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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壶关“六月送羊”民俗功能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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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六月送羊”习俗是山西壶关地区的礼馍习俗,这一习俗具有极其丰富的民俗功能。从外在表现上看,这一习俗起到了维系与调节人际关系的功能,而从面羊的造型及最终的使用情况看,送面羊习俗又是一种食俗;从内在表现上看,送面羊习俗又具有求吉、教化等功能,折射出当地民众的生命意识。
  关键词:壶关;六月送羊;民俗功能
  中图分类号:K892.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11-0060-03
  在我国的民俗文化中,面塑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山西的面塑以其分布之广、流派之多以及与民众日常生活、重大节庆活动关系之密切而令人叹为观止。“六月送羊”习俗正是这当中独具特色的一种民俗活动。在壶关地区,这一习俗对当地民众作用时间之长、影响之深,在当地的众多民俗中非常罕见。
  一、“六月送羊”习俗概述
  “六月送羊”是流行于壶关地区的礼馍习俗。每年六月,在小麦“大熟”之后,由姥姥或者舅妈用新磨的小麦粉蒸上四对或五对面羊,去女儿家探望女儿(或者姐姐、妹妹)与外甥,届时,女儿家要设宴款待娘家人,在娘家人回去的时候,还须将两只面羊作为“回礼”。送走娘家人后,女儿家还会将剩余的面羊切开,将其送给自己的邻居。如此循环往复,若要终止这一活动,则需双方商定何时不再送“羊”。此时,只需要将“羊”接住,不再给娘家“回礼”即可。
  面羊的個数、造型皆有讲究。从类型上看,“六月送羊”习俗中的面羊有母羊、角羊(公羊)、小羊三类。公羊一般为一只,母羊则或五只、或七只,与公羊配成四对或五对;小羊与女儿、女婿二人所生子女数量一致。
  在《过渡礼仪》一书中,范热内普认为,礼仪的发生是民众主观需求与客观现实限制共同作用的产物。从这一观点出发,想要真正弄清楚晋东南壶关地区“六月送羊”习俗的由来,尚需要对这一习俗进行由外而内的细致探讨[1]。
  二、“六月送羊”习俗的外在实用功能
  所谓外在实用功能,指的是这一习俗发生的外在动力因素。在壶关地区,面羊的造型以及所送面羊的数量与其他地区都有着显著的不同,就习俗展演的各个流程而言,这一地区也有着显著的地方特色。
  “六月送羊”习俗中使用的面羊从造型上看,分为母羊、角羊(公羊)、小羊三类,它们不仅有“性别”“年龄”上的差异,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头奇小而身奇大,且这些面羊周身没有任何的装饰色彩[2]。如果从现实认知上考量,这与日常生活中人们所能见到羊确实有较大的差异,但将这一造型特点置于这一习俗的整体展演流程来看则不难理解。前文提到,娘家送来的羊,夫家不仅要给娘家“回礼”,而且还需要将其余的一部分面羊切成若干份,送去自己的近邻家中。这些面羊一般而言会由家中老幼分食。之所以设计成头小身大的造型,与这一地区的人们以馍为食的饮食习俗有着密切的关系。
  如果将晋东南壶关地区的“六月送羊”习俗进行拆解,应当有四个步骤:首先,娘家人(儿子的姥姥或者外甥的舅妈)做好面羊;接着,娘家人会事先通知今年送羊的具体日期,夫家人事先做好准备,到了日子,娘家人带着面羊来到夫家,夫家款待娘家人;娘家人回去的时候,夫家人会将两只掰掉羊头的面羊作为“回礼”让娘家人带回去,或者两家约定从明年起不再送羊,则夫家人便不再为娘家人准备回礼;送走娘家人后,夫家人除了留下一部分供自己家人食用外,还会拿出一部分面羊,切成两半或者整个送给自己的邻居。概括起来讲,可以将这一习俗概括为做羊、送羊、回羊、花羊。由于面羊的制作工艺不是本文所要探究的内容,故而主要对送羊、回羊、花羊三个流程做具体分析。
  送羊与回羊,是晋东南壶关地区“六月送羊”习俗最为主要的流程。娘家送羊,夫家回羊,一送一回之间,便构成了这一地区乡土社会中姻亲之间的礼物流动。以壶关县店上镇为例,送羊执行的标准主要有二:女儿结婚后,当年或者次年农历六月即开始送羊;外甥出生后的当年或者次年的农历六月送羊。虽然送羊的起始时间有所差异,但从其外在表现看,却都表现为从娘家到夫家、再由夫家到娘家的礼物流转。
  “送”与“回”体现出姻亲之间的人际交流,还体现在这一习俗对当地民众作用时间上。以位于店上镇西的固村为例,从女儿结婚开始送起,至女儿的子女结婚为止,这一习俗在该地民众身上的作用时间通常长达20余年。且在盛行这一习俗的地区还流传着“妗不老,羊不倒”的民谚。“妗”指的是舅妈,这句民谚的意思是,只要舅妈不死,羊会一直送下去。
