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国文化理解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中的音乐语言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张春虹
【摘要】巴赫用五线谱写出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是带有宗教色彩的巴洛克风格音乐作品,在当时也还只是在欧洲贵族宫廷中流传,而沉醉于水墨丹青、吟诗作赋的中国清朝文人雅士对西方音乐知之甚少,直到19世纪初,有欧洲到中国的传教士才逐渐把西方音乐、五线乐谱、西洋乐器带到中国。本文独辟蹊径,用中国文化理解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中的音乐语言,开辟了一个全新的视角,给相关人士以启示。
【关键词】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中华文化;音乐语言
【中图分类号】J6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67X(2020)01-0237-03
【本文著录格式】张春虹.用中国文化理解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中的音乐语言[J].北方音乐,2020,01(02):237-239,247.
一、西方的五线谱与中国古代的乐谱
300多年前,在中国清朝皇宫紫禁城向西7000多公里的德国柯屯,一位叫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音乐家,正指挥着利奥波德亲王的宫廷乐队在教堂排练、演出,作为亲王倚重的音乐大师,巴赫可以不受教会的种种约束,自由自在地作曲。在此期间,巴赫创作出了大量经典作品,其中就有一部被后人称为大提琴圣经的《六首大提琴无伴奏组曲》。
说来也巧,与巴赫同一时期的另外一位叫莱布尼茨的德国哲学、数学家,他通过与在中国的德国传教士、商人、好友的书信往来,了解到在遥远东方的中国文化,发现中国与欧洲是两个独立发展起来的文明体系。他认为:欧洲人对中国的语言、哲学、思想了解太少,欧洲人不能只是单方面去传教、输出天文知识,甚至卖机械、教制造大炮技术等,应该邀请中国教师来欧洲开展文化方面的传授,吸收中国中医、哲学及技术,这两个文明体系应该相互交流文化。
与巴赫同一时期的莱布尼茨说得没错,说起中国文化,那时的中国,正是大清朝康乾盛世,确实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大事,最具影响的是一百二十四回本《红楼梦》编纂印行,再就是《四库全书》的修成。
《红楼梦》是曹雪芹写的一部爱情小说,这部小说语言精妙、情节跌宕,引人入胜,可以称之为“中国末期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也可以说是中华民族不朽灵魂的一部分。
《四库全书》是在乾隆皇帝主持下,由纪昀等360多位高官、学者编纂、3800多人抄写,耗时13年编成的大型丛书,是中国古代最大的文化工程,对中国的古典文化进行了一次最系统、最全面的总结,几乎所有的学科都能从中找到源头和血脉,是中华五千年文化的一次大集成。
再回到德国,还说巴赫这部组曲,巴赫用五线谱写出的这部带宗教色彩的巴洛克风格音乐作品,在当时也还只是在欧洲贵族宫廷中流传,而沉醉于水墨丹青、吟诗作赋的中国清朝文人雅士对西方音乐知之甚少,直到19世纪初,有欧洲到中国的传教士才逐渐把西方音乐、五线乐谱、西洋乐器带到中国。
五线谱从17世纪才在欧洲逐渐发展完善,在当时,处于另一个文明体系的中国还从未有人见过。中国现存最早的乐谱是唐人用文字记录的古琴谱手抄本《碣石调·幽兰》,据说是孔子所作,自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使用五音十二律的名称来标识音阶和音调,形成宫商字谱和律吕字谱,用黄钟、大吕、太簇、夹钟等十二音律代表不同音高。有五千年历史、炎帝时期就存在的古琴,至今仍然使用传统的文字琴谱。宋代流行俗字谱记谱法,它运用十个基本谱字来记谱,还有一些记录节奏的符号和其他常用符号。
用现在的眼光看,文字描述的乐谱及演奏手法的缺点是复杂冗长,不如五线谱更详尽直观,中国的文字记谱极少有人能熟练掌握,以至于古人海量音乐佳作无法传承保留,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留下太多遗憾。
