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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献记录中的《格萨尔》口头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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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格萨尔》这部世界著名的至今传唱于青藏高原上的口传史诗,究竟产生于何时?为何人所创?又是如何日渐丰盈成为世界最长史诗的?至今讨论仍在进行,亦无定论。本文从进入书面记录的《格萨尔》零星记载入手,分析最早进入书面记录的格萨尔军王的有限描述及形象,进而考“格萨尔传”与“说格萨尔传”之具体丰盈、发展及《霍岭大战》等记录整理本在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并指出“藏三国”之讹及“谢村版”和“拉达克版”的内容、特点与价值,试图通过系统的分析与考证,厘清《格萨尔》口头传统的发展和传承。
  [关键词]《格萨尔》;口头传统;仲肯;书写
  中图分类号:I05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19)01-0047-1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格萨(斯)尔图像文化调查研究及数据库建设”(17ZDA160)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周爱明,《中国西藏》杂志社副社长、编审、博士,研究方向:藏学、藏族文化。北京100031口承文化或者口头传统总是先于书写传统而产生,并为所有人享用,即使在教育如此普及之今天,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仍然依赖于口承文化和传统。不过,书写传统却让我们有了档案,即使是残缺的,也让我们对历史的某个瞬间可以解剖,从而求证出某些蛛丝马迹。
  至今仍在口耳传唱的《格萨尔》,无疑是青藏高原上最具生命力的口头传统之一,然而,这个被誉为人类文明活化石的史诗说唱传统,究竟产生于何时,成型于何时,最初是何人开创,以及一代又一代说唱艺人的具体功绩等,却无人知晓。不过,从前人给我们留下的书面记录中,我们或许可以剥茧出这个口头传统的丝缕痕迹。
  一、格萨尔军王
  最早进入书面记录的,是格萨尔军王。
  北方乃是格萨尔军王。强力射箭立靶在四方,同时射中四靶者为王。①
  大唐皇帝的王子说:“吐蕃杀了我们的弟兄,削弱了我们的军队,所以是我们的敌人,公主不能嫁往吐蕃,格萨尔军王英武善战,国家如遇危险,可请他来援救。所以,应该把公主嫁给格萨尔军王。”……吐蕃使臣说:“我吐蕃最早来到此地求娶公主,所以公主应嫁往吐蕃。”霍尔使臣说:“如果不把公主许嫁我主格萨尔,我等将发大兵……”②
  在北方七星升起的天空之下,所谓仲地之内有格萨尔军王。③
  吐蕃四周之王为选任之王……格萨尔军王的选任办法是,由四名大力士取四只箭分别向四方射出,谁射得最远谁就被选任为王。……格萨尔军王以勇武著称,为教化其地,天女般扎年噶之五百儿子,化现为军旅作其导师。……格萨尔军王能降伏敌军。[1]
  汉地之王像蛇盘绕林木,印度之王像狼伺袭羊群,波斯之王像鹰扑鸟群,格萨尔王像系在树上之马,暴躁不休……吾王啊,您英略盖世,就是格萨尔军王他,闻王之名生敬信,发愿来世托生为侍臣。④
  当时的情况是,因为有印度法王、波斯财王、格萨军王、美色市王等,大家都羡慕唐皇敬信佛法,后妃享有荣华,太子爱好武艺,文成公主又是花容月貌般的美丽,大家都分别派遣使臣前去中原,争聘文成公主为妃。[2]
  格萨武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格萨使者馆于南城……[3]
  《国王遗训》《喇尼宝训》《五部遗教》这些书,学界已确证系十一世纪后,佛教后弘期宁玛派僧人的“伏藏”经典,并非如诸书所标榜的松赞干布等人的著作。而《汉藏史集》《贤者喜宴》《西藏王臣记》等,则为十五至十七世纪作品。尽管著作年代相距几个世纪,但它们对格萨尔的记述,表明在吐蕃强盛时期,格萨尔是与松赞干布齐名的一位军王,他的英武善战,在吐蕃、大唐等地传扬,使得高僧大德们不能忽略,以至于“格萨尔军王”在史籍中频频出现,可见当时这位军王英名在口头传统中之盛。
