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柏拉图的“理想生活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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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屈柳玲 王 菲
[摘 要]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提出了个人的理想生活境界,即哲学的观照生活。他对哲学观照的对象进行了规定。并运用辩证法思想分析了观照的过程。他认为只有哲学沉思的生活才是通往真理世界的唯一途径。柏拉图将理想的生活境界诠释为脱离感性经验的理性思辨,虽然有很大的局限性,但却奠定了西方哲学的理性主义传统。
[关键词]柏拉图;理想生活境界;理性思辨;局限性
[作者简介]屈柳玲,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讲师,广西南宁530001;王菲,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美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北京 100875
[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728(2008)05-0069-03
柏拉图对于理想生活的谈论比较著名的有两处,即《理想国》中对正义的哲学王生活的强调以及《会饮篇》中对哲学思辨生活的赞赏。施特劳斯学派曾将柏拉图的对话看作一幕幕戏剧,结合人物身份、场景设置等因素对每篇对话进行分析。在这种提示下,我们发现,《会饮篇》是在一个良宵之夜,苏格拉底与几位相熟朋友之间的私下宴饮;《理想国》是在重要的宗教节日期间,在雅典最重要的港口旁,在比较陌生的人家里,苏格拉底被迫就治国问题发表的看法。在《理想国》中苏格拉底表达了高调的政治立场,从城邦的角度讨论群体的共同生活,将对正义生活的追求看作是人生的理想境界。相比而言,《会饮篇》更能体现柏拉图的人生追求,在这里他将关注的焦点集中于单个人的生活境界,柏拉图借女巫师第俄提玛之口说出了他所认为的理想生活境界,只有哲学沉思的生活才是最值得过的生活。
“智慧是事物中最美的,而爱神以美为他的爱的对象,所以爱神必定是爱智慧的哲学家,并且就其为哲学家而言,是介乎有知与无知之间的。”[1](P261)
“先从人世间个别的美的事物开始,逐渐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美,好像升梯,逐步上进,从一个美形体到两个美形体,从两个美形体到全体的美形体;再从美的形体到美的行为制度,从美的行为制度到美的学问知识,最后再从各种美的学问知识一直到只以美本身为对象的那种学问,彻悟美的本体……这种美本身的观照是一个人最值得过的生活境界。”[1](P273)
在这两段话中,柏拉图认为对美本身的观照是最理想的生活境界,这种观照需要借助感性经验的帮助完成,而且有一定的步骤。在这里,柏拉图虽然明确提出了美本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美在理念世界中拥有最高的等级。事实上,这里提到的“行为制度”、“学问知识”更能表明柏拉图的立场,爱美、爱善、爱真三者是同一的,它们都能表现一个人的“爱智慧”,都是灵魂达到不朽的途径,对本体世界的观照才是一个人最值得过的生活境界。由此,柏拉图认为,只有哲学家才能在爱的阶梯中上进,只有哲学沉思的生活才是最值得过的生活。
一、柏拉图提出了理想生活境界即哲学的观照生活
柏拉图为哲学家预设了独特的地位,从而凸显了哲学家沉思行为的特殊性。首先,他从认识论的角度看,哲学家介乎有知与无知之间,因此,只有爱智慧的哲学家才有追求真理的可能性。第俄提玛认为,神、哲学家、凡人与真理的关系是三种不同的层次。神有真知,既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不用再去求知;而凡人是无知的,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无知就意味着不知道自己无知,所以凡人也无意于求知。只有具有正确见解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哲学家,才会努力去探求真理。在《蒂迈欧篇》中,柏拉图提出:“思想通过推理来认识是永恒真实不变的;而通过非推理的感觉来把握的意见对象则是常变不真的。”[2](P25)由此可见,这里的正确见解是针对现象界而言的意见,只是感官真实,没有稳定性,不同于柏拉图所强调的真理[3](P73)。其次,柏拉图从灵魂轮回的角度看,他认为哲学家是最接近真理的人类,先天对真理的认识最多,因此,哲学家通过“回忆”观照真理最具有可行性。在《会饮篇》的姊妹篇《斐德若篇》中,柏拉图提出了著名的九等人说。他认为,灵魂在巡游的过程中,如果没有见到事物本体而逐渐失去羽翼沉入人间,随着对真理的认识程度不同与肉体结合后成为九等人,而爱智慧者、爱美者是第一流的,哲学家最容易依靠“回忆”不断观照真理的光辉,从而实现灵魂的完善与不朽。
二、柏拉图强调哲学沉思的生活是通往真理世界的途径