五线谱传入中国最早见于文字记载的是1713年的《律吕正义》续编,书中记述了五线谱及音阶、唱名等。五线谱在中国逐步流传和使用,则始于19世纪中叶以后,随着西方传教及新学的兴办,中国人才逐渐认识了在五条线上像蝌蚪一样的音符,才听到众多欧洲古典音乐作品、学习演奏西洋乐器,才认识了这位创作出六首大提琴无伴奏组曲的音乐大师巴赫。
在中国古人看来,出了玉门关、阳关就是西域,那里有吐蕃、匈奴、波斯、月氏、天竺、罗斯等遥远的古老国度,再远的人或物来中国只能乘船沿东海岸登上中国,由此而来的我们称之为洋人、洋货。后来细分日本方向叫东洋,印尼、马来方向叫南洋,欧、美方向则叫西洋。所以,我们认识的欧洲古典音乐叫西洋音乐,他们的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等乐器自然称之为西洋乐器。
作为西方音乐作曲家,巴赫创作《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大约是在1713年以后,那时正是欧洲早期古典音乐盛行之时,后人称之为“巴洛克时期”。
欧洲巴洛克时期作曲家与中国古典音乐家的音乐理念非常不同,他们是运用多声部、密集排列、较短旋律线条的对位手法写作。从某种程度上讲,可以认为巴洛克音乐比较刻板,却极讲究形式,从巴赫组曲旋律形式与结构來看,能发现广泛运用旋律重复,一个旋律作为引线,用不断变化的重复慢慢发展,一段一段地精心组织,在听众还沉浸在每一段旋律的精美之时,这个旋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编成头尾完整的乐章。中国古典音乐则象诗歌、像山水画一样讲究旋律线条的美、意境和谐的美,追求内在思想上的自由、广阔和大写意般的空间美。
二、两种文明体系的比较
尽管在两种文明体系的诸多文化载体存在着极大不同,但在反映人的思想、情感的文化本质上也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
先来看看从中国唐朝开始,大规模发展起来了斗拱建筑结构,更容易理解巴赫巴洛克音乐风格。 在巴赫组曲中,巴赫通常用一拍两个、三个或四个音符形成一段段不同的基本旋律,有着相应的和声支撑,一小节两拍、三拍或四拍,一句四小节,一段四句,或两三段、或七八段一曲,六曲成一组曲,六首组曲能在听觉上构建一部在调性、结构、风格既完整协调又绚丽丰富的雄伟宏篇音乐巨作,这样一部巨作在听觉中同中国斗拱古建筑结构如此相似。巴赫音乐的基本旋律曲线正如中国古建筑的斗和拱,中国的古建筑是以斗上加拱、拱上加斗、斗上又置拱、拱上又置斗重复交叠起来的,看似千篇一律,实则千变万化的九梁八柱七十二条背,轮廓优雅,玲珑绚丽,飞起的檐角层层叠叠,斗拱在顶与柱之间传递着力量、智慧、秀美和尊严,构成的中国古典亭台楼阁建筑特色美感,彰显着皇家风范那种大气派。
这样的比较映衬了德国大文豪歌德那句“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以及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补充的“音乐是流动的建筑”的名言。
巴赫作品中的旋律并非来自歌谣,几乎找不到传统意义上的主旋律或是像一首歌一样的旋律,巴赫组曲在大提琴的四根弦之间,用三个多八度的七音十二律,尽展各种音阶、琶音、音型罗织的模进旋律,以及和声属性倾向的推进、解决,调性色彩的转换,形成巴洛克时期特有的音乐结构韵律组织;这种巴赫式的旋律形成一定模式架构,在这个架构中有足够的空间、足够的广度、足够的高度来展开延伸,好像这种旋律是巴赫根据特有的模式推算、编排而来。用中国文化的眼光来看,这种类似某种逻辑的推衍与中国的易经八卦阴阳转化、五行相生之道暗合。
所谓易经,指八卦中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符号,分别代表天、地、风、雷、水、火、山、泽自然属性,阴阳转换是这些符号语言及所包含世间万物、人生百态以及彼此之间在九宫太极中永无穷尽地按照自然属性移动转化,最终求得相对平衡这一机变规律,这种转化规律可以对应巴赫音乐作品中旋律的高低回转、快慢交叠,以及和声进行中的主、下属、属、主和弦之间的相互支撑与顺向推进的运行关系,其中还有大、小、增、减和弦色彩的变换、紧张与舒缓情绪对比产生的冲突与融合,这种运行规律正契合易经八卦阴阳运行的变化规律。
说音乐和声之变也合易经八卦推理之道,主音居中宫,上行五度音属离阳,下行五度音属坎阴,阴阳转换运行的作用使得居中位置更稳定。