  十四世纪时,大司徒绛曲坚赞的《灵犀宝卷·朗氏家族史》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些细节。这部典籍相当周详地记述了一位林·格萨尔的事迹,还记述了他手下的多位大臣,这些大臣在当代说唱艺人的说唱文本中被细致描摹。
  朗氏家族中有位祖先名大成就者绛曲淅桂,曾经从他们的家乡山南到内地五台山修行,路过一个叫结措湖的地方,遇到了格萨尔大王。大王向他供奉了一件罗刹的大氅、花发辫、黑马,并说:“我立志驱除人间恶魔。请给我事业以护佑,并给我作长生不老的加持。”大成就者绛曲淅桂說:“当死亡来到的时候,天上的神也无法阻挡。我只能护佑你不受魔障的侵凌,一直活到八十八岁。”大成就者来到五台山后,天天在禅房修定。一天,忽然预示出林·格萨尔派来使者的征兆,睁开眼,果然使者出现在身边。使者说:“大成就的瑜伽行者啊,林·格萨尔王已经准备了足够的供奉,请你不要留在异域,还是回故乡去吧!”大成就者回答道:“我见到格萨尔王的使者,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到底留在五台山还是返回藏地,可以慢慢商议。”后来,绛曲淅桂骑着鼓,从天空飞回格萨尔之地,受到空行仙女的迎送。在岭域降落后,受到格萨尔大王和他的将领的欢迎。格萨尔遵照绛曲淅桂上次的嘱托,献上从地下挖掘出来的“五部遗教”,还有殊胜法鼓、白银法矛、黑色法旗、莲花生法衣、头发和转经筒,还有白额帕贡马,这些都是见面时献上的供奉。格萨尔的大将生仑(现在的史诗汉译文本一般写作“森伦”)献上吉祥花羊;超同献上黑腰刀、化缘白伞;甲扎协尕献上岗尕拉则;巴底献上闪光红玉。岭国三十个英雄、三十个青年、三十个上师、三十个贵妇,均一一有所奉献,于是大成就者在岭地居留下来。[4]
  绛曲淅桂这位朗氏先祖的生卒,约在朗达玛(815-846)之后,即西藏分裂割据时期。这就表明,九世纪后,直到十四世纪,从口头进入书面传统中的林·格萨尔“已立志驱除人间恶魔”,崇信佛教,并有生仑、超同、甲察协尕、巴底等30位大将,但这时他仍然只是林地一位王,一位普通的追求长生不老的人间之王。
  另外还有一本古藏文书籍,封面已经磨损,里边有一章名《强巴万户源流》,提到萨迦巴时期初年,本钦·释迦桑布从内地返回西藏,他带着大元皇帝的许多赏赐,其中有匹叫嘎瓦多青的宝马,到了汉藏交界处,一夜之间忽然失踪了,本钦发出命令,让侍从到四面八方寻找。侍从们来到驻地东边,遇见两个人,他们说:“我们看见雪地上有马蹄印,一直朝索那加乌山那边去了。”侍从们走了三天,来到索那加乌山下,看见一大片兵营,宝马就在兵营里。侍从们经打听,知道这是麻桑的大营,格萨尔大王和嘎德也住在此地。侍从们被请进大帐,招待喝酒吃肉,接着嘎德进帐来,说:“前几天我到上部羌塘,想拜会本钦·释迦桑布,因没有得到通报,顺便就骑了这匹马回来了。请转告本钦,希望日后常通来往,马和彩箭请你们带回去。” ⑤   这里所说萨迦巴时期初年、释迦桑布任本钦时期,为十三世纪下半叶,这时的格萨尔大王又添了麻桑、嘎德等手下,他们的驻地在内地与西藏之间的索那加乌山下。
  此外,在《八思巴传》《帕龙传》《得噶珠依》等藏文古籍中,均有关于格萨尔的只言片语式记载。
  二、“格萨尔传”与“说格萨尔传”
  直到十八世纪,藏族学者松巴·益西堪布才在他的著述中,将口头传统中的格萨尔进行了比较完整的记录。
  承询问……格萨尔王生于何时等……谨将我所知道的或是听到的,不管正确还是不正确,按照您的指示,答复于下:
  ……格萨尔的故事,象汉族唐僧一样,虽然另有唐僧的正传,但现今皇上的都城以下,却有各种关于他的故事、戏剧等,和外道的各种吠陀经中的传说一样,是经过夸张和文学加工而成的。
  据说格萨尔生于德格的左方属康上部岭瓦的名叫吉尼玛滚奇的地方。
  格萨尔出外所征服的霍尔黄帐房裕固尔货吞族的王城牙则卡玛在德格的左上方。现在那些部族中的“黄河八部落”还住在青海湖的后边。在那一带说格萨尔传以及骑白额枣红马的人,都会招致那地方鬼神的侵害。在那里,还有被毁坏的班达霍尔的白尕神庙的遗址。
  格萨尔到底生于何时虽不知道,但我想不会太早。因为听说在康现在还有他的弓箭等,而且有他的子孙后裔等。
  ……承再问关于……以及所谓格萨尔王的历史,并嘱回答时要比上次详细些,把现今所流传的一些不象胡扯的说法用文字记录下来……
  ……现在在康、藏、霍尔地区到处流传着经过用诗句夸张的格萨尔王传,不管怎样,他大概是一个普通人吧!至于说他会各种不同的变化是很难令人相信的。当然,要断定格萨尔是神的化身还是普通人,任何凡夫俗子都是很困难的。这里谨向您谈谈一般人的共同说法:
  在巴康上部,由下而上有三条河:黄河、杂曲河、长江。杂曲河是中间的一条,又有吉雄、促隆瓦二水与之相汇,格萨尔出生地就在三叉河口那里。那地方属德格宫殿左边德格的地方。据说他出生的地方,上方有一镜子般的小湖,下方有两河相汇,还有一座四棱小石山,中央有一块像铺着的毯子一样的草坪,那里有一株独长的树和他父母曾经搭过牛毛帐篷的遗迹——扁石岩。那地方就叫“吉尼玛滚奇”。
