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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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白 烨
2004年《人民文学》杂志评奖,候选作品里有晓航的小说《师兄的透镜》,我读了这篇作品,感受特别新奇,直觉告诉我这是智性写作的难得力作,所以与其他评委一道投了赞成票,而这个作品也在那次评选中获奖。这个作品又荣获新一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从表面上看,《师兄的透镜》是写痴迷天文学的科技才俊朴一凡出人意料地“盗画”逃匿的诡秘人生,其实揭示了人的经历与人的思维的内在连结,科学的探究与真理的抵达之间的重重雾障,以及科研者在穿云破雾中的不懈追求与独特精神。作品散布出的理性趣味与智慧魅力,是引人的,又是独有的。这些魅力由一些相互排斥的因素纠合而成,如胡思乱想与科学猜想,神经兮兮与高度敏锐,乃至恶作剧式的游戏与高智商的布局,等等。如果说,作品所反映的超常的理性思维现象本身就属冷门题材的话,那么,作者对于反向因素的巧妙糅合,对于极端倾向的适度把握,都可以说恰到好处地让人为之叹服了。
自《师兄的透镜》之后,晓航的小说追索着理性世界的奥秘一路走来,已在智性写作方面形成了自己的路数,构成了自己的特点。概要地说,大致是以种种特异的精神现象为主,以寻常的现实生活为附,由一个个看似飘忽又内涵丰盈的智性故事,委婉地抒发他对于人性的独到观察和对于人生的深切感悟。《送你一棵凤凰树》从“我”为了完成莫名死去的朋友生前托付的给他墓前弄棵凤凰树的遗愿,几次挖树未果中,撕扯出梦想与现实、友情与背叛、诺言与责任等诸多意蕴。故事本身也经历了从臆想到现实,又从现实到浪漫的种种演变,让你分不清是一出闹剧,还是一幕悲剧,抑或是一场正剧。《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也是以偶然的邂逅,玄虚的委托,带出了寻找“金币”,破解“夕阳”的悬念。在有关“夕阳台阶”的琢磨,有关“十里烟树”的踏勘,有关《日落时分带来忧伤》的寻找的曲婉故事中,写出了生活梦游者一般的主人公特异的人生走向与精神需求,而他们如许的艰苦努力,不过是在寻求生活中错过了的,要找回人生中失去了的,个中所回旋的依然是记忆与遗忘,负罪与悔过,亏欠与补偿的形而上的意蕴。
比较而言,晓航近期的作品,多少增强了一些现实性成分。《有关云的早晨》由一个城市标志设计的明里竞标和暗中争夺,把一场商事写得战火纷飞又尔虞我诈,在一系列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交缠中,现实商战中的计谋重于技术,狡诈多于诚信的某些实情,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于眼前,让置身其中的人们防不胜防,也让一旁观战的读者心跳肉颤。《论我们灿烂的生活》以失业的“我”走进制作“柔情片”的种种际遇,揭现出这个行业如何组织拍摄“真人秀”DVD片,如何在这一过程中追求迥不相同的“灿烂的生活”,这一切已经让人大开眼界了,而更让人吃惊的,还有“我”一直想拉之“下水”的少女丽丽,没过多长时间便傍上了大富商,“跨过了许多人”,走向了“成熟”。这真让人为之叹服,又为之困惑:你会为潮流的裹挟力叹服,为丽丽的应变力叹服,又会为人对现实的屈就困惑,为生活对人的污染困惑。这两部作品中,由作品人物的特异追求所体现出来的主观意志和理性力量依然强劲,而这些又与局部的现实和具体的环境构成相辅相成的对应关系,因而人与事业,人与环境,到底是谁在主导谁,谁在影响谁,真是氤氲难分、浑然莫辨。这里边,显然溢渗着作者的一些有关人性和人生的思考,而这些思考,既富于现实性,又颇具批判性。
晓航的小说作品,表现出的特点是十分明显的,其个性也是异常鲜明的。从“写什么”上看,他并不太关注具体的现实,尤其是庸常的生活,寻常的人物。他更感兴味的,是生活中的形而上的现象,尤其是那些比较特别的甚至是明显另类的现象与人物。他作品里的人物,大都是科研界的异类天才、知识界的另类精英,而由他们生发的故事,也大都蹊跷而离奇。用现实主义的观点来看,多属“剑走偏锋”,甚至“不着四六”。但不失为另一种真实的是通过这样的人物和故事,实现了理性的徜徉,精神的高扬,给人们展示了另一些人物的另一种活法。这种超越现实的写法,追求的是形而上的真实,或曰“精神现象学”的真实。与这种偏重于精神世界的表现相适应,小说在“怎么写”上,也是另辟蹊径。把科学探究探案化,把理性思维悬疑化,用一种近乎布迷的手法来展开故事,用一种解密的叙事来描画人物。作品中机关重重,迷雾处处,既惹得人们兴味盎然,又引得人们要开动脑筋。他对欲扬故抑手法的运用也十分巧妙,比如小说的叙事者“我”,一般都是主人公的朋友或学友,智力不弱,好奇心更盛,有一个卓具天分的智者在出迷布阵,“我”当然要穷追不舍地探知个究竟,而经过一番艰辛努力也总能弄清或接近弄清事情的真相与原委。“我”在这里,既是故事的叙述者,也何尝不是高超的探案者。
当代小说中的智性写作一路,虽然写作者为数不多,却也留下了自己的鲜明印迹,如钟道新、麦家等。现在,晓航的作品又让人们看到了这样一路写作的独特风采。说实话,智性写作因为少有借鉴和需要特异才情,在小说的原创性上更见功夫,更有难度。因此,晓航的写作就越发显得难能可贵,因为他的作品既表现了他卓尔不群的文学才力,又代表着一种值得期待的新的写作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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