论音乐和声之动正应五行相克相生运行法则,主音为土,上行音为木火,下行音为金水,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其中的相生相克规律与和声学中的主、下属、属、主的顺向运行规律完全吻合。
用中国古老的易经、五行形象化对巴赫组曲中和声运行规律去分析,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巴赫组曲中喜、怒、哀、愁、乐的情绪变化,更能听出巴赫运用音符、节奏表现出的五色画面是如此生动,更感受到了巴赫呼风唤雨般娴熟的创作功力。
在巴赫组曲的整部纯音乐作品中,虽然没有像歌曲一样可以唱的旋律,但巴赫这种纯音乐体的每个乐句、每个段落,都有如诗歌韵律般的优美。
一般而言,西方语言主要用上、下声调,我们东方语言则多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声调及轻声声调,虽然我们的语言用四声,但在我们朗读中国诗词时,又把四声声调分为平、仄两大类,“平”就是阴平的意思,“仄”的原意是不平,也就是把阳平、上声、去声统归仄的意思。因为平声没有升降、较长,而其他三声有升降、较短。如果让这两类声调在诗词中交错着朗读,能使诗歌的聲调多样化,读来声调铿锵,而不至于呆板、单调,有了这种朗读中国诗词铿锵语感体会,才能淋漓尽致地演奏出巴赫组曲中的那种古典音乐美感。
巴赫熟练运用十二平均律创作出巴赫独特的音乐,六首大提琴组曲之中每段音乐各自完美展开,它们之间从音乐体式、艺术风格、调性色彩的选择,无论是立意高迈或是意境飘逸都有着内的在相互关联,彼此之间互为推动的深刻布局。
先说调性,一个调无论是大调还是小调,都有一个主音,六个从属音,六个从属音又分上、下各自不同的属性系列,起主导作用的为主音,主音上行五度的音是属音,主音下行五度的音是下属音,属下属音对主音形成上下支撑,每个音都有各自的和弦,从听觉上能感觉到它们稳定,或上升或下抑、或紧缩或张扬的和声属性,巴赫将这些可以大、小、增、减变化的和弦变幻出丰富的调性听觉色彩,完美有机地调配在各个独立的组曲当中,使整套组曲的调性布局更有音乐表现张力,从而用调性、和声色彩烘托出巴赫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
关于音乐调性的理解,我们还可以用中国诗歌中的韵脚作为一种比对。韵是一首诗歌中基本要素之一,这是为了增加诗歌的音乐节奏感,是为了朗读诗歌声调和谐,也方便吟咏和记忆。中国古诗词中,一首韵诗的一些句子的最后一个字,采用韵腹和韵尾相同的字,这叫做押韵。因为押韵的字一般都放在一句的最后,故称韵脚。在这里吟首唐代王昌龄的《春宫曲》诗,来体会一下上面说的韵脚:“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桃、高、袍三字形成了贯穿这首诗的韵,整诗读下来形成了这首诗的韵调,这其实和巴赫组曲音乐中围绕主音起始、展开、高潮、结束所形成的调作用相同。
尽管在巴赫众多音乐作品中,大提琴六首组曲是一部需要演奏近三个小时的庞大作品,了解它、喜欢它的听众还是能从巴赫运用的多声部对位而发展出来的,我们称之为复调音乐的每一段乐曲中,感受到诗人般的丰富想象,哲人似的思维逻辑,带有贵族气息的雍容华美。这也是巴赫复调音乐产生的独有魅力,怎样去理解巴赫复调音乐,其实我们还可以尝试通过中国律诗中的对仗格式来理解巴赫音乐中的多声部复调对位。
说起诗律,那是有着严格规定的,不过《红楼梦》中林黛玉有一段即通俗又概括的论述却也轻松:“什么难事,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幅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如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中国律诗通常八句,所谓对仗,是三、四句对五、六句,每一联的出句和对句之间除了按照平仄格式使之平仄相对外,对应的词性必须相同,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副词对副词,虚词对虚词。如唐代诗圣李白的《送友人入蜀》诗:“见说蚕从路,崎岖不易行。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诗中名词“山”和“云”,副词从和傍,名词性词组“人面”和“马头”,动词“起”和“升”。无论是严谨对位的巴赫复调音乐,还是对仗工整的中国古代诗词,其中都蕴含极深的哲学美感。 巴赫组曲是由一首首受到舞蹈音乐影响的音乐体式组成,如德国的阿列曼德舞曲、法国的库朗特舞曲、起源于波斯经中美洲流传到西班牙的萨拉班德舞曲、法国宫廷的小步舞曲、法国乡村的布列舞曲、法国古代民间的加沃特舞曲、从爱尔兰流传到英国的吉格舞曲,其中大部分以法国宫廷舞为原型,尽管有些舞曲传到法国的时候已经与原貌相去甚远,某些冠以舞曲名称的音乐段落尽管不是为跳舞为目的,却已经形成了具有舞曲特征的一种模式,演奏时仍然能体会到轻盈的动感,以及有条不紊的节奏逻辑,就如同中国古代曲牌、词牌。