  在那里的上方,康钦隆瓦河、牙捏河、杂曲河三河相汇处虎山前面有一座像心脏一样的小山。那小山下方的大土山深处有一个名叫贡巴热擦的很厉害的山神。在那些山前,据说有格萨尔的三十个兄弟的三十堆石头。
  格萨尔的血统,属于巴康德格地方岭瓦和丹两大部落之一的岭瓦部落。现在岭瓦部落不属德格管辖而属丹。在那里,格萨尔降生为父亲隆和母亲尕如的儿子。
  也有人说,从前岭瓦和丹的部落经常被强盗抢劫,因此老乡们经常到当地的一座形势险要的山上的山神那里去烧香祈求保佑,结果那个山神或者是山神的一个化身投胎生了格萨尔。这种说法也有可能,例如现在的洞那地方有一个经常住在一座险要山上的牧民的女人,就因为那山的山神投胎生了一个儿子,那儿子的孙子名叫江样然江巴,僧俗人等都看见过。
  格萨尔生后不久,被他的叔父乔同赶到黄河发源处的扎陵湖、鄂陵湖和毒湖附近的拉隆于多地方,在那儿安家立业以后,成了有武艺的英雄。据五世达赖传噶部第181页上说,在那个地方有一座据说是格萨尔拴过蝙牛的小山(名叫佐察登)。离小山不远的地方也有一块据说是霍尔军扎过营的大滩(名叫阿奇毒滩)。
  格萨尔是一位武艺大、机智勇敢的人,娶了梅萨绷姬和岭加里的姑娘珠牡姬大小两房妻室。格萨尔的马叫作江郭叶瓦。
  格萨尔出外征服的被叫成“魔”的,实际上,是出生在拉萨正北方的南错去末方向,属哲瓦那仓,叫作古如和闷惹交界的地方的一位武艺高超的英雄。他出生的部落叫作“魔的部落”。他到拉萨南边工布方向去的时候,那地方有一眼谁喝了都要变成半疯不疯的名叫“毒泉”或“迷泉”的泉水,泉水附近的人畜据说都被泉水醉过,他喝了那個泉水。同时,还有一种说法,说是那地方有座魔的灵魂山叫作哈向则古,山中有三个小湖(玛错湖、美错湖等),如果三个湖的水汇在一起,那时就有魔降生。他一方面喝了毒泉的水,一方面当时三湖(玛错湖、美错湖等)的水汇一起。我想,就这样,他这个人就成了人间的“魔”了。后来,他到了当地(拉萨东北),用鹿角和骨头筑了一座名叫堆卡下热南宗的城堡,住在那里行劫。有一次,在行劫途中来到了岭瓦地方,正遇上格萨尔到别处打猎或是行劫去了,他就把格萨尔的女人梅萨绷姬和家人青安坚抢走了。
  格萨尔回到了自己家乡,听到了这事以后,于是一路行劫,渡过了魔地的谢曲康巴,碰上魔出外行劫去了,见了梅萨绷姬,梅萨把格萨尔藏在一个地洞里,并告诉他杀魔的方法。
  魔回到自己家里,到晚上睡着了。当第二天太阳刚照山顶时一看,只见魔的鼻孔里出来黑白两条蛇,在他脸上搏斗。等到那条是魔的灵魂或者是和魔同时降生的鬼——黑蛇盘在前额的时候,格萨尔射了一箭,蛇和魔就一块儿被射死了。
  据说格萨尔和梅萨在魔地一块儿住了九年,那时候,霍尔王白帐房、黄帐房、黑帐房三人的匪军到了岭瓦地方,杀了格萨尔的祖父皆居谢尕和兄弟三十人,带走了叔父恰干和珠牡姬,珠牡姬被白帐王纳为王后。
  霍尔的地方和岭瓦相距并不太远,在长江七渡口左边的曲麻的上部的阿钦隆瓦沟里的名叫冈恰杂波的雪山下面的一座大土山,山脚下有霍尔白帐王的牙才卡玛城。现在古城遗迹的一垛墙上,据说还有从前格萨尔王挂铁链入城时留下的一段红铁链。
  在那座土山的某些山谷里,因为有据说是霍尔士卒被杀后变的厉鬼,一种不是人而是幽灵之类作怪,所以现在平常人晚上谁也不敢到那里去。这些话是我从耳闻目睹的人那里听到的。
  根据传闻的关于格萨尔从魔地回到家乡时霍尔军抢劫岭瓦的情况来看,格萨尔是带了大批的岭瓦军队来到牙才卡玛城的,格萨尔把铁链挂在城墙上,进入城里,打开城门,军队涌入,杀了霍尔王和许多霍尔军。据说从霍尔军队里只逃出了有武艺的牙瓦七骑士和他的随从等。   格萨尔带上叔父恰干和珠牡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后来,据说格萨尔有一次到丹地方去的时候,丹地方的狗赶上来把马惊了,他被摔下来去世。从此以后,丹人就要付格萨尔的偿命钱,每年要向岭瓦像交税一样交一次。另外在丹地方有一块名叫拉康的小滩上有一大石堆,直到现在,据说丹人如果在每块石头上都写上“玛尼”同时偿命钱也每年增加的话,那地方就会吉样如意。因此,那地方有所谓“格萨尔的命价是偿不完的,丹人的财富是用不完的”的谚语。
  那时候,岭人、丹人、魔地人、霍尔人没有一个共同的国王和共同森严的法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时候的那些人,似乎都是性情直爽英勇自恃,因而彼此挑起互相劫掠的战争。
  前面提到的阿钦冈恰尕波和土山底下的牙才卡玛城的遗址附近,还有白帐王的遗民和牙瓦七骑士等的后裔。他们的牛毛帐篷里上方的一根细帐篷竿顶上,还安上一根小横木,据说是表示格萨尔征服霍尔得胜以后放过牛鞍的样子。
