而不是被动学习,感受不到学习压力,天性得到了解放,心态都很健康、很阳光。
  而选择了现代私塾并免费提供自家四分之三的地方给孩子们活动的林女士,谈到送孩子的理由很简单:家附近没有特别好的公立学校,看到网上的介绍就送过来试试。发现孩子很喜欢,跟同学处得很友好,家长的教育理念比较一致,老师又温和、淳朴、心中有爱,就留了下来。
  林女士拿大锅饭和小炒来作比喻,一般意义上,大锅饭肯定没有小炒味道好。公立学校有很优秀的东西,但在师生比例上肯定远远低于私塾。老师的精力是有限的,对每个孩子的关注度就降低了,孩子性格能力的差别可能会被忽视,而没被发现不等于没有。同时,林女士希望孩子能在自由宽松的环境中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爱上学习,快乐学习。而这可能也跟家长本身对体制内教育的感受有关。她从小学习不太好,永远被追不上的感觉折磨着,内心总是很惭愧,心事重重。孩子的父亲学习一直非常好,却永远处于怕被别人追上的焦虑中,压力也很大。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素质教育更重要,哪怕孩子长大了做清洁工,也要做个快乐的清洁工。
  
  冒险还是理性?
  但是私塾作为一种实质上的新的教育模式,在我国尚处在尴尬的暗中探索阶段,成效究竟如何还有待检验。吴老师最怕别人提“探索”二字,一提就跟拿孩子的命运来做实验似的。他坚持认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才采取了更适合孩子成长的一种新的人性、人格的培养方式。
  “虽然结果如何还存在两说,但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生是不可逆的。十年、二十年后,才发现失败了呢?谁来为他们的命运负责呢?”我不禁有些担忧。
  “万一成功了呢?对于存疑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更宽容些呢?我觉得,孩子首先是家长的,其次才是社会的,家长都盼着自己孩子好啊。既然家长都能接受,为什么社会不能接受?”吴老师很委屈,“今天,私塾遭遇的偏见,与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有关系。‘五四’以后,传统文化受到很大的冲击,被贴上了封建落后愚昧的标签,影响一代又一代。真正是什么样的情况?这对于今天的私塾是不公平的。说孩子将来不适应社会,只是基于一种想当然的判断,新兴的教育形式到底怎么回事?需要踏踏实实、实事求是地进行调研,让事实说话。”
  说实话,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也能感受到这个目前尚不合法的教育模式中,很多知识分子所体现出来的勇气、责任感、探索精神和文化创造力。但从对部分私塾的有限接触中,已经感觉到这里依然不是一缸清水。

  比如在同某家私塾联系采访事宜时,对方希望我能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写稿,被拒绝后,语气很不友好,最后还给媒体扣了顶“祸国殃民”的高帽。这么缺乏气度的教育者,怎样培养出懂得尊重与爱的孩子,让人不禁生疑;还有不少人自视为教育精英,同行大都入不了自己的法眼,在教育理念上互掐得厉害;更有甚者,宣称致力于神童教育,保证让孩子6年内完成中小学教育并考上大学。有先例吗?没有。对孩子的智力有要求吗?没有。我想,没有父母敢把孩子送到他那儿去吧。
  
  精英还是草根?
  从美国的经验看,私塾在精英教育中,的确大有可为。互联网的出现,更使众多家庭教育如虎添翼。美国最近的调查表明,在18~24岁的年轻人中,在家里受中小学教育的人中,有75%修了大学课程,比全国同龄人的平均水平(46%)高出一截。有一个家庭,竟通过家庭教育把3个孩子送进了哈佛。
  在我国,将孩子送到私塾接受教育的也多是各领域的精英人士,其中不乏高校教师或教育界人士。毕生致力于推广读经教育的台湾教授王财贵,他的孙子从小在家中接受全日制传统教育,21岁已经获得了理工类博士学位。“童话大王”郑渊洁教育儿子郑亚旗:人活着要有尊严,要懂得爱和自由,“分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东西”。对学校忽视“心灵教育”的弊端忍无可忍的郑渊洁,选择了让孩子回家,自编教材培养。10年后,郑亚旗成为《皮皮鲁》杂志主编并任大灰狼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教育实验被证明是成功的。当然,是否具有普遍意义还很难说。
  
  与在教育主管部门任职的一位朋友私下谈起“私塾”这个话题,他竟不讳言想过将自己的孩子送到私塾上学,虽然他的孩子目前还只能呆在妈妈的肚子里。其实,《义务教育法》并没有对私塾进行清晰定义,法律障碍相对容易绕开,导致教育管理部门实际上采取了容忍的态度。虽然,在欧美大多数国家都立法通过了“在家自学法”,但就我国而言,当前国情下的现行教育体制秩序的冲击和意识形态的失控之虞等原因,都导致了私塾合法化前景不那么明朗。事实上,以私塾目前的总体质量,也达不到在竞争中对整体教育环境起到搅水的大鱼的作用。
  一位同样对私塾现象感兴趣的朋友甚至认为,私塾的出路不是城市,而是农村。城乡差距拉大,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农村的孩子受教育的过程往往更为艰难。而私塾的好处是灵活、简单,可以随时补义务教育的漏洞。几个家庭凑在一起,请个老师就可以解决。而且在农村,婚丧嫁娶还是兴古法、讲传统,能吟诗作对写春联,就有了用武之地。发展,不能总是指望自上而下的改革,也得靠基层社会中这种草根式的创造力呢!
  编辑/任 娟woshirenjua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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