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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野的“自然观”与篆刻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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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沈野的“自然天趣说”对明代印论中“自然观”的发展影响深刻。从思想来源到精神层面再到技法层面的逐层梳理,可深入理解沈野“自然观”的主要观点,亦可以此来引导篆刻创作。
  [关键词]沈野;《印谈》;自然
  [中图分类号]J292.4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1005-6009(2019)21-0065-03
  [作者简介]钱姝妤,南京艺术学院(南京,210000)书法篆刻专业研究生在读,江苏省教育书法协会会员。
  “自然观”作为一个传统美学观念由来已久,是古老的道家思想的核心内容。老子云:“道法自然。”将“道”与“自然”视为一体,强调顺应自然,“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这一思想贯穿于每一艺术门类中,理所当然,篆刻艺术亦有“自然观”,在明代印论中得到充分的阐发。沈野的《印谈》中强调“自然天趣”,是明代印论中关于“自然观”的代表作之一。
  沈野(生卒年不详),字从先,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工诗,著有《闭门集》《卧雪集》《燃枝集》等。精篆刻,有印癖,明代天启年间《承清馆印谱》载有其印作二十方。印论有《印谈》,文中突出辨析了“自然天趣说”的美学观念。
  明代万历年间,禅宗思想在文人士大夫间盛行,对晚明印坛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身在其中的沈野也不例外,他说:
  昔黄蘖禅师与一僧并行,遇断岸处,师不能渡,此僧解笠着水登之,遂行,顾谓师日:“师兄不共行耶?”师怒,曰:“这个了汉,早知如此,当断汝颈。”倏不见。是用神通,不及自然之妙。印章亦尔。
  不难看出,沈野受到禅理影响,以“自然之妙”为最高审美理想。同时他还受到宋代诗人严羽“以禅论诗”的诗学观念影响,严羽认为学诗如学禅,诗歌创作可用禅宗“妙悟”来概括。在沈野眼中,禅理、诗学、印论皆是相通,他所追求的“自然之妙”亦可通过诗和禅来解释:
  古人云:画中有诗。今吾观古人印章,不直有诗而已,抑且有禅理,第心独知之,口不能言。
  “眼前光景口头语,便是诗人绝妙词”。此最知诗者也。即如“青青河畔草”一句,试问耕夫牧稚,谁不能言。乃自汉、魏以后,文章之士钩深致远,尽生平之力,毕竟无有及之者。信“眼前光景口头语”之不易及也。后世印章,以奇怪篆、不识字藏拙,去古弥远矣。
  沈野以诗歌创作为喻,认为如口头语般的诗歌才是真正的绝妙词,创作要出于自然,篆刻创作同理。古人印章本出自自然之作,而后人篆刻通过种种雕琢来藏其拙,反倒画蛇添足,失去了创作的“自然之妙”,与古人相比是望尘莫及。有鉴于此,为了追求自然之美,沈野对具体的创作状态提出了要求:
  徐声远不作诗,任其自至。作印当具此意。盖效古章,必在骊黄牝牡之外,如逸少见鹅鸣之状,而得草书法。下刀必如张颠作书,乘兴即作,发帚俱可。
  余昔居斜塘一载,此中野桥流水,阴阳寒暑,多有会心处,铅椠之暇,惟以印章自娱。每作一印,不即动手,以章法、字法往复踌躇,至眉睫间隐隐见之,宛然是一古印,然后乘兴下也,庶几少有得意处。
  创作时要调整好情绪,首先要得“会心处”,要体验想表达的情感;其次需要深思熟虑,胸有成竹,当感性和理性兩方面都达到顶峰时,随着喷涌而出的情感“乘兴”而下,一气呵成,这样方可产生创作的“自然之妙”。这种趣味实则是在人为的精心策划下诞生的。其实沈野也知道在艺术中追求完全的自然而然是多么的困难,艺术的自然往往需要人力来辅助,他对这两种自然之间的关系做了清晰的讲解:
  墙壁破损处,往往有绝类画、类书者,即良工不易及也。只以其出之天然,不用人力耳。故古人作书,求之迹,然人力不尽,鲜获天然。王长公谓诗雕琢极处亦自然,绝有得之语。
  纯粹的自然而然是极为难得的,为了在艺术中追求这种“天然”美,就需要通过“人力”的雕琢来实现,即庄子所谓“既雕既琢,复归于朴”,极尽人力而致自然。沈野在《印谈》中具体举例说明如何通过人为来获得“自然”之美:
