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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与“下”语义的不对称性及其认知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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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上/下”的不对称现象广泛存在于现代汉语中,本文很据“上/下”在作方位词、动作动词以及趋向动词时表现出来的不对称现象,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运用原型理论、隐喻投射理论以及标记理论对其进行阐释,探讨其不对称的原因。
  关键词:“上” “下” 不对称 认知语言学
  一、引言
  “上/下”这组词在现代汉语中使用频率极高,二者看上去很简单,使用起来却很复杂。一方面,“上/下”具有体词的性质,首先是方位词,表示物体的空间方位和位置,例如“桌子上、枕头下”等。另一方面它们也具有谓词的性质,分为两种情况:它们可以是动词,如“上山、下山、上车、下台”;也可以依附在动词后面作趋向性成分,如“爬上山、罩上纱”。无论是体词性还是谓词性的含义,其相关结构的不对称性在形式和意义上都有极其明显的表现。沈家煊(1999:1-5)指出,“不对称总是相对实际存在的或‘预想中的’对称而言,凡是有一一对应关系的就是‘对称’,凡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就是‘不对称’;不对称现象存在于语言的各个层面,包括语音、构词、句法、语义和语用。这种现象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本文旨在运用认知语言学中的相关理论,阐述“上/下”这组词在使用过程中的不对称性,探究其成因并对其作出一个全面、合理的解释,也希望能够有助于对外汉语教学。
  二、“上/下”作为方位词语义的不对称性
  (一)“上/下”的原型及其语义的不对称特征
  “原型范畴”(prototype)这个术语一般用来指某种范畴的中心成员或中心成员群(thecluster of central members)(Talor,1995),它是人们对世界类化(或称范畴化)的认知参照点。也就是说,人类以原型为参照点认识世界并从认知上使其范畴化。在现代汉语中,作为方位词的“上/下”以“X上/下”的结构出现,如:山上/下,床上/下,山坡上/下,桌子上/下,大桥上/下,操场上/*下,火车上/*下,飞机上/*下。从中可以看出,处所名词和方位词“上”“下”的组合能力并不完全相同,有的与“上/下”搭配皆可,有的只与“上”搭配,不与“下”搭配,这就在搭配时呈现出了不对称的情况。
  (二)方位词“上/下”不对称性的认知解释
  周统权根据认知语言学的观点认为,空间概念的形成是人类最初的认知成果之一,而建立空间范畴又是从认知人类自身开始的。心理学的一些实验成果也支持了这一观点:4~5岁的儿童已经可以基本掌握“上”“下”这对基本的空间词汇。人作为生物体,把自己的躯体分为“上”“下”“前”“后”等不同的维度。这种不同维度的二元切分看似对称其实并没有反应出切分对象的本来面目,人体的各部分是不对称的。就“上/下”而言,人体虽然有“上/下身”之分,但在功能上,“上身”却比“下身”重要得多,因为人的主要感觉器官都在人体上部,上方的视野比下方开阔,上部空间因此更容易成为注意和感知的焦点(周统权,2003)。因此,我们的躯体作为一种客体原型,其不对称导致了我们感知空间的不对称,反映到语言里便是词汇原型――方位词“上/下”的不对称。“上/下”原型的不对称致使二者在用于指示空间范畴时出现了类似的不对称。例如:
  (1)桥上有一辆火车/桥下有一条船
  (2)桌子上放着一支笔/桌子下放着本书
  (3)小鸟从桥上飞过/小鸟从桥下飞过
  从表层看,上面各句中的“上/下”是对称的,显示着“位置高”和“位置低”的对立。但是“上”主要代表二维空间的“面”范畴,两个物体的表面是有接触面的,“桥上”“桌子上”分别指“桥面上”“桌面上”。“下”主要代表三维空间的“体”范畴,两个物体之间是没有接触面的,“桥下”“桌下”分别指“桥的下方”和“桌子的下方”。同时“上”也可以表示“体”范畴,意思是“上方”,“小鸟从桥上飞过”中小鸟距离桥面是有一定空间的,二者是不接触的。但“上”作为体范畴的用例比较少而且常常可以用“上方”这个词替代。例如:
  (4)小王在水池上(上方)安了一台热水器。
  (5)桌子上(上方)挂着一幅油画。
  与“上”作为体范畴用例相对,“下”作为“面”范畴的用例也相对较少,而且常常说成“下面”。如:
  (6)杯子下(下面)压着五块钱。
  (7)鞋底下(下面)黏着一块口香糖。
  可以看出,“上/下”存在着“位置高”和“位置低”的对立从而引发不对称。但是,当这种对立消失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不对称情况。例如:
  (8)杂志上(*下)有一篇他写的文章。
  (9)黑板上(*下)写着几行大字。
  (10)衣服上(*下)有几块污渍。