  “送”与“回”对姻亲关系的维系作用可见一斑。这不单从单次礼物流动以及较长周期的礼物流动可以看出,且从这一地区乡土社会中姻系交往的频度上也可以得出这一习俗产生的必要性。在壶关地区的乡土社会,农民主要依靠种植业为生。仅以玉米为例,每年清明前后播种,国庆节左右收获,其间农事活动持续半年之久。往往一年之间,嫁出去的女儿,尤其是远嫁他乡的女儿,回娘家探亲的次数非常有限。而“六月送羊”习俗则给母女、兄妹之间的感情交流创造了契机。借助这一习俗,姥姥、舅舅既可以看望外甥,也可以借此机会探望女儿、妹妹(姐姐)。原属于同一原生家庭的亲人们此刻在每年这个时候可以聚在一起,在这样年复一年的迎来送往中,亲属关系在无形中得到了强固。
  在送走娘家人之后,“六月送羊”习俗开始进行下一个步骤——“花”羊。“花”在这一地区除了具有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约定俗成的语义外,还具有这一地区的独特的含义。以店上镇固村为例,“花”指的是:女儿出嫁前要进行迎娶、“待女婿”(也称“回面”)等仪式,在此之前要通知亲朋好友到时到场参加、吃宴席,办事的人家会带糕点到需要通知的人家,与之类似,当家里有男孩结婚时,办事的人家会通知亲朋好友参加,以枣糕为信物;每次办事之后,办事的人家将留出一部分食物,分送给邻里、亲朋以及在办事过程中提供过工具、帮过忙出过力的人们。而具体到“六月送羊”习俗,“花”羊除了具有“分发”的意思外,其于乡土社会的邻里互动亦有着强大的功能。   壶关地区的农村民居,从建筑的排布方式来说,以排房为主。在这样的村落里,在这样的聚落形态里,邻里之间的相处成了人际交往的重要内容。“远亲不如近邻”,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乡土社会的人们结成亲密的互助关系。每逢家里人生仪礼、建房修屋,由于宴请人数众多,常需到邻居家借餐具、炊具;日常农事活动中,一些不常用的农具,也常常需要向邻居借用;遇到建房、拆迁之类的事务,自然也离不了邻居的帮助。故而维系邻里关系,既是友好的表现,也有现实的需要。在每年的农历六月,邻里之间,尤其近邻之间通过互赠面羊的民俗活动,既表现出了彼此之间对邻里关系的重视,也表达了对邻家的美好祝愿,故而在乡土社会十分盛行。
  三、“六月送羊”习俗内在的表情达意功能
  从外在的客观条件分析,“六月送羊”习俗的产生,一是与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条件密切相关,二是出于乡土社会强固人际关系的需要。但是,一个习俗的产生与发展,也同样离不开当地民众的精神诉求。从民众心理的角度分析这一习俗,可以进一步探究出这一习俗发生的内在动力。
  羊作为孝文化的象征在我国由来已久。在《增广贤文》中,有“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3],用以对幼儿的启蒙教育;在我国的民俗文化中,“羊羔跪乳”传说更是长盛不衰。壶关县地处晋东南,亦毗邻豫北,在这两个地区关于送羊习俗来源的地方性解释中,“羊羔跪乳”的说法最为普遍。晋东南壶关地区的民众将送羊习俗与姥姥家希望外甥孝顺母亲的祈愿结合起来,构成了当地教养习俗的一部分。
  在晋东南壶关地区,送羊一般由姥姥家先送;待姥姥、外公去世后,再由舅舅家送。之所以由舅舅“接棒”,是因为我国长期以来都是夫权社会,在父母过世后,舅舅即是代表这一家庭的男性家长。在晋东南地区,成年礼(壶关地区称“圆十五”,即子女十五岁即视为成年)中象征结束童年、开启成年生活的开锁礼,一般由舅舅主持(多数情况下是由干亲主持,没有认干亲的,一般由舅舅主持)。且在十五岁成年礼时,经过“圆羊”、开锁诸仪式之后,外甥家、姥姥家就可以商定“接住”羊的事宜了。由此可以得出,这一习俗,不仅寄托了姥姥家的亲属们对外甥的希冀,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晋东南壶关地区由夫家、娘家共同抚育幼子的教养结构。
  从字源、面羊的数量以及送羊的起止时间分析,“六月送羊”习俗与当地民众在日常的民俗活动中追求吉利的思想关系甚大。
  在古代汉语里,“羊”“祥”为一组通假字。西汉大儒董仲舒有云:“羊,祥也,故吉礼用之。”[4]具体到晋东南壶关地区的民间社会,在民众的观念里,羊是吉利的象征,在各项人生仪礼中,面羊都是祭祀“天地”(家宅主神)的祭品。此外,壶关地区流传着“羊马比君子”之类的民谚,表明在当地人心目中,羊是品德高尚的象征。既有求吉、求祥之用,又集温良、贤孝于一身,面羊作为壶关地区姻亲之间的馈赠礼物也就不足为奇了。