说起中国古典曲牌,那是源于中国古代词曲创作,原是选词配乐,后来逐渐将其中动听的曲调筛选保留,依照原词及曲调的格律填新詞,这些被保留的曲调逐渐形成固定格式曲牌,有些曲调沿用至今,如:《虞美人》《后庭花》《折杨柳》等。还有一些早在明代以前就形成的戏曲声腔,如江苏昆山腔、江西的弋阳腔等,大多以有各自特色曲牌为唱腔的组成单位,形成曲牌体的戏曲唱腔。绝大多数曲牌的曲调因只靠口传心授,无法详实记谱,即便有中国的文字记谱,也因难以辨识而没能流传下来,这真是令人十分惋惜的一件事。
再说词牌,有很多优秀中国古诗词与音乐结合,形成人们喜爱的歌曲,如源自乐府诗题《长相思》《鸟夜啼》等,源自唐代教坊乐曲名称《浪淘沙》《西江月》,或是根据词的内容而定《临江仙》《双双燕》,取自历史故事《解连环》《塞翁吟》,或是取自名人名诗句、诗词中的几个字《醉春风》《忆秦娥》等,这些带乐曲的词当初都是有可唱的曲调或乐谱的。唐宋时人们按照固定的乐谱写词、填词,很多优美作品因此流传开来,产生了词牌的格律。在词曲流传过程中,绝大部分曲调因各种原因没有流传下来,但带有曲调格律的词广为流传,形成了后来和曲调没有关系的单纯词牌,这就如同巴赫在组曲中运用了很多不是用来跳舞的舞曲形成的音乐体式一样。
巴赫大提琴组曲乐谱清晰简约,没有速度、没有强弱甚至没有表情文字或符号。难道在演奏巴赫组曲时不需要表情吗?当然不是,如果我们演奏巴赫只是按照谱面音符、死守拍子,这样的演奏简直是亵渎巴赫音乐,演奏巴赫恰恰需要演奏者按照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加入表情,强调语气,才能准确地把握巴赫风格,让巴赫音乐活起来。就像朗诵一首中国诗,哪个字轻、哪个字重、那个词情长、哪个词气短,句尾呼吸要多长,其实只待倾尽心中事。
从18世纪至今巴赫音乐作品已经感染人类灵魂300多年了,巴赫透过简约的音乐线条表达着足够深刻的人类思想、情感。巴赫写的大提琴组曲给演奏着留下了极大的自由发挥空间,但这并不意味演奏着可以随心所欲,而是为演奏着把握风格提供了尽可能宽泛的选择空间。风格的把握并非凭空而来,也非独一无二,演奏每段巴赫音乐需要遵循特定的文化逻辑,中国人用中国的文化逻辑去解释巴赫音乐是有价值的尝试。
三、结语
在悠久的中华文明发展进程中,中华民族创造出了自己的文化,与此同时,起源于古希腊的欧洲文明科技、数学、医学、哲学、文学、艺术、建筑等方面也取得了巨大发展。
中华文化与欧洲文化是两个独立发展起来的文明体系,中国人学习西方文化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尽管我们喜欢巴赫作品并努力去认识它、理解它,却总把它当作别人的东西。然而,我们用中国人骨子里的中国文化元素去理解巴赫音乐作品,其实就像捅破一层窗户纸一样,在推倒横在心里的这堵墙后才发现,远隔千山万水的西方其实离我们很近,生活在那里的金发碧眼的老外,其思想、情感与我们东方人有如此多的相像。
时常有人说我们拉的巴赫没有德国味,其实我们了解巴赫、演奏巴赫的优秀作品,并不是非要让我们的演奏像什么人,我们学习演奏巴赫,更重要的追求恰恰是依托中国五千年的文化积淀,用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老底儿,掀开自己内心的灵动和想象,完美地展现自己的思想、情感及音乐气势。如此,演奏出来的《六首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才更有品位,也更具风采和魅力,更具高尚的音乐品格与境界,我们有这个文化自信,因为这就是我们自己。
作者简介:张春虹(1977—),女,汉族,陕西西安人,现任中国广播电影交响乐团大提琴副首席,国家二级演奏员,研究方向:大提琴演奏。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1/view-1517484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