  又青海湖的北方七八天路远的地方,自把洞河和绪下河起一直到汉族的肃州城的这边,有霍尔黄帐房的部落的后代,或称下热裕固尔的八个部落,语言有点象货吞,服饰和汉、藏、霍尔等一点也不相似。他们叫作班达霍尔。那些部落的牛毛帐篷的腰上,有缝一幅黑色毛布的习惯,据说是表示从前格萨尔征服霍尔时用宝剑砍了牛毛帐篷的痕迹。
  阿钦山的洼地和青海湖上部的霍尔地方,都有从前和岭瓦打仗时被杀的厉鬼白尕、白赛和从属以及他们的亲属变成的鬼怪,至今还是显灵显圣。在那地方如果说格萨尔传或是骑白额枣红马,都会得罪鬼神而招致灾害,现在据说在西康昌都一带,岭瓦三十兄弟中有的成了山神,附在人身体上说预言,同样,在裕固尔等地,帐房王及英雄等也有些成了神,有时也在下神时出现。
  我想格萨尔生时不会太早,因为在昌都的洛于铺的神堂里有两卷格萨尔的大般若经,每卷必须用一匹牲口才能驮得起,还有格萨尔以及他的上辈和十三兄弟的比现在的剑稍大的宝剑。这些我都是从亲眼看见过的人那里听来的。
  另外,前藏、后藏的一些神堂里,据说也有格萨尔的帽子、弓箭等。
  以上所谈这些,是从德格的一些老头儿那里听来的,有些也不肯定,不过大部分一致罢了。[5]
  在这段记述中,《格萨尔》已有如下框架与规模:
  1.格萨尔出生于三河交叉口的吉尼玛滚奇,父亲为隆,母亲为尕如;
  2.格萨尔出生后被叔父乔同(超同,或晁同)赶到黄河源头,在那里获得英雄本领;
  3.格萨尔娶梅萨绷姬和珠牡姬为妻,并有名为江郭叶瓦的白额枣红马;
  4.梅萨被“当”地方的魔劫走,格萨尔在梅萨帮助下,射杀魔的附魂蛇,射死魔;
  5.格萨尔与梅萨在魔地居留9年,期间珠牡姬被霍尔抢走为王后;
  6.格萨尔依靠铁链破城,降服霍尔,凯旋;
  7.格萨尔去丹地途中,马惊,坠地而亡。
  在这个时期,从其形象看格萨尔是一位“武艺大、机智勇敢的人”,因为两个妻子的先后被抢,他征服了魔和霍尔,他的马也只是普通牲灵,会在受到狗的攻击时受惊,并将主人摔下来致死。“降魔”和“降霍尔”两个故事中,已具备现代仲肯说唱文本中的故事主干,而且,似乎也可表明“降魔”与“降霍尔”应为整个《格萨尔》的源初主干。同时,所有故事中并没有什么宗教色彩,这说明十八世纪在康、藏、霍尔地区的口头传统中,格萨尔王和《格萨尔》还处于一种比较淳朴的状态,但已初具规模。
  这段文字也表明,格萨尔的故事已经在“岭人、丹人、魔地人、霍尔人”中比较盛行,“说格萨尔传”已经成为某种娱乐方式,正如当今说唱艺人有种种忌讳,彼时人们也不能在阿钦山的洼地和青海湖上部的霍尔地方讲说,否则就会得罪鬼神招来灾害。虽然我们还不能确定“说格萨尔传”是否某种特定的人或人群,也不清楚“说格萨尔传”的方式、场合等等,但“说格萨尔传”这种口头传统,已经具有相当规模。而且,或许我们也可将之视为这是《格薩尔》说唱艺人的初次现身,尽管还隔着重重帘幕。
  《第八世达赖喇嘛强白嘉措传》中,对口头传统里的格萨尔的记录为:
  江河出于雪山,人杰来自天神,在多买地区有芒康赛姆岗,有一位由神的化身到人间的岭·格萨尔,他英勇无畏,无比聪明,十分威严,而又胸怀宽广,品德高尚。他有一个侄儿叫扎拉孜杰,住在拉日岗,管辖着多堆地区的十八个部落,他们都是天界白梵天王的后裔。⑥
  八世达赖喇嘛(1758-1804)出生于拉日岗,为了说明他的家乡人杰地灵,传作者抬出了这里的杰出人物格萨尔及其侄儿扎拉孜杰,不过,这也为我们留下了十八世纪中后期口头传统中的《格萨尔》:格萨尔住在多买地区,由神化身到人间,他与侄儿都是白梵天王的后裔。由此也可见出,这个时期的格萨尔或“说格萨尔传”传统,已经趋向于神化了。
  三、《霍岭大战》等记录整理本
  十八世纪,还有一位对《格萨尔》口头传统高度重视的杰出人物——朵卡·策仁旺杰。
  相传,朵卡家族是藏王松赞干布的大臣噶尔·东赞域松之嫡系子孙,这个名门望族在历届西藏地方政权中都曾担任要职,到策仁旺杰时期,官越做越大,1727年,清朝任命他和噶西巴·纳木扎勒色布同为噶伦,与颇罗鼐共同治理西藏地方事务。不过,当时时局动荡,策仁旺杰在政治风浪里几起几落,历经坎坷,险遭杀身之祸。政治上的失意,使他转而开始文学创作,特别是《旋努达美》更是开创了西藏长篇小说创作之端。
  策仁旺杰还是一位《格萨尔》的爱好者。据传,他曾召集十几位当时较为著名的说唱艺人,在其官邸里说唱,令人记录整理,并经他本人审定。据说《霍岭大战》就是根据当时最著名的四位说唱艺人的演唱记录整理而成,该版本被称为“拉萨手抄本”。它与其他手抄本相比,“结构严谨,人物形象鲜明,语言生动优美,文笔流畅,错别字极少,可以明显地看出是经过高手加工润色的。”
  “据一些老人介绍,他们读过的拉萨手抄本后面,还有说唱者和记录者的名字,叙述了记录整理的过程。”   可惜的是,“当时在策仁旺杰主持下,究竟整理了多少部,现在已经很难考证。那些写有“后记”的手抄本本来就很少,大多数传抄者只抄写正文,对说唱和记录过程并不感兴趣,也缺乏这样的观念和意识,仅有的几部在十年动乱中也散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据一些藏族老学者分析,除《霍岭大战》,当时记录整理的,至少还应该有《英雄诞生》《赛马称王》等多部。”⑦
