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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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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赋渔,著名专栏作家。著有《匠人》《一个一个人》《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不哭》《逝者如渡渡》《光阴:中国人的节气》《阿尔萨斯的一年》《愿力》等。著作内容多涉及历史、宗教、人文、环保等领域。
  《半夏河》是一部关于传统乡村记忆的回忆性散文集,作者以“少年大鱼儿”的视角,讲述申村的人文掌故、乡邻之情和渐渐消失的乡风乡俗。申赋渔先生用朴素而又深情的文字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关于半夏河的故事。通过这二十五段往日故事,表达了“人需要靠着记忆的美好来对抗粗糙的现实、焦灼的心绪和纠结的情感”。
  作家申赋渔和他的新作《半夏河》之间,有一种堪称奇妙的意味:他于巴黎旅居中写下这本书,书中内容却是属于地道的乡土中国——他在苏北乡村度过的童年和少年。一万里的异乡,40年前的事情,时间和空间跨度都是巨大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拽住了他的目光,跨越了时空的遥远,牢牢地聚焦于记忆中的故乡,并借助文字,让旧日光阴在纸上复活?
  我想,除了浓郁的乡愁,没有别的解释。
  在这部散文集中,从开始记事到高中毕业,作者生命最初十几年里的记忆,一些经历和体验,栩栩如生地铺展开来,背景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到八十年代,一个叫作半夏河的苏北农村。简陋的草房子,森林一样的蓖麻地,慈祥的奶奶,坏脾气的父亲,晒谷场上的露天电影,走村串户的木偶戏班子,正月十五舞龙灯的热闹,第一次照相和进澡堂的新奇和紧张……记忆中的一个个片段,人、事和场景,编织出那个时期他眼中的生活的一幅幅画面,生动鲜活。半夏河是村名,源自一条流淌过村庄的小河,它无疑是写实的,但拿来作为书名,就又具有了某种象征的意味。时光如同河水,在不停歇的流淌中,生命诞生和成长,衰老和死亡。
  (作者:彭程,系《光明日报》高级编辑)
  半夏河,这三个字,读起来文艺而有韵味,不可否认,一开始,我是被书名所吸引,翻开书,我找到了答案——“每年‘夏至’这一天,周围村庄里的人都要过河来祭土地神。夏至是夏天第四个节气,特征是‘半夏生,木槿荣’,夏天正好过了一半,于是村里村外的人就把这条河叫‘半夏河’。”原来,半夏河是这么来的。
  流淌在半夏河中的,有奶奶,有爷爷,有爸爸,有同桌碗小,有他向往已久的中山装,也有年少的一番雄心壮志,这些,都成为作者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读这本书,你会在25件小事的背后,不经意间发现他的一片深情、一片爱恋,那是久不归家的游子的愧疚,也是充斥在每个夜晚的浓浓乡愁。他知道,故乡只要被写下来了,被人们记住了,它就可以永存,我们也就可以诗意地存在。
  看这本书,你也会在一个个小细节中,惊叹地发现:“大鱼儿”不就是我吗?
  《半夏河》是乡土中国的缩影,它能勾起人们埋藏在心底的回忆,那是属于童年的天真,属于少年的青涩,属于故乡的怅惘。它是古老的,但也是不能被遗忘的。在申赋渔的文字里,我们会不自觉走进自己的心灵深处,触摸那些柔软而脆弱的成长记忆。
  出走(节选)
  就在我小学毕业的这一年的暑假,我兴冲冲跟碗小谈了我的理想,打算好好干一场的这年暑假,我被父亲毒打了一顿。我无法承受,离家出走了。
  这次出走,对于家人和我,都是猛烈的震撼。后来我一次比一次走得远。只要有像父亲那般的强权加于我的头上,我就要摆脱。【批注1:大鱼儿十一岁了,奶奶也离去了一年。这个冷冰冰的家,他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慢慢地,岁月把原本就残缺不全的一丝熟悉也销蚀了。于是,他越走越远了。他在寻找自由,寻找爱。】
  放了暑假之后,我和小伙伴们每天午饭之前,挖满一篮子猪草了,就来这里玩“打仗”。你追我赶,从山顶跑到水边,再从水边跑上山顶,不亦乐乎。
  村里的大人们在小土山旁边的田地里干着农活,农活结束了,喊一声:“回家啦。”不一定是谁喊,可是谁喊了,他的孩子就会第一个撤出我们的“战斗”,其余的人再慢慢散去。
  这一天是父亲喊的,我正大呼小叫地玩得起劲,父亲喊了好几声,我完全没有听见,还在疯子一般地乱跑。忽然大家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批注2:从描写朋友的神色下手,作者写出了那时父亲表情的狰狞。他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但他,忘记考虑孩子的感受了,他不知道,孩子也是有自尊的,他也不知道,他无意的举动,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伤害。】我回过头,父亲已经到了我的身后,他扯着我的耳朵拉我回家。