在柏拉图看来,哲学家与凡人的区别在于对真理的追求,这种追求必须依靠哲学沉思来进行。在文本中,柏拉图对哲学沉思的对象与过程进行了说明,并进而将这种哲学的沉思看作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理想的生活境界。
一方面,柏拉图对哲学沉思的对象进行了规定。他认为,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虽然是同时存在的,但是对美本身的观照,对一切理念的观照才是哲学沉思的对象,这样就将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感性经验排除在外。在柏拉图那里,现实世界中的知识也只是理念世界中真理的摹本,只是针对现象界的看法。随着现实世界的不断变化,知识也不具有稳定性而且是有限的。首先,现实世界中的知识,对个人而言是不可穷尽的。在《伊安篇》中,苏格拉底告诉伊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伊安不能掌握关于所有技艺的知识,所以伊安诵诗不是凭技艺与知识而是灵感。由此可见,每个人都不可能具有所有的知识。其次,现实世界中的知识,对于人类整体而言也是有限的。柏拉图的认识论原则是,我们的认识从经验开始,进入到其中的不变原则,这是我们能够达到的最高知识,但是,这种知识是有限的。比如,作为造物者的神可能还有许多其他的理念,但是这些理念没有用来作造物的理念,因而我们无法知道它们。很显然,柏拉图对现实世界中知识有限性的描述是从认识论的角度分析的。这样的分析方法有着很大的问题,认识尚未涉及的领域并不是不存在的,人类认识能力与方法的有限并不意味着知识本身的有限性。柏拉图大概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进而从方法上改进,将“有限”的认识论改为“神秘”的哲学玄思。柏拉图这种对于现实世界的不信任,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西方哲学的传统观念,即认为感觉经验变幻不居、不可靠,建立在此基础上的“科学知识”也不具有“可靠性”。一直到笛卡尔、休谟都是这种论调,后者的经验论更是认为人们信以为“真理”的“科学知识”,只是一些“习惯”和“常识”,其根据限于“经验”。
柏拉图在对现实世界中的知识进行批判的同时,也对知识传播的工具――文字符号进行了批判。他认为单纯借助后者无法通达真理。在《斐德若篇》中,柏拉图借用“图提发明文字”的故事说明,文字所表达的只是真理世界的形似,会遭到误解,他说:“若是一个人有了关于真、善、美的知识,……他不会把那些知识写在水上,用笔墨做播种的
工具,借助于一种文字,既不能用语言替自己辩护,又不能很正确的教人知道真理。”[1](P172)柏拉图在这里反对将文字写在纸上,而赞扬哲学家的文章通过“播种”的方式直接写到读者心灵中,有生命力。由此看来,柏拉图认为,借助于文字符号的方式通达真理的途径是不通的,只有从事物自身出发,单独依靠“沉思”,克服文字符号的障碍和语言的可疑性、含糊性,观照理念世界。在这里,柏拉图从真理的角度来分析语言,而中国儒家哲学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是从道德的层面来分析,这体现出中西方哲学关注视角的不同。
另一方面,柏拉图借助其深邃的辩证法思想说明了哲学沉思的过程。从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出,爱美者对美本身的追求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个别的美的事物到全体的美的形体,从各种美的学问知识一直到以美本身为对象的学问,都体现了柏拉图的辩证法,从一到多、从具体的感性形式到抽象的理性本体的变化过程。只有经过这个认识过程,哲学家才能观照到理念世界中的“美本身”。但是,从单一到杂多的变化过程并不是柏拉图关注的核心,他的焦点在于从杂多再到整一的更高阶段变化,即从感性经验上升到理性真理的过程才是观照的内容。在柏拉图那里,这一阶段的变化是独特的“回忆”过程。“回忆”成为沟通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灵魂与肉体的唯一途径,是对哲学沉思过程的说明。根据词源学分析,希腊语“anamnesis”(回忆)一词的前缀“ana”有回溯、上升的意思。在海德格尔那里,这是一个只有借助“跳跃”才能成功的过程,只有“跳跃”才能把哲学家引入沉思之中[4](P37)。由此可见,柏拉图强调的从感性形式上升到理念本身的过程是一个非经验的过程,只有靠沉思与回忆才能实现,沉思与回忆的内容都是理念世界中的真理。哲学家的“观照”是“回溯”或“跳跃”到被现实世界淹没的灵魂以往的本真理念中去。他将哲学沉思推崇至超越经验的范畴。另外,柏拉图的“观照”与“回忆”也提示我们,哲学的沉思必须是由独立的个体进行的,它是单个人最值得过的生活。
三、柏拉图观点的局限性