  上面提到,每年六月,娘家往夫家所送面羊的数量是四至五对。而在个体的习俗展演中,公羊、母羊从数量上配成双数,小羊的数量则视外甥的数量而定,有几个外甥,就送几只面小羊。小羊象征着女儿的子女,带有象征的意味;但就大羊的數量来说,这与当地“喜双讳单”的数字崇拜有着紧密的关系。在晋东南壶关地区,普遍存在着“喜双讳单”的数字崇拜。具体而言,在办喜事时,为求吉利,婚礼中的多数器用、礼仪流程以双数为主;在办丧事时,为免妨害生者,与死者直接相关的器用、礼仪规程多为单数。
  在晋东南壶关地区民众在操办喜事时,一应器用多以双数为主。例如,每逢操办成年礼、婚礼时,常需宴请乡里宾朋,而宴请宾朋时的菜品往往为八道或者十道;如遇上女儿出阁,菜品则更是多达16或20道。在婚礼及其它各类“红事”中,器物与规程用双数已经成为了传统,被人们遵循至今。
  反观丧礼,则是截然相反的情况。家中凡有人去世,死者穿着的寿衣一般为“五身”或“七身”(“身”即“套”“件”的意思),无论是衣服还是裤子,都不能用双数;死者家里的镜子要全部被蒙上,怕的是“犯重丧”(家中再有人去世即为重丧);死者的棺椁落葬后,每人只能用铁锹覆三铁锹土,且前一个人覆完土后不能将铁锹直接交给下一个人,而是要扔在地上,由另一个人捡起来接着覆土。将丧礼、婚礼中的这些现象统而观之,婚事多用双数而丧事多取单数,乃是人们对“福双至”而“祸单行”的祈愿。
  从壶关地区民间社会喜事喜双、丧事讳双这一数字信仰的大背景来看,“六月送羊”习俗所送面羊个数的确定,正是基于这种不成文的数字崇拜,本质上表达了姥姥、舅舅对女儿、外甥的良好祝愿。
  如果想要终止“送羊”这一活动,只需要姥姥(舅舅)家与外甥家商定好“断羊”的时间即可。在约定年份的前一年,外甥家便不再“回羊”给姥姥(舅舅)。在晋东南壶关地区,“断羊”奉行着不同的标准:在举行“圆十五”的成年礼之后,姥姥(舅舅)可以“断羊”;外甥结婚后,会由外甥媳妇家的母亲、兄弟往外甥家送羊,此时,姥姥(舅舅)家可以“断羊”;只要舅舅、舅妈健在,羊就会一直送下去。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第一条标准执行的最少,第二条标准执行的最多;第三条标准类似于一直送下去,人力、物力消耗较大,故而也很少奉行。
  “断羊”时间节点的不同反映出当地民众生命意识的差异。如果对晋东南壶关地区的人生仪礼进行密度分析,会发现这一区域内个体的人生仪礼多集中在子女出生至“圆十五”这一时间段内。在医疗卫生不甚发达的年代,人们寿命颇短,养育子女的不易使得以该地区民众以十五岁为个体成年在年龄上的规定。以十五岁为断羊的节点,体现了“六月送羊”习俗作为文化遗留的一面。
  以外甥结婚为断羊的节点,则又另当别论。在固村及其周边的村落中,人们普遍认为,子女结婚后已从原生家庭中独立出来,此时方是成年的标志。在该区域内,如子女年逾25岁还未结婚或出嫁,家里人会非常焦虑。以此作为“断羊”的节点,那么这一习俗在当地民众身上的作用时间将长达20多年。而以“妗不老,羊不倒”民谚度之,则又体现了当地民众不同的生命意识。除了“羊羔跪乳”说,关于“六月送羊”习俗的由来,当地还流传着“送阳寿”的说法。即送羊是姥姥(舅舅)在给外甥添寿命。这一标准的执行,当以姥姥、舅妈去世作为“断羊”的节点。
  不同的“断羊”节点反映了民众不同的成年标准。当然,什么时候“断羊”,不仅反映出民众的生命意识,更是反映了民众对姻亲关系的重视程度;同时,人们多以婚礼作为“断羊”的时间也反映了在传统的农业社会,家庭在生产生活中的重要性。
  四、结语
  通过对壶关“六月送羊”习俗由表及里的分析,不难发现,作为一种在姻亲、邻里之间发挥作用的习俗,其客观上起到了维系姻亲关系与强固邻里关系的作用,且就其材质与造型论,与当地的作物结构、饮食习惯密不可分;而就其内里分析,则体现了民俗的教化功能与民众的求吉心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在对这一习俗进行全面解剖之后,我们可以切身体会到民众的无穷智慧、民俗的伟大力量。
  参考文献:
  [1](法)阿尔诺德·范热内普.过渡礼仪[M].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2]赵莉燕.送羊习俗及其文化内涵探析——以大寺上村为例[J].大众文艺,2017(1).
  [3]墨人.经典国学启蒙文库·增广贤文[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10.
  [4](汉)董仲舒.春秋繁露[M].张世亮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作者简介:郭炳亮(1995—),男,汉族,山西壶关人,单位为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民俗学。
  (责任编辑:王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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