  朵卡·策仁旺杰对《格萨尔》的记录整理,不仅保存了《格萨尔》这个口头传统,他把说唱者、记录者的名字和记录整理过程都写在手抄本后面,说明他对这些人的尊重和对记录整理过程的慎重认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科学的工作方式了。这也表明,他是重视和尊重《格萨尔》这个口头传统的,因此,他的这个举动,不仅直接提升了《霍岭大战》等拉萨手抄本的质量,也提升了整个《格萨尔》口头传统的地位。
  同时,他也是我们今天从书面记录中所见的,第一位对《格萨尔》口头传统进行记录整理的先贤。尽管由于后来的种种原因,我们暂时与那些伟大的说唱者失去了直面的机会,但山回水转,或许某天那些写有“后记”的手抄本重见天日,我们就能一睹其风神了。
  四、“藏三国”之讹
  另一方面,十七世纪后,在将近两个世纪的时间里,我们从书面记录中还能看到另一股“撰写”和改编《格萨尔》之风:宁玛派的各位高僧大德对这种人们津津乐道的格萨尔故事的热情洋溢的“夸张和文学加工”:
  十七世纪作为宁玛派新教义之一的大圆满法的创造者白玛仁增(1625-1897),可能确实撰写了《大食分财》,正如其木刻版最后所署名的一样,随之相伴而生的还有一种将格萨尔作为财神崇拜的仪式。到十九世纪,许多宁玛派“仁美”喇嘛都开始撰写格萨尔,并称之为“掘藏”。这些掘藏本《格萨尔》里已经渗透了佛教的思想和观念。
  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四川居噶寺的宁玛派活佛米旁·朗吉嘉措那里,《格萨尔》的佛教色彩更是登峰造极。他撰写了《格萨尔故事》和大量的格萨尔祈祷词。在他的故事和祈祷词中,格萨尔除了是由神变成的人间王外,还有国王、护法神、本尊和英雄等文、武、权、胜四种形象,不同的时候以不同的面貌出现,起不同的作用。[6]
  不过,正如朵卡·泽仁旺杰的记录整理大大促进了《格萨尔》口头传统的发展,宁玛派高僧对《格萨尔》的这些“创造”、改编对这个民间的口头传统也影响不小,至少,此后《格萨尔》的宗教色彩越来越浓厚,部数也越来越多。正是此时期,《格萨尔》这个口头传统得到了极大发展,以至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任乃强先生在康区时,即听闻“藏族僧民,以至任何使用藏文,或信奉喇嘛教之民族,脑海中都莫不有唯一超胜的英雄——格萨尔。……在藏族社会中,脍炙人口,任何人皆能道其一二……”据他的调查,这个被汉人讹为“藏三国”的“格萨全传,今有20余部,每部皆在100藏页左右。甘孜夺拖寺(花教)有一僧,能抄全部,工料各费,约需法洋10余万元。常人购抄,率不过二、三部,或仅一部。”任乃强先生总共记录到19部篇目:
  据谢科员说,此书共18部,夺拖寺喇嘛藏有,自己实未全见。据杂科保正说,为19部,并列举其名称云:
  一、诸天会议:叙述一怨诟佛法之妇人发愿转世为魔,摧毁佛法。莲花佛知由此愿力,将产生三个力能摧毁佛法之子,为霍尔三王。召集诸天神佛会商,推举一神下凡,转生为摧破三魔国之人,即格萨也。
  二、降生:叙述此神投胎,生产与幼时生活情形。谓其为林国王私通女奴所生之子,初甚贱视,名为足日。足日义为苦孩子或滥娃娃。但足日能以卫自立。
  三、赛马:叙述国王将以赛马获胜者承袭王位。足日与诸世族子竞赛,遭受种种扼抑欺弄,终能以术解脱,卒获冠军,遂即王位。格萨之名由此而得。
  四、林与中华:叙中国皇帝得一魔妇,多方摧毁佛法。其公主五人,皆度母化身,以隐语召格萨来,用种种方法破毀魔妇之术,卒宏佛法。
  五、底纳折:以魔王名为题。即首章发愿摧毁佛法之妇人,转生后,产育三魔子之事情。
  六、霍尔侵入:叙述霍尔格噶设法毁灭格萨灵智,攻入林国,劫去其爱妻卓么,迫为配偶事。
  七、攻克霍尔:叙述格萨清醒后,备历艰苦召集党徒,巧袭霍尔,夺回爱妻,斩除三魔酋事。
  八、觉林:叙觉阿撒打甲波与林·格萨争斗,及其子叶拉投降格萨事。相传其国在巴塘南。
  九、喜折:叙平喜折王国事。
  十、挞惹:叙征服大食国事。
  十一、林与蒙古上:叙征服西部蒙古。
  十二、林与蒙古下:叙征服东部蒙古。
  十三、昔日:昔日北方国名。此叙格萨征服其国事。
  十四、卞契:藏人谓印度回教徒为卞契。此述格萨自卞契取宝石事。
  十五、祝姑:叙格萨夺取海外奇器事。
  十六、白热:叙征服白热国事,或谓白热即白布国,在波密之南,即白马冈;或谓即西康之白利。
  十七、日勒得通好:日勒得为西方女国。此叙通好之事,谓藏俗执贽必衬哈达(丝织之长巾)即始于此。
