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整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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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吴 尚
母亲今年整六十。在我眼里,她不像一个老人,我也从未把她的年龄放在心上。母亲,也许是万能的――对一个儿子来说――她的怀抱和故乡没有两样,在我伤心的时候,随时在等候我回家。
我的母亲因家境贫寒,过早辍学,小学文化程度决定了她的见识和命运。十来岁时她就天天打草包,稍大点还得去山里挑石头。嫁个好些的人家,是她当时唯一的出路。我父亲是知青,使她得以走出农村,脱离了种田的命运。
母亲的乐观是发乎天性的。小时候,家里很穷,饭桌上经常是一碗白菜和辣椒。她说,吃辣椒人聪明,白菜可以保健康。
母亲穷怕了,饿怕了,只是苦不怕。她说自己在“五风”的时候没有饿死,算是万幸,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应该知足。母亲的节省是出了名的。馊掉的饭菜、隔夜的饭菜都给自己留着。这个习惯她一直不肯改变,哪怕我们都已经吃腻了大鱼大肉。
母亲并不在意别人说她爱钱。去超市、去商场,她首先看价钱。贵的,啧啧惊叹;便宜的,爱不释手。我请她吃饭或者送她东西,必然要问“好多钱”(湖南方言,意思是“多少钱”)。贵了说浪费,说“还不如直接给钱呢,买小菜可以吃上半年!”
母亲好强一辈子,却“晚节不保”。因为糊涂和没见识,瞒着家人参与购买地下六合彩。母亲极要面子,亏了一生的积蓄,但嘴上还笑嘻嘻地说赚了点。事实上,她不仅亏了自己的积蓄,还借了高利贷。讨债的不断上门,亏空近十万元,她急得头发都掉了一块。心气高、不服输的母亲这一次终于在精神上彻底垮了。在外地工作的我把她接了过来,并和兄弟商量,分担了债务。一个这么心疼钱舍不得花钱的老人,怎么会一掷万金呢?我始终纳闷。
母亲来了,带着内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把灶台擦得雪亮,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这不大符合她的习惯,因为她平时是比较马虎的。她包揽了几乎所有家务,自己还偷偷跑出去找了份钟点工做。我力劝她在家休息,她只是“嘿嘿”一笑,再紧逼,她就搬出坐吃山空的道理,说自己还有力气,多做点事,对身体也有好处。
记得她夜里在厨房劈甘蔗给我吃,是借着卧室的灯光,不肯开厨房的灯。我说:“你小心伤了手。”她却唠叨菜场的菜贼贵,“萝卜要三块一斤,抢钱呢。”她搽最便宜的蛤蜊油,穿的都是她城里大姐不要了的过时衣服。出了买码的事情后,她更是念念不忘要还账,尤其是三儿媳的金戒指、金项链,托她保管却被她送进了当铺。她说:“这个账不还,死不瞑目噢。那可是三媳妇的嫁妆呢。”
母亲好吃一碗豆子芝麻姜盐茶。她贪图便宜,从市场里买了几斤发霉了的青豆,还如获至宝。我坚持说发霉了,吃了会坏肚子,要她扔了。她说:“没事的,你不吃我吃啊。”我真的怕她吃出毛病来,坚决夺了去。她最终没强过我。但那情形,让我差点落泪。
母亲的节俭程度让我无法接受,想想自己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心里更觉不安。一碗八块钱的米粉,我已经吃腻。她却认为是金贵而又难得吃上的东西,坚持要多夹些给我,说是自己吃不完。我那次赌气连自己的那碗也不吃了,让母亲下不来台。说实话,我当时觉得很没面子,一碗米粉不值几个钱。但我没有体会到母亲的心思――希望自己的孩子多吃一些,她自觉亏欠太多,但实在是无能为力为儿子付出什么来。
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母亲出门买菜,她走过冰溜子遍地的马路,狠狠地摔了一跤。她在地上坐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踉跄狼狈地进了屋,却拿围巾挡住肿起的脸,生怕我发现要送她医院――那又得花钱。那天夜里,她和我一起睡。她把脚伸过来要我焐一焐,说:“上海的冬天怎么这样冻人呢!”
吴 尚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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