在柏拉图的著作中,有很多矛盾的内容,被后人看作是其辩证法的精彩内核。正如鲍桑葵所说:“在柏拉图的著作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希腊人关于美的理论的完备体系,同时又可以看到注定要打破这一体系的一些观念。”[5](P42)柏拉图的贡献在于提出启示,而非提供真理。笔者认为,柏拉图文本中的最大问题在于其受神学神秘主义的信念影响。在哲学之初,哲学与神学的界限并不明确,而古希腊宣扬灵魂轮回的俄尔菲斯教十分流行。真正的希腊本土人生观认为,肉体的人是真实的人,灵魂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4](P95)。而在俄尔菲斯教的教义中,灵魂是永恒不灭的,肉体是易朽的,是禁锢。柏拉图受此影响,将关注点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提升至人与自身、灵魂与肉体、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他将神看作自明的完满,他的学说也因此披上了“神”的罩衣。
柏拉图的局限之一在于:努力去消除各种感官经验力图单凭哲学玄思去发觉真理,但却无法摆脱经验与语言在沉思中发挥的作用。在文本中,柏拉图将美的事物作为爱的阶梯人口,感性经验只是开启真理大门路上的一块垫脚石。柏拉图的“观照”与“回忆”使哲学沉思脱离了感性经验,将真上升到神性高度。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这里提出了一种纯粹哲学的设想,柏拉图提醒我们,哲学本质上应该是一种先验哲学。事实上,柏拉图口中的苏格拉底并不否认感性经验的存在,他也有对美的愉悦的追求。在《会饮篇》开篇对苏格拉底的形容是“那天洗过澡,脚上还穿了鞋”[1](P214)。在柏拉图的文本中,感性经验可以带来快感,而道德就采取快感的形式让儿童学习,所以儿童幼年时期的音乐与文学教育是必不可少的。由此可见,柏拉图在对感性经验与理性思考关系的认识上还存在很多矛盾之处。其次,对待语言,柏拉图也使用了“过河拆桥”的方式。他并不否认语言作为现实世界中工具性的存在,但是,在最高级的沉思中,他试图抛弃语言,依靠神的力量,认为哲学的迷狂,哲学沉思的方式是唯一通达真理的途径。在柏拉图看来,通达真理的沉思只能依靠其自身,而逻各斯(Logos)只是从这种沉思出发的声音之流,是真理的摹本。事实上,在我们看来,事物无法以自身的方法显现,哲学思维的过程需要借助语言来分析。柏拉图试图为哲学沉思提供独立地位的做法是明显的,他总是利用神的自明,说明沉思的伟大与玄奥,表现出了强烈的理想主义与神秘主义倾向。
柏拉图的局限之二在于:在对无限理念世界的推崇与有限现实世界的抛弃中存在着很大的悖论。首先,按照柏拉图的分析,哲学家能够观照真理,在最终回忆到完满无限的理念世界,理性恢复的时刻灵魂长出羽翼飞回天上。但是,对完满无限的追求与实现本身就是现实世界中有限的目标,是不完满的。其次,柏拉图将认识的对象理解为理念世界中神创造的理念,而非凡人生活的现实世界,这样就限制了追求的对象,将无限与有限相对立,压制了有限,而推崇完满的无限。这样不仅会导致哲学脱离现实人生,而且还暴露出柏拉图对有限与无限关系认识的不清晰,真正的无限不仅不应该与有限对立,而且还应该包含有限。
四、结语
在苏格拉底之前的古希腊哲学,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们关注的核心。自苏格拉底开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被认识。柏拉图一方面继承了古希腊对于世界本原问题的探讨,利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启示将之归结为“理念”,另一方面又继承了苏格拉底对于人类自身的关注。他提出的“idea”一词,一方面指“理念”,即本体论意义上的“是什么”;另一方面指观念思维,即认识论意义上的“为什么”。在巴门尼德那里,所谓真理之路,是指对“存在”之“思”,“存在”只能从“思”得以指正[4](P34)。哲学沉思是一种基于不朽灵魂的生活方式,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境界。柏拉图带给我们的启示不仅在于对真理的关注,更在于提示我们采用哲学沉思的方式去追求真理,培养一种探求“为什么”的精神。真理本身伟大,但是对个体而言,不懈地追求真理的过程更是有意义的。孔子所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如果说中国将真情的追求融入实践,那么希腊人则将真理的追求融入实践,强调的同样是一种对真的追求,在选择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方式这一点上,孔子与柏拉图体现出了一定的相似性。
[参考文献]
[1]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柏拉图.蒂迈欧篇(TIMAEUS)[M].谢文郁,译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3]柏拉图.柏拉图的(会饮)[M].刘小枫,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4]赵广明.理念与神――柏拉图的理念思想及其神学意义[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5]鲍桑葵.美学史[M].张令,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荷 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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