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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片落蒹葭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岑燮钧

  九百多年前的一天,塾师刘微之写了一首《鹭鸶》,末两句是:“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一个学生在旁看了,插嘴道:“老师的诗写得好,但我觉得结句好像还没完似的,用‘雪片落蒹葭’怎么样?”刘微之听了,叹道:“我实在不能当你的老师啊!”
  好一个“雪片落蒹葭”!雪片落在《诗经》的芦苇上,不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吗?
  这个口吟“蒹葭”的学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苏轼。苏轼的光焰,照亮了宋朝的文化天空。这颗星,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那一刻就璀璨夺目了。
  但是,苏轼倘不是生在宋朝,能否成为一个传奇呢?每个时代都不缺乏禀赋超群的人才,所不同的是怎样对待他。残酷的时代用屠刀摧毁一切,无所用心的时代任他自生自灭。苏轼是不幸的,他的一生在大部分时间里并不顺畅。但我想,苏轼又是幸运的,他生在文质彬彬的宋朝。
  换在别的什么朝代,也许苏轼早就成了刀下鬼。当然,我不是赞颂宋朝,有汉唐在前,两宋实在是太窝囊了,何况“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也算不得有多光明。人们在宋朝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对士大夫手下留情,也可算作它在历史上所留下的文采蔚然的一页。试想,宋神宗若是杀了苏轼,还会有流传千古的东坡文采吗?宋朝的文化业绩是不是会因此而逊色很多?或者说,有了这一笔呆账,会不会使斯文鼎盛的宋朝大煞风景呢?
  一个杰出人物的产生固然是天纵英才,但是倘没有可供生长的土壤,也免不了成为豆芽菜。何况苏轼曾身遭厄运,几乎到了被砍头的地步。
  自然,每个时代都有小人。小人的能量往往胜过君子,因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苏轼的“乌台诗案”,最初就源于改革派内部的小人的深文周纳的罗织。若是在明代或清代,这桩文字狱必定酿成悲剧。但就是在这样一个小人猖獗的背景下,上至最高统治者,下至亲朋和苏轼的“粉丝”,都体现出了人性中被文化熏陶过的柔软和宽容,而不是坚硬的残忍。苏轼有诗云:“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小人就进谗言说:“陛下飞龙在天,而轼求之地下之蛰龙,其不臣如此!”宋神宗觉得这种关联太牵强了:“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吟桧,何预朕事?”又说:“自古称龙者多矣,如荀氏八龙、孔明卧龙,岂人君耶?”这几句话毫无霸道武断之气,倒像是文化人说的。
  其实,宋朝自开国皇帝赵匡胤始就善待读书人。赵匡胤有遗训曰:“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他还将此言立碑密室以警示子孙。也许正因如此,太皇太后得知苏轼下狱也为他求情,对神宗说:“我记得有一次仁宗皇帝高兴地罢朝回来对我说:‘今天得到两个文士,可惜我老了,用不着,留给后人用吧。’这两个文士,就是苏轼兄弟啊。”听了这样一番唏嘘感慨,恐怕神宗再怎么着也下不了手。
  为了营救苏轼,他的亲友和正直官员纷纷向皇帝上书。他的弟弟苏辙表示,愿辞去自己的官职为兄长赎罪。告老还乡的老丞相张方平也愤然上书痛骂小人,地方官不敢转呈,他就派儿子直接进京。刚做宰相的吴充也对神宗说,连曹操这样猜疑的人都容得下祢衡,陛下以尧舜为榜样为什么就容不下苏轼呢。改革派内部也有人为苏轼开脱,与苏轼有嫌隙的王安石惺惺相惜,最后也为苏轼说了一句话:“岂有盛世而杀才士乎?”于是,一锤定音,苏轼终于被释放。
  一个人在位时人们为他说好话算不了什么,但当苏轼下狱后仍有这么多人为他辩诬,殊为不易。这里面除了平时的友情之外,恐怕更多的是文化的力量了。没有文化的自觉,没有对文化的敬畏,那么,苏轼入狱后也只能落得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我想,对于苏轼来讲,“雪片落蒹葭”也许说的正是他自己吧。想当初,他还没出道,欧阳修就说:“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后来,每读到苏轼的诗文,欧阳修总要高兴一整天。他对儿子说:“三十年后,世人再也不会讲起我了。”果然,欧阳修死后三十年,苏轼流放海南所作的诗文广为流行,把欧阳修的诗文压下去了。当时,朝廷对苏轼的诗文越禁越严,举报悬赏增至八十万钱。然而,苏轼的诗文越禁流传越广,读书人甚至以不会诵读苏诗而感到丢脸。苏东坡自黄州北迁路过金陵,王安石与之畅谈后赞叹:“不知要经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这就难怪苏轼因“乌台诗案”一路南贬到天涯海角,却仍受到有许多朋友和地方官的善待。据说,东坡遇赦从海南归朝路经常州报恩寺,一时高兴,在板壁上几乎题遍了字。后来蔡京专权,苏轼被诬为奸党,指令对苏的遗墨一律销毁。寺僧闻讯赶紧用厚纸把板壁糊上,外面涂上漆,苏字才得以保全。南宋绍兴年间,朝廷征召苏轼和黄庭坚的墨迹。报恩寺当年护字寺僧已逝,有一老头陀知道此事,报告知州。人们除去漆纸,将苏轼墨迹临摹后进呈皇帝,皇帝大喜。可见,苏东坡生前就已被时人所看重,并非酒到陈年才香醇。
  (编辑 零零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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