  十八、取九眼珠:九眼珠为石理自成图案文之宝石,价昂于黄金数倍,此叙格萨求取事。
  十九、林与地狱:此叙格萨入地狱救其妻事,与我国所传目连救母事仿佛。
  不过,这19部并非是任先生从仲肯口头记述,而是他人所见抄本内容,而这些抄本最初究属是从仲肯演唱时记录,之后转复抄写,抑或像任先生受访者李鉴明所介绍的,“格萨诗史,原作只有5部,后经藏中文学家摩拟其体,陆续增修,已至23部。近世某花教僧续撰一部,为24部。近年热振呼图克图执政时,赏某白教僧文学,复命其续撰一部,已25部矣”。其中的格萨尔降生、征服霍尔是已经在松巴·益西堪布时代就已经在康、藏、霍尔广为流传的口头传统,因此,或许可以揣测,上述5部“原作”就是原有口头传统的书面记录?   此外,最有意思的,是任乃强先生对康区民众嗜好听闻《格萨尔》情状的摹写:
  余初见此书于民国十七年,在瞻化蕃戚家,曾倩人段读,令通事译告。环听者如山,喜笑悦乐,或愠或噱,万态毕呈,恍如灵魂为书声所夺。去年入康,过甘孜贡陇村,待换乌拉,见保正家有书,询为藏三国,令试讲述。其人诵习如流,乌拉已齐,催行再四,彼尤苦读不止,未尝念及听众之当别去。后至桑珠寺夜宿无聊,嘱杂科保正觅此书。其人即全部写本而读之烂熟者,闻余等嗜此,甚喜,归取书,遂扑被来,拟作长夜讲述。县府谢科员任翻译,亦素喜此书者。二人讲述已半夜,余等倦眼欲合,讽以辍讲,彼如酒徒临饮,期期不肯止。直至余等已入梦,始自罢辍。⑧
  这里描摹的,虽然并非说唱艺人的现场说唱,但人们对于《格萨尔》讲述的酷爱,可见一斑。正是这种几近疯狂的热爱,鼓舞着说唱它的人们,从而使《格萨尔》口头传统越来越兴盛。
  此外,在任乃强先生在康区对《格萨尔》搜集调查的前后,西藏的一些高僧继续着对《格萨尔》的热心记录和整理。拉萨地区,有公德林扎萨;而昌都地区,则有十世帕巴拉父子;在德格地区,则有岭仓土司等。
  上一世帕巴拉,即第十世帕巴拉活佛非常喜欢《格萨尔》,经常把艺人召到他的别墅里去说唱。在他别墅的壁画里,画的全是格萨尔、珠牡和三十个英雄的像,以及格萨尔故事。这些壁画一直完整地保存到1959年西藏进行民主改革时。
  他的父亲比他更喜欢听格萨尔的故事。据说他曾对别人讲:“我做了个梦,梦见格萨尔大王对我说,你要把我宏扬佛法、降伏妖魔的英雄业绩整理成文字,在藏族地区到处传颂。”可惜他不识字,就找了一些人记录整理。据说当时他们找了不少艺人,记录整理了一套完整的十八大宗、几部诞生史和其它一些小宗。其中一些手抄本解放前后一直在昌都地区流传。那一套完整的十八大宗,民主改革后就不见了。有人说没有丢失,可能藏在一个山洞里了。最近几年,有关部门一直在寻找,但无结果。
  帕巴拉父子主持的搜集整理工作,主观上可能只是出于个人爱好,但客观上对史诗的流传和保存,对扩大史诗在群众中的影响,提高民间艺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起了很好的作用。自那以后,昌都地区出现了不少著名的说唱艺人。扎巴老人就是昌都边坝县人,后来才流浪到拉萨地区。据他讲,他年轻时,昌都地区有不少著名的说唱艺人,演唱《格萨尔》的风气很盛。
  公德林扎萨也很喜欢《格萨尔》,他经常把一些民间艺人请到他家去说唱,并让人记录整理成文字。据扎巴老人讲,解放前他也曾到公德林家去说唱,当时还有别的一些艺人住在他们家。扎巴老人说,那时他刚从乡下到拉萨,讲得不好,名声也不大,所以只让他演唱,并没有记录成文字。公德林家究竟整理了多少部手抄本,这些本子又传到什么地方去了,目前也未查清。⑨
  五、“谢村版”和“拉达克版”
  1900年,摩拉维亚传教士弗兰克(A.H.Francke)在拉达克的“谢”(Sheh)村,从西藏艺人那里记录了一部《格萨尔》,并以《格萨尔王传的春季神话》(The Spring Myth of the Kesar Saga)发表在《芬兰—乌戈尔社会论丛》(Me’moires de La Sociète Finno-Ougrienne)第15卷第1期上,有史诗口传文本原文和德文译本,国际学界一般称之为“西部西藏版”或“谢村版”。之后,他又从拉达克卡拉子(Khalatse)村一位16岁的女孩那里记录下一部《格萨尔》,于1905-1909年在印度加尔各答陆续发表,题为《格萨尔王传的一个下拉达克文本》(A Lower Ladakhi Version of the Kesar Saga,见《印度书目》Bibliotheca Indica 第1134、1150、1164和1218部),书中计有这个说唱文本的原文、英文提要、词汇和注释等。
  “拉达克版”虽只有7章,为序幕(叙述创世纪和岭的18勇士,这是当时其它文本所没有,而仅见于当代桑珠说唱本中的《天岭卜筮》)、格萨尔的诞生、格萨娶珠牡、格萨到中华、格萨降魔、霍尔劫去珠牡、格萨平服霍尔等,但它确确实实是从一位16岁的姑娘口中记录下来的。这是西方傳教士和探险家们第一次完整记录《格萨尔》口头传统。其故事梗概为:
