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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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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三月三前后,于每日熹微的晨光里,年迈的祖母总要拄着拐杖,蹒跚地绕过那片花海,再到距家约2公里的野外,敞开嗓门给全家老小“吆吓”(祈神保佑),即依著辈分尊幼的顺序,呼唤着各人的乳名,再加上“莫吓着,快些回家哟”等语句,拖长的声调庄严肃穆,透着无尽的俗世沧桑与风雨走过后的平和。
  那一刻,晨梦初醒的我们躺在床上,听着祖母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都会不约而同地配合着举行这神圣的仪式,待到祖母喊到自己的名字,就轻应一声,然后又回到梦里,无端地猜想,到底是哪路神仙赐福于我们,让我们一生平安?及至祖母踏进家门,我们一骨碌爬起,搀着疲累的祖母坐到藤椅里,然后为她捶捶腿、揉揉肩,老人家自是如释重负,嘴角始终泛着一丝微笑。事过经年,渐渐长大的我们明白,当年祖母于旷野里发出的呼唤,已然承载着我们一生的念想与欢愉。
  我的童谣里静静地躺着一架老纺车。在老屋幽寂的阁楼里,在时光悄然打开的某个缺口,老纺车散发着岁月深处的暗香。那年冬天,母亲在生下二弟后,将约摸3岁的我交给了祖母。从此,不谙世事的我开始在祖母温暖的怀抱中快乐地成长。
  祖母教我唱过许多朗朗上口的童谣。“月光堂堂,照见汪洋。汪洋之水,漫过方塘,方塘莲子香。”……尤其是那些至今还萦绕在耳边的伴奏――祖母端坐在纺车前摇出的嗡嗡的纺线声,墙角秋虫恣情的呢喃,冬夜火盆里栗炭发出的毕剥脆响,村头的狗吠或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宛如嘹亮的螺号、悠扬的琴音、至纯的和弦,惟妙惟肖,伴梦入怀,那是一个农家小孩所拥有的最完美的音乐盒。
  冬夜,祖母面容安详地坐在小凳上,右手自如地摇着纺车的把手,左手力道均匀地拿捏着那些被拧成了长筒形的棉芯,就那么娴熟地一拉一送、左右开弓,且节奏温柔,动作稳重,顷刻间棉皮乖乖地变成了细长的线,而后一圈一圈地绕到了车前的坨子上,最终长成一副臃肿可爱的“小胖子”模样。我蹲在祖母的膝边,偶尔会往火盆里丢些橘皮、稻谷或玉米粒,瞬间遂有沁人心脾的幽香悠然地在整个屋子里氤氲开来。每每此刻,祖母会稍事休息,我便站起身来捏着小拳头给她捶捶背捶捶腿。彼时,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祖母的眼角往往会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永远不会忘记,某年家里耕田的小黄牛突然夭折,父亲心急如焚地四处凑钱重新买牛,祖母将她常年纺线织布攒下的钱悉数拿出。
  春天的时候,我的童谣里会增添一种更具韵味的伴奏。大约是父亲将选好的良种撒向秧床的日子前后,燕子归来了。像祖母一样,燕子是勤劳的。白天它们从门缝里飞入,先栖息在木楼底下的纺车上,稍释疲惫后仔细检查往年的巢穴,重又飞出门,忙着去拣枝、衔泥、修补旧居。晚间,聆听着祖母的纺车声,它们还在不停地劳作。在它们欢快的叽喳声中,我经常抬头冥想:它们怎么每年都记得飞回来而不会迷路呢?我想,一定是这些年来,它们听惯了祖母的纺车声了吧。
  当祖母的簸箕里那些胖胖的线坨愈来愈多的时候,燕子们温暖舒适的巢穴中也有新的生命探出了头。起初,小家伙们会在父母目之所及的视野里练习飞翔。当袋袋棉皮被祖母纺成细线又织成布的时候,我也渐渐长大,走出老屋,告别祖母,走向更远的天地。而我身后铺开的那张思念的网,又何尝不是祖母用她那牵挂的目光所织就的呢?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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