  走了好几步,我用力掰开了他的手指,跑开去,找到我装猪草的竹篮子,飞一般往家跑去。
  当父亲喊着正在疯玩的我,我完全没有听到的时候,有人挑拨着易怒的父亲说:“你看,儿子大了,管不了了吧。”在我挣脱了父亲、一个人跑掉的时候,他们又哄笑起来,父亲觉得失了面子和做父亲的尊严。
  我拿了木桶,正准备放到井里去打水,父亲回来了。他进了屋子,从里面拿了一根绳子,绳子一圈一圈地绕着,一端打个结,另一端散着。握着那个结,这绳子就成了有着许多头的鞭子。
  父亲用这鞭子使劲地抽在我的身上,大声吼道:“叫你玩!叫你不听!叫你跑!”喊一声,抽一下。
  我站直身子,不动,也不说话,任他鞭打。【批注3:大鱼儿不能反抗,即使他没错。那个打他骂他的人,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家人,他不能还手。沉默,是他维护尊严的最好的方法。】
  自从奶奶去世之后,我被打过许多次。虽然我从来不会认错,可是心里每次都會找一个理由,默默承认自己该打。打完了,就算了。可是这一次,我不觉得我错了。
  背上火烧火燎地痛。我用手摸了一下,一道一道的鞭痕肿了起来。我努力弯下腰,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洗掉手上的泥土,又捧起水,低下头,洗着脸上的汗和眼泪。我把桶里的水倒掉,转身离开了家。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想离开家。【批注4:即使前方再黑再冷,那也比家好啊!他埋在心底许久的迷茫和无助,在漆黑的夜里氤氲开来,就像闪烁繁星一样,数不胜数;就像广袤的大海一样,不着边际。】   我沿着半夏河朝东北走出了申村,一直走到高庄的那座大桥上,大桥底下还是停着许多的船。一个孩子拿着扇子在船头上扇着煤炉,一个妈妈在另一条船上晾衣服,更远的一条船上,几个人光着膀子围坐在一起打着扑克。我站在桥上看着他们,不停地淌着眼泪。
  我早已知道妈妈是骗我的,我根本不是从渔船上抱来的。那个我刚刚离开的,就是我的家。那个打我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我不能对抗他,任何对抗都是忤逆,是不孝,父亲是绝对不可质疑的权威。我能做的,只有逃跑。
  我不能总在这桥上站着,我要走,走得远远的,走到谁也不能打我骂我管着我的地方。【批注5:年幼的大鱼儿孤身一人离家出走,正是“月黑雁飞高”之时,他会害怕吧!但他对自由的渴望,对束缚的厌恶,对家庭的烦倦,坚定了他出走的意念。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里,一个十一岁的男孩,第一次鼓起勇气,走向了远方。】未来对我而言是黑的,是可怕的,可是我宁可走进这个黑色当中去。我走了几十里路,我没有回过一次头。
  下半夜的时候,身后骑来一辆自行车。车子越来越近,骑车的人用手电筒照着我,我回过头,是我的邻居,皮匠“铁头”。
  我不肯跟他回去。他说,要不,送你到俞庄舅舅家吧,你哪天想回去了再回去,不想回去,就住着。
  整个暑假,我就住在小舅舅搭在旷野里的瓜棚里。小舅舅晚上才过来陪我,两个人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棚顶上的月光透过稻草的间隙,碎碎地照在脸上。小舅舅跟我说不了几句话,很快就睡着了。我抽出一根稻草放在嘴里咬着,迷迷糊糊里,看到家就在那里,烟囱里冒着炊烟,鸡在门口觅食,可是离我很远,像在一个玻璃的盒子里。【批注6:那盒子的玻璃壁上,画着父亲抽打他的鞭子,刻着他背上火红的伤,印着父亲鄙夷的眼神和无情的嘲弄。这些记忆,是无法磨灭的,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根线牵着我了,我成了悬浮在空中的人,飘飘荡荡,无所皈依。
  三十年之后,父亲已经常住南京,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已经有了女儿。
  女儿的小名叫“唱唱”,在南京仙林读小学,一周才回来一次。本该接她的一个周末,我因为有事,就请父亲去校车的停靠点接她。
  他是坐公交车去的,下来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校车的停靠点,父亲借了别人的电话打给我,放下电话,我就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天下着雨,我刚到接送点的路对面,校车就到了。乱糟糟的人群当中,我看到了父亲。他没有打伞,也没有戴帽子,满头白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踮着脚,紧张地盯着缓缓打开的车门。唱唱终于出现了,父亲挤过人群迎上去,满脸都是欣慰的笑。他一手接过唱唱的背包,一手把拿在手里的帽子戴上,打开伞,罩在唱唱的头上。这时候,我也走到了他们旁边。
  “爸爸,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帽子也不戴?”