  序幕叙述了岭的起源:古时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有一小块土地,这块地里只长了一株草,慢慢地长得象棵树一样的高大,结了个硕大的果子。他们把果子收储在仓里,果子在仓里变成无数的蛆虫,它们互相残食,直到只剩下一个虫子,而最后这个虫子变成了一个男孩,他成了一名优秀的猎手。他消灭了一个九头魔王,他用魔王的身躯筑成岭的土地。以后他娶了十八房妻室,她们成了十八位英雄的母亲。这些英雄都是非常之辈,他们去巴支白登城堡pa-chi dpa1-Ldon-mkhar探宝。英雄帕列dPa1-Le最先到达并发现了宝藏。有一天帕列在放羊时看见一只白鸟在搏击一只黑鸟,帕列领悟到那只黑鸟必定是个恶魔,于是他用投石索掷块石头将鸟击毙。立即白鸟变成了因陀罗(帝释天王),答应满足帕列提出的一个请求。帕列要求派因陀罗的诸子之一到岭地为王。他说:“派个儿子到这无主的土地上来作王吧!”因陀罗允准了他的请求,决定派遣他的幼子敦珠,于是敦珠便在天庭死去,而后到人间转世。一天,未来格萨尔王的母亲果莎拉牡Gog-bzan-1ha—mo(藏东本的噶莎拉牡'Gag-bza’-lha-mo是较好的版本)坐在屋里绩线,这时下了一场大冰雹,有块冰雹落入她的怀里。她吃了这块冰雹,便结下珠胎。而帕列从巴支白登堡赶回来的牲畜,在下冰雹期间所有的母畜也全都怀了胎。敦珠从他母亲的胁部出生。虽然他注定了要成为著名的格萨尔王,但是他常常变换他的本来面目,把自己变成奇形怪象的一些动物,在他母亲的面前他是一只丑青蛙。可怜的妈妈尽力把它藏起来不让见人,但是天庭的女神姑密王后却暗中护卫着孩子。一位老勇士预言,这个新生儿一定要当岭格萨尔王〔这二篇显然是受了佛教传说的影响。因陀罗的幼子敦珠相当于梵语的希德赫塔Siddhatha。而那位老勇士伤悼他的风烛残年使他不能在格萨尔王麾下效忠的描述,使人联想到预言家阿西塔Asita到耐拉克萨泰Nalaka-sutta参拜新生的佛爷的故事(参阅Lalita-Vistara第VI章阿西塔史诗)〕。恶魔们化形喇嘛妄图消灭新生儿,但他们的种种努力只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   格萨尔与岭的头人晁同khra’i-thun(藏东版本为khro-thun)竞争,想娶珠牡。竞争者必须完成的种种难题之中有:取得“日鸟”的翅膀,杀死野牦牛惹惹Ri-ri,并把它的皮铺遍全岭。格萨尔成功的完成了这一切,做了珠牡的丈夫。
  格萨尔访问中原。中原人遭到一种致命的瘟疫的侵袭,皇帝也染上了病,但是唯独格萨尔才能医治皇帝,于是请他到中原。格萨尔克服了途中的重重阻碍,他到中原时皇帝已经复元了。他带着中原的公主和财宝潜逃,被逮住投入有龙的深坑,他变成一只苍蝇从那里逃了出来。最后格萨尔成功地偕同公主和带着中原的财宝回了岭。其时叔叔晁同攫取了岭堡,赶走了珠牡。格萨尔一回去,叛徒就受到惩罚。
  格萨尔的神圣保护人提醒他有消灭北方魔王的责任。格萨尔前去北方,珠牡想随他前去,他把她打发回岭。格萨尔历经途中的种种艰难险阻之后达到魔王的城堡,但是魔王行猎未归。魔王的妻子木萨木西Bam-za-Bum-shyid(Bum-bza'Bum skyid)帮助格萨尔消灭了魔王的九条命。随后木萨木西给格萨尔饮了魔酒,使格萨尔忘记“过去”,忘记珠牡和岭国。正值格萨尔和木萨木西生活在魔王的城堡期间,霍尔王哈尔德Hald得知格萨尔不在岭,便决定袭击岭和抢走珠牡。岭遭到了攻击,珠牡竭力躲避霍王,向霍王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意在拖延时间,期待格萨尔的归来,而最后她不得不起程去霍尔。格萨尔的兄弟试图将她夺回岭国,但是由于珠牡的泄露,他的致命之点被霍尔人的箭命中而丢了性命。珠牡作了霍尔王哈尔德的妃子。岭国英雄帕列派遣鸟儿给在北方魔国的格萨尔送信,鸟儿把岭国的不幸遭遇、珠牡被霍尔王抢走的事情告诉了格萨尔。格萨尔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一切,急忙赶回岭国。格萨尔去霍尔夺取珠牡。众神命令他只身前往,于是他打发马队回岭。在霍尔他做一个铁匠的助手。他打造了一条铁链,他沿着这根铁链爬上了霍尔王的城堡并征服了霍王。格萨尔返回岭国,珠牡由于叛变而受到惩罚。
  從梗概中可以看出,这位说唱艺人的说唱与当代说唱艺人,扎巴老人和桑珠老人等各分部的说唱在内容上并无大的不同,“格萨尔的诞生”即英雄诞生,“格萨娶珠牡”实质即赛马称王,“格萨到中华”即岭与中华,格萨降魔即魔岭大战,霍尔劫去珠牡、格萨平服霍尔即为霍岭大战上下部。这也表明,经过将近千年的一代一代说唱艺人的说唱,《格萨尔》各分部已基本上趋同,形成比较固定的情节。这样,即使远隔百里千里,即使说唱它的人们从未曾谋面,也不可能师从同一位恩师,他们却说唱着大体相同的英雄故事,即《格萨尔》。