  这种表“附着义”的用法还可以用于表示一维空间的场合(“点”“线”范畴的场合)。例如:
  (11)我们已经站在的起跑线上(*下)准备起跑。
  (12)请同学们答案写在横线上(*下)。
  由此可以看到方位词“上/下”的不对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由位置高/低对立引发的不对称,另一个是由这种对立消失引发的不对称。前者涉及一、二、三维空间,后者涉及一、二维空间。
  三、“上/下”作为动词语义的不对称性
  (一)“上/下”作为动作动词的不对称性分析
  “上/下”作为动作动词在义项的多寡上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对称,即在“上”作动词时所具有的一些义项,在“下”中没有相应的义项;同样在“下”作动词时所具有的一些义项,“上”也没有相应的义项。例如:
  (13)上税/*下税 上茶/*下茶
  在例(13)中,“上”具有“缴纳、奉上”义,而“下”没有此义项所以呈现出不对称性。此外,“上”在表示“拧紧”“增加”“等载”义时“下”也没有与之对应的义项。同样,对于“下”的“做出言论或判断”“进行棋类活动”“生育”“由高处到低处”等义项,“上”没有对应项。例如:   (14)下定义/*上定义 下象棋/*上象棋
  (15)下蛋/*上蛋 下雨/*上雨
  我们可以用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投射”理论对以上现象进行解释。隐喻投射指以隐喻思维的方式在不同的认知域(cognitive domain)之间进行投射或映射(map-ping),认知域即人们认知事物的概念领域或范畴领域。既然方位词“上/下”的义项“位置高”“位置低”代表了人类对于空间认知的最基本认识,因此方位词“上/下”作为源域(source domain),向其目标域(target domain)进行投射―――常常广泛用于表示时间、数量、数量等级和心理状态等认知范域(周榕,2012)。这直接造成了“上/下”语义的不断延伸。由于“上/ 下”作动作动词是其作方位词的语义延伸,所以在隐喻投射的过程中“上/下”的动态属性得以自然凸显。例如“上税”这个词中的“上”是“缴纳、奉上”义,隐含着由下级向上级缴纳财物的意思,有一个从下向上的过程,所以只能使用“上”。“上弦”中的“上”是“拧紧”的意思,“拧紧弦”要通过人的外力作用,人作用于“弦”之上。这种由“不紧”到“紧”的过程也是一个由低到高的增量过程。再如,“下雨”是自然现象,反映“雨”这一自然物由高处向低处而不可能是截然相反的运动过程,所以映射到语言中就只有“下雨”而没有“上雨”。这是因为在语言中任何一个词语的义项都要服从认知发展的需要,而在认知过程中语言符号也要与客观事实保持一致。
  (二)“上/下”作为趋向动词的不对称性分析
  1.“V+上/下+处所宾语”的不对称
  在甲骨文中,“上”是一短横置于一长横或弧线上,“下”是一短横置于一长横或弧线下。“上/下”属于指事的造字方法,最初是空间方位词,用来指示物体位置的高低;之后渐渐发展成谓语动词,表“由低处向高处的移动”和“由高处向低处的移动”;进而演变为跟在动词之后,表动作的趋向。
  “V上”“V下”结构入句时,呈现出了一些明显的不对称性。正如沈家煊(1990:60)所说,“‘上’和‘下’还有一种不对称,‘下’的宾语可以表示动作的终点,也可以表示动作的起点,而‘上’的宾语只能表示动作的终点”。例如:
  (16)方枪枪爬上院墙,看到海军食堂旁的一溜高大的平房着了大火。
  (17)秀妮却被这个如狼似虎的听差推搡着塞上了停在大门外的汽车。
  在例(16)、例(17)这两个句子中,可以说“爬上院墙”却不可以说“爬下院墙”,可以说“塞上汽车”却不可以说“塞下汽车”,因为“上”所接的宾语都是表示终点的处所宾语。句子还可以变换为:
  (18)方枪枪爬到院墙上看到海军食堂旁的一溜高大的平房着了大火。
  (19)秀妮却被这个如狼似虎的听差推搡着塞到了停在大门外的汽车上。
  我们再来看几个例子:
  (20)她跳下车,小挎包被后面的乘客夹在门里,用力一扯才拽出来。
  (21)他欢喜得急忙跑下楼和老头打招呼。
  (22)他立刻纵身跳下水去救那落水的小女孩。
  在例(20)、例(21)中,“跳下车”和“跑下楼”指“从车上跳下来”“从楼上跑下来”,“车、楼”是“跳”和“跑”的起点宾语。但例(21)中“跳下水”中的“水”却是终点宾语。这说明“V+下”后接宾语的形式多种多样,当“下”接宾语表示位移起点时,“下”可以通过介词“从”将处所宾语提前,变换成“从某处V+下”的形式;当“下”接宾语表示位移终点时,“V+下+宾语”可变换成“V+到+宾语”的形式。上面的例句可换成:
  (23)她从车上跳下,小挎包被后面的乘客夹在门里,用力一扯才拽出来。
  (24)他欢喜得急忙从楼上跑下来,和老头打招呼。
  (25)他立刻纵身跳到水中,去救那落水的小女孩。
  从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上”后通常接表终点的处所宾语,可转换成“V+到+宾语+上”句式;而“下”既可接表终点的处所宾语,也可接表起点的处所宾语,而其中带表终点的宾语的情况远远少于带表起点的处所宾语的情况,且这类带终点的宾语的特点是终点地的海拔不高于水平线。
  2.“V+上/下+其他宾语”的不对称