  梅花道人作山水,先以秃笔蘸墨水,淋漓乱洒,然后,随其粗细浓淡处,用笔皴之,及成,多天然之致,人效之鲜能及者。余刻印章,每得鱼冻石,有筋瑕人所不能刻者,殊以为喜,因用刀随其险易深浅作之,锈涩糜烂,大有古色。
  文国博刻石章完,必置之椟中,令童子尽日摇之,陈太学以石章掷地数次,待其剥落有古色,然后已。
  从梅花道人的泼墨山水,到沈野自己创作时不择石而治,再论及文彭、陈淳做印之法,都是在说明如何把人为和自然而然相结合,既能达到“自然之妙”,又不露人工的痕迹。古印经过漫长变迁和传承在岁月中自然形成的破损,以及时间沉淀而成的古色,都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形成的,沈野和文彭、陈淳通过运用这种“不完全可控”的方式,半人工半天然来实现“自然”的印面效果。当然这种人为的制作方式必须适度,“完全可控”全是人为,“完全不可控”往往破败不可收拾。后人做印时常故意破损印面,敲击四角,《印谈》中专门论及这种现象:
  藏锋敛锷,其不可及处全在精神,此汉印之妙也。若必欲用意破损其笔画,残缺其四角,宛然土中之物,然后谓之汉,不独郑人之为椅者乎。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椅。其妻间日:今椅如何?夫曰:像吾故椅。妻因毁新,令如故祷,至今可拊掌。
  如此故意矫饰、残缺印面可以说是晚明印坛流行的一种习气,沈野所批评的其实是其背后文人间弥漫的“拟古主义”和“形式主义”倾向。明代印坛兴盛的原因之一,是顾氏《印薮》的流传,使得篆刻家可以一窥古印之貌。但是由于木刻版的失真,导致许多原印中精彩的部分缺失,使得印人对古印一知半解:
  今坊中所卖《印数》,皆出木板,章法、字法虽在,而刀法则杳然矣。必得真古印玩阅,方知古人刀法之妙。章法如诗之有律,虽各为一句,而音实相粘。字法如《周书备编》,文虽同义,而各有所宜。
  明代印人受顾氏《印薮》影响,并不能“亲见古人典型,神迹所寄,更加体会不到古印的“自然之妙”,何谈在创作中表现出来。只能试图通过故意破损来达到古拙的效果,殊不知反而是奇怪忸怩,丝毫未得古印的“自然”之精神。因此,沈野也强调了选择范本的重要性,要“得真古印玩阅,方知古人刀法之妙。章法如诗之有律”。同时,沈野还强调了印人需要提升学养:
  然自古无不读书之诗人,故不但篆隶,更须读书。
  印虽小技,须是静坐读书,几百技艺,未有不静坐读书而能入室者。或日,古人印章,皆工人为之,焉知其必静坐读书者耶?日:譬之时文,古文虽田叟稚子随意道出,亦有奇语。石勒不识字,能作诗歌。印章亦尔。
  明代万历年间的印坛,正处于匠人治印到文人自刻印的过渡时期,要提升印人地位,首先必须提升印人学养。篆刻虽为小技,但同样需要静坐读书,字法、章法、刀法等技法方面的问题可以通过阅览古印、提升学养来解决,并在创作中表达出“自然天趣”。沈野在《印谈》中详细论述了如何处理技法(尤其是刀法)问题:
  奇不欲怪,委曲不欲忸怩,古拙不欲做作。余尝刻印逼古如出之土中,几欲糜散者,乃得之一刀而成,初不做作,稍做作便不复尔。
  难莫难于刀法,章法次之,字法又次之。章法、字法俱可学而致,惟刀法之妙,如轮扁斫轮、疴偻承蜩,心自知之,口不能言。
  刻古人未尝刻之字,全在处置得宜,刻古人未尝刻之刀法,全在心得之妙,谓之不离不合,又谓之即离即合,彼不能法古者无论矣。即步亦步、趋亦趋,效颦秦、汉者,亦不如无作。
  刀法需要“心得之妙”,那是庄子所谓“轮扁斫轮、疴偻承蜩”的熟能生巧、天人合一的状态,只有在这种自然流露的状态中,篆刻家才能下刀一气呵成,不做反复修改,不忸怩造作,达到“自然之妙”。刀法万变不离其宗,如书法意在笔先,运刀同样是以意御刀,不能局限于追求下刀后形成笔画的外形,而是在内心所需表达的“意”的指引下自然形成外形。这其中形神的主次关系切记不能颠倒。
  总的来说,沈野《印谈》崇尚天然之美,其篆刻自然观的核心内容,是要了无痕迹地使人为和天然恰当结合,达到艺术上的自然。他反对过度的矫揉造作、奇怪忸怩,也反对亦步亦趋地模拟古印。他主张创作者要多看古印,在精神层面上体会古印中的“自然之妙”,得其“意”,心中要有想表达的情感;创作之前需要有足够的学养,章法、字法、刀法以及熟练度等技法问题得到充分的解决,不会阻碍创作时的发挥;创作时一定要胸有成竹,乘兴而作,一挥而就,达到自然流露的效果;创作之后的加工修饰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目的是达到印面效果的浑然天成,而不是粗制滥造。这些对我们今天的篆刻创作都具有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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