  法国探险家大卫·妮尔夫人的《岭格萨尔超人的一生》虽然有13章,她也从安多的一位艺人口中记录了若干内容,但她最后呈现出的却只是根据她个人好恶而编定的一个改编本,限于篇幅,本文不再摘述。此后的石泰安,更是将他在康区搜罗到的一部手抄对出,同样对于其口承性难于鉴别,这里也略去。不过,正是弗兰克、大卫·妮尔夫人和石泰安们,使得《格萨尔》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飘洋过海,并享誉西洋,这正是文字,也是书面传统的魔力所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于1950-60年代和1980年代后开展了对《格萨尔》口头传统的全国性搜集、抢救和研究,特别是开展了对说唱艺人的普查,发现了扎巴、桑珠、玉梅、才让旺堆等老一辈说唱艺人,并对他们的说唱进行录音、整理和出版,不仅出版了他们说唱的录音磁带、录像带,还出版了像“扎巴说唱本”“桑珠说唱本”这样的多部头《格萨尔》;与此同时,这些说唱艺人被国家文化部等多部门联合授予“优秀说唱家”荣誉称号,并从此长驻西藏和其他藏区的专门机构,领取固定工资,专门说唱《格萨尔》,结束了他们浪迹天涯的旧生活。20世纪末21世纪初,《格萨尔》这个口头传统被列为中国和世界非物质遗产,说唱她的仲肯们成为“非遗”传承人……这些举措充分开掘了仲肯们的才智,也使《格萨尔》这部“生长在民间艺人的创造力和藏族人民想象力中”的史诗在全球化时代仍然活生生地传唱于青藏高原,传唱于世界上这片最高的高天厚土之上。
  现在,当时光进入第21个世纪,我们再不用到书本上去搜寻《格萨尔》的只言片语,只要走进藏区的某个牧人聚居的帐篷,或者,走进藏北的某个“格萨尔厅”里,你就能聆听到那个英武之王的神奇故事。
  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奇迹。或许,这才是格萨尔王最终的梦想。
  注释:
  ①《国王遗训》,拉萨木刻本第19页,转引自降边嘉措《格萨尔论》,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9,418页。
  ②《嘛呢宝训》“迎娶文成公主”章,拉萨木刻本,转引自降边嘉措1999,418页。
  ③《五部遗教》藏文木刻版第6页,转引自降边嘉措1999,419页。
  ④巴卧·祖拉陈瓦《贤者喜宴》藏文版寅卷,转引自降边嘉措1999,420页。
  ⑤齐美多吉《古藏文史料中的“格萨尔王”》,四川省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编《〈格萨尔史诗〉资料小辑》第一辑,第47页。
  ⑥转引自降边嘉措,《〈格萨尔〉初探》,青海人民出版社1986,244页。
  ⑦降边嘉措1999,52页。
  ⑧任乃强1944,《“藏三国”的初步介绍》,原载《边政公论》1944年第四卷第四、五、六期,见赵秉理1990,第一卷,667-773页。
  ⑨降边嘉措《〈格萨尔初探〉》,391-392页。
  ⑩转引自罗列赫《岭格萨尔王史诗》,杨元芳译,见赵秉理1990,第一卷,229-230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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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大司徒·绛曲坚赞.朗氏家族史[M].选拉,阿旺,佘万治,译,陈庆英,校.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31-38.
  [5]松巴·益喜幻觉尔.松巴·益喜幻觉尔给班禅·白丹依喜的复信(节译)[C]//周季文,译.赵秉理.格萨尔学集成(第三卷)[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0:1698-1700.
  [6]谢泽福.岭·格萨尔——藏族社会中的萨满力量[C].耿升.国外藏学研究译文集(第八辑)[A].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2:361-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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