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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组诗)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张凡修

  一株芝麻
  
  大地上的任何一株庄稼
  再没有,比一株芝麻
  拥有更多的果实了
  
  一群最小的民众
  从低处,一层层托起共和国的天空
  几乎细微到看不见的触须
  与一架梯子的木质蹬阶
  暗合:小碎步,小角度,小隐忍
  不急于攀上。不急于张扬,不急于
  摇曳。从内里抽出骨头
  母亲仍怕疏松。吃钙片,吃氮磷钾,吃
  草木灰……
  如此悠长的婆婆妈妈的日子
  邻里相安。柴米油盐
  一群最小的民众
  
  爆裂是瞬间完成的
  人民逐渐走向富裕
  
  茄科
  
  父亲再也伺候不动
  种植大半辈子的大面积烟叶了
  他相中了母亲的小块菜地
  母亲的菜地偏喜茄子,土豆,辣椒,西红柿
  茄科与茄科,开始
  争抢领地
  
  母亲难以接受空气中的辣味
  又不得不让出三沟五垄
  满足于父亲旋转一丛粗壮的茎秆
  ――一个孩童般天真的享受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占领的
  父亲的大烟叶子遮蔽着母亲微小的细枝末叶
  一再深入她纤细的血脉,筋髓
  
  大暑处暑,白露寒露
  烟叶黄了,茄子紫了,辣椒绿了,柿子红了
  父亲母亲抱着各自的果实,合不拢嘴儿
  留给我一片,小孩儿胳膊粗细的茄科秧秆
  费九牛二虎之力,每每从根部折断
  那蔓延的根须,我愣是
  没薅出来
  
  母亲的纸袋
  
  清一色的牛皮纸
  白露之前,母亲就糊好无数纸袋
  过了霜降。那些
  豆角籽,黄瓜籽,茄子籽
  菠菜籽,洋葱籽,韭菜籽
  高粱种,谷子种,黍子种……
  都摊在炕上,一一安顿起来
  
  母亲已老眼昏花,却能准确地
  扎上红头绳,绿头绳,黑头绳
  扎上黄头绳,蓝头绳,紫头绳
  用以辨清早熟的,晚熟的
  三月开花的。四月采摘的,五月入土的
  早晨起床时粘我屁股上的一粒
  我竟认不出,是大葱籽还是白菜籽
  
  母亲始终珍藏着三个特殊的纸袋
  就像乡政府装公文的那样大小
  扎着红头绳,锁在衣柜里
  直到哥哥结婚那天,我才看清
  一袋枣
  一袋栗子
  一袋花生
  
  三块坯
  
  父亲曾以一块很薄的泥坯
  夹在土坯房的缝隙里
  多年后发现
  那是爷爷的肋骨
  
  今天,老房子推倒了
  躺在地上的土坯
  有的薄,有的厚
  
  爷爷早交给大地
  爸爸已蒙半截黄土
  而我:担水,涸土,掺稻草
  才开始和泥
  
  播种之美
  
  推车不用学,全凭屁股摇。扶耠子也是
  无论父亲如何示范
  我一直学不会
  
  学不会,只能跟在后面
  一边往豁开的垄沟里撒种
  一边欣赏着父亲结实的屁股
  天快黑了,我给父亲点一根烟
  他就那么叼着
  攥耠子把儿的手舍不得松
  
  屁股左右扭动,烟火一明一暗
  恰巧重合了夕阳的光线。构成晚暮
  此刻播种之美
  
  让石头体验轻
  
  四块石头。每两块栓一根绳子
  压住柴草垛
  另一块,悬垂于缸里的大白菜上
  一开春儿,白花花盐渍
  浸腌得深沉。却轻了
  一家人的口感
  
  打我记事起
  母亲的五块石头,一大四小
  从未落过地
  她的大拇指指挥四根小拇指
  让石头体验轻
  攥紧日子的重量
  
  灶膛里的火苗
  是从柴草垛内部搬过来的
  母亲一缕缕撕,一把把掏
  柴草垛即便瘦身但轮廓依旧
  石头微微下沉
  又被一场秋收托起采
  而冬天只是一粒盐
  要比压菜石轻得多
  有味得多
  
  石头有柔软的内核
  这么多年一直保持
  与母亲肩膀平行的高度
  朴素。定力。沉默。固守。承担。
  前年母亲离去。临走也未撒手
  这五件好东西
  
  荞麦皮
  
  今晚的月光,长着荞麦皮一样的
  棱角。扎进这座城市
  不怎么尖锐,但有些蹂躏
  蹂躏得从未体验过,这般的瘁
  兴许是母亲在枕头里
  掺了三颗棉籽,六颗红豆,九颗苞谷
  三六九,好好宿
  但我没有黑夜的朋友
  躲进出租屋里,就只有月光作伴
  或许是想家了,我割开枕头
  掏出一把荞麦皮,开始蹂躏
  今晚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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