  “我怕唱唱看不到我。”【批注7:这是属于父亲独特的爱。他沉默寡言,却用一个个行动诉说着一切,温暖了读者的心。他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朴素的语言却更有张力。】
  父亲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雨,领着唱唱往前走。他左边的肩膀已经完全露在外面了,还在把伞朝唱唱身上倾斜。
  父亲是和母亲一起来接女儿的。他让母亲守在原地不动,他往回走,边走边问人。
  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校车停车的地方,也终于接到了女儿。然后,我们又去接我母亲。
  可是到了母亲本该站立的地方,母亲又不在了。我心急如焚,父亲也急得手足无措。南京对母亲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母亲不会说普通话,又不识字。丢了就真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了。
  父亲气得直骂:“让她在这里一动不动,等我回来,她不听。随她去,丢了就丢了,丢了就丢了。”说着,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唱唱不停地问:“奶奶呢?奶奶呢?”
  我们又沿着路边往回走。雨不大,可是一直下着,父亲这时候还用伞把唱唱护得好好的,我和他的全身都已经湿透。走了一里多路,我看到前面十字路口,有人站在那里踌躇着,看背影像母亲。我飞快跑过去,到面前一看,果真是她。
  母亲看到我,立即问:“唱唱呢?”
  我说:“接到了,在后面,跟爷爷在一起。”
  父亲也到了。
  “让你在那里等的呢?你跑什么?你跑什么?”父亲吼道。
  “我找唱唱呢。”母亲轻声解释道。
  母亲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脸上也全是雨水。她担心父亲一个人找不到唱唱,也一路找过来,完全忘了自己会丢掉。唱唱朝她跑过来,她连忙喊:“不要跑,下雨呢,在伞底下。”
  父亲和母亲把唱唱夹在中间,用伞罩着她一个人。
  我想,如果能把这个情景拍成照片,如果能寄回到三十年之前,就好了。
  我就不会那么孤单、那么伤心了。【批注8:如果那个决意离家的男孩看到了这张照片,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他就不用踽踽独行了吧,他就会转身扑入父母的怀里吧!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父母关切的眼神和浓浓的爱。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刚拿到这本书,不禁心中一惊——每一页仿佛都被水浸染过,泛出一丝一缕的青色,一种清爽宁静的感觉从四角中飘散。
  看着这本书,我仿佛能品到半夏河河水的味道,甜甜的,凉凉的,直抵心扉。边边角角洇染开来的,还有申赋渔儿时倔强的泪水,奔跑时的倾盆大雨。它们都打湿在这本书上,叙说着少年的故事。干干净净的,就像少年的时光。
  读完这本书,我想起了我的故乡。它好像有点衰老,坐落在回忆的角落里,沾满了尘埃。流淌着的河水,也没有半夏河那么清澈、那么明亮了。那些曾经鲜亮的回忆,渐渐被时光封存,涂上了红蜡。所幸,《半夏河》拨开了残存的回忆,让我看到了两鬓花白的那座小城,那是我的故乡。
  很多人都有美好的回忆,都有久难归回的故乡,都见过一度清澈的小河,都有不愿忘去的笑容……记忆会被时光冲淡,但文字不会。我们在文字的海洋里,總能找到自己曾经依恋过的故乡,总能在寻寻觅觅中猛然看到熟悉的微笑,总能发现记忆的美好仍未离去。
  在浩瀚的文字星空中,有大鱼儿奶奶关怀的目光和甜软的米粥,有他年少的鸿鹄之志,有令人羞愧的大补丁,也有永远清澈、永远不会干涸的半夏河。那里,也有着在月亮的照耀下,踽踽独行的大鱼儿——那是三十年前的申赋渔。
  即使那个故乡离他有一万里,有三十年,只要写下来了,儿时记忆中的故乡和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再也不会消失了吧!
  (荐评人:深圳市宝安中学〈集团〉初中部初二〈8〉班邱昱宁,指导教师: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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