  “V+上+其他宾语”的结构中的宾语大多数是被处置的受事宾语,为具体的事物,如:“锁上门、穿上衣服、考上大学”等。当“上”表开始义时,其后一般不接宾语,因为此时多为不及物动词。同时,其后一般会带上“了”,如:“嚷嚷上了、热上了、议论上了”等等。与“V+上+其他宾语”的情况相比,“V+下+其他宾语”中宾语的情况更加复杂,大多是表示具体事物的受事名词或抽象名词,如“扔下钱包、许下愿望、埋下苦果”等。另外,“V+下+其他宾语”的结构可以跟施事名词。例如:
  (26)船上走下来一位英俊的王子。
  (27)天空中飘下几朵雪花。
  “V+下+其他宾语”后面不接宾语或接受事宾语时和“V+上+其他宾语”中的受事宾语有明显的区别,表示由动态进入静态的状态义,如“你坐下、你停下、静下心听了听”。
  3.用标记理论来解释“上/下”作为趋向动词的不对称性
  沈家煊用“标记理论”来描写和解释语法中的种种不对称现象。“语言中的标记现象(makedness)是指一个范畴内部存在的某种不对称现象。例如就‘数’这一语法范畴而言,英语中的复数是有标记的(marked),单数是无标记的(unmarked)……有关这种不对称现象的理论就叫标记理论(makedness theory)。”(沈家煊,1999:22)按照标记理论中有标记项和无标记项的判别标准,我们认为其中的“分布标准”“频率标准”和“认知标准”可以对“上、下”的不对称作出解释。据此,可以判断“上”是有标记项,“下”是无标记项。具体到“V+上/下+处所宾语”的不对称现象来说,表现为“V上+终点宾语”和“V下+起点/终点宾语”。在此,“上”出现频率反而不如“下”多,这种分布状态好像与应有的标记模式相反。沈家煊(1999:161)指出,其中的原因在于“物体在动作作用下从起点到终点,相应词语的‘自然’顺序是表示起点的词位于动词之前,表示终点的词位于动词之后作宾语。也就是说,动词前的名词性成分表示起点、动词后的宾语表示终点,这都是无标记的组配方式,而动词前成分表示终点、动词后的宾语表示起点则是有标记的组配。”因此,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上”是无标记项,“下”是有标记项,“两个范畴的有标记项也可以形成一个‘自然的’无标记组配,宾语范畴中表示起点的有标记项跟上下方位范畴中的有标记项‘下’能构成一个无标记的组配。”“V+上+终点宾语”和“V+下+起点宾语”都是无标记组配,而“V+上+起点宾语”和“V+下+终点宾语”都是有标记组配,前者不合语法,后者这种组配远不如“V+下+起点宾语”的组配使用频繁。   四、对对外汉语教学的启示
  上/下”作为现代汉语基本词汇中的一对反义词,某语义和用法在语言本体研究和对外汉语教学中都有重要意义。在实际教学中,学生很难弄清“上/下”究竟可以构成哪些动词性组合,经常提出“为什么可以说‘上街’,但是不能说‘下街’”这样的问题。我们可以通过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理论来寻求学习者和汉语母语者在人类认知上的契合点。隐喻是人类共有的认识世界的认知能力。趋向动词“上/下”在虚化过程中,都经历了由空间域向非空间域、由具体向抽象的映射。空间位置的“上/下”可以用以指代人们情绪的高涨和低落、社会地位的高低等等,这些在其他语言中也有体现,这种基于社会经验的相似性是各民族的共通点。因而,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引入隐喻的概念来剖析词汇各引申义之间的关系,往往能引起共鸣,产生有利于外语学习的“正迁移”,并在解释语义理据的基础上,用隐喻将各引申义串联起来,在学习者心理上形成一个语义网络,更有利于记忆和提取,使学习者更快更好地掌握和运用。同时,可以在词义的基础上结合中国人的思维特点和价值观,向学生传授有关中国文化的背景知识,使得学生更加深刻地理解词义,更好地应用到具体的语言交际中,使课堂学习符合学生的认知心理,从而事半功倍。
  五、结语
  本文主要运用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对现代汉语中“上/下”语义的不对称性进行了认知阐释。“上/下”的不对称性始于其作为方位词原型的不对称,我们运用原型理论和空间范畴的概念从认知心理的角度解释了“上/下”作为方位词为何会出现不对称现象。随着语言的发展,“上/下”作动词的用法也出现了不对称的现象,我们运用隐喻投射理论和标记理论对其进行了解释。纵观全文可以看到,在语义延伸的过程中,“上/下”空间方位意义逐渐消失,这符合人们从具体到抽象再到具体的认知过程。希望上述分析研究能够对对外汉语教学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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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泓 北京语言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部 1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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