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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头老葛(短篇小说)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辛立华

  鼓乐班的班头老葛,岁数其实不大,这年也就三十出头,叫葛乐鸣。
  老葛自小就喜欢吹唢呐,上小学的时候就跟学校的一位老师学。在学校吹,放学回家还要带上老师的那把唢呐在家里吹。开始是没个准调的,哩哩哇哇的像是什么在哭,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爸爸就骂,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这个?知道的是你在学吹唢呐,不知道的准以为咱家谁死了呢。
  家里不让吹,老葛就到村后的大沟边上吹,照样哩哩哇哇的,吹得家里人人都烦,吹得街坊四邻家家都恼,吹得村里的狗叫声都变了音儿。老葛却不管不顾,照样吹,照样吹得如醉如痴,且吹得一直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这时已经吹出了模样儿吹出了门道,也就更加吹得废寝忘食了。结果,就因为吹唢呐而吹得荒废了学业。大学没考上,就夹着一把唢呐回村了。家里人让他扔掉唢呐好好复习来年再考,他却把手一摆,说这辈子我就在家务农了。接着,又吹开了他的唢呐,是《百鸟朝凤》。尽管他吹得把全家人都感动了,可他爸爸还是说,吹得再好,能吹出钱来?
  老葛不理他爸爸,继续吹。
  村里的年轻人很少有在家里种地的,不是买辆车给人家拉货,就是合伙跑买卖,要不就是到城里去打工。可老葛却是一门心思种地,而且是脚踏实地专心致志,只是唢呐时时都不离手,抽空就吹。实在是把他老爸吹烦了,又骂:“年纪轻轻的不说走出去闯练闯练学门子手艺,整天伺弄这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要不就吹那破玩意儿,能吹出五间大瓦房来?”
  等老爷子实在骂急了,老葛才不急不恼地说:“大瓦房算个啥?鸡刨猪拱,各走一路。您就等着瞧好儿吧。”
  “瞧好?瞧你爹的蛋吧!”老爷子无奈地连连摇头。
  老葛嘿嘿一笑,继续吹他的唢呐。
  老妈也急,也劝,但仍是无济于事。
  第二年的大秋后,地里的农活儿收拾利索了,老葛就在全乡的各个村子贴满了广告,大标题是:乐鸣鼓乐班招聘启事。内容是:为满足婚丧嫁娶消费者的需要,乐鸣鼓乐班正式成立,现面向社会招聘器乐演奏、声乐演唱、说唱表演、舞蹈表演等各类演员。具体各件如下:凡热爱并具备……
  广告贴出后,老葛就坐在家里等。很快,提着各种乐器的人就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有。经过老葛的精心挑选,十几个人的鼓乐班就组建成了。有打鼓的,有敲锣的,有打镲的,有敲钹的。唢呐、二胡、笛子、小号、洋琴、打击乐,样样俱全。而且演员个个都是全活儿,放下笛子就拉二胡,放下二胡就吹小号。有俩年轻的姑妇,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儿有模样儿,既能唱通俗歌曲,又能演奏几种乐器,还会跳流行舞蹈。俩小伙子,一个一头黄发,一个溜光锃亮的一根儿头发也没有,拿手绝活儿是摇滚。还有俩中年人,又说相声又打快板儿,还能演双簧,一举一动都能让你发笑。老葛给每人发了一个手机,说是没活儿的时候各干各的,有活儿一个电话就得来。工钱吗,按规定提成。大伙儿一拍即合,连呼万岁。那俩小伙子兴奋得当即跳起了摇滚舞。
  当天的晚饭前,老葛举行了鼓乐班开张义演。在村里小学的操场上,锣鼓一响,村里的男女老少就都涌了来,人人一脸的兴奋,像当年村里放电影。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一身银灰色西装的老葛才一副大老板的派头慢慢走上土台子。他先是冲演员们极潇洒地一挥手,演奏便恰到好处地嘎然停止。而后,他便向台下的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就说:“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好。从现在开始,乐鸣鼓乐班正式开张了。”话音刚落,便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响毕,老葛就像电视主持人那样向人们做开了广告。语言生动,内容详实。老葛的一番演说,即刻博得了一片掌声和赞扬声。有的老人当即就对旁边的儿女说,我死了以后,就请鼓乐班好好的闹一场。
  义演开始。先是老葛的唢呐独奏。一曲《打枣儿》,让人们听得如醉如痴。而一曲《百鸟朝凤》,又让人们仿佛一下子走进了鸟的乐园。曲终片刻,人群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是那两位姑娘的独唱和小合唱。《常回家看看》唱得人人动情;《走西口》唱得人人落泪;《老鼠爱大米》唱得诙谐幽默……学谁像谁,点什么歌唱什么歌,而且边歌边舞,媚味儿十足。那两个小伙子还适时地来段儿伴舞,一会儿踢踏,一会儿摇滚,一会儿拉丁,更是引得年轻人一阵阵的欢呼和口哨。
  说相声的也不逊色。学侯宝林的《醉酒》,学马季的《打电话》,内容差不多,可词儿却基本全改了,都是眼下最流行的,说荤不荤,说素不素,反正是逗得人们都笑出了眼泪。快板儿打得也是一绝。一段儿《劫刑车》,让你合眼一听就是李润杰,而一段儿《奇袭白虎团》,又会让你即刻想到梁厚民。
  笛子独奏、二胡独奏……一个多小时的义演,人人都亮出了自己的绝活儿,使得这场义演相当成功而达到了预想的效果,为今后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村口的饭馆里,待大家都给老葛的爸爸敬完酒后,老葛兴奋地对他爸爸说:“往后,您就等着在家里数钱玩儿吧。”
  他爸爸不置可否地说:“但愿如此吧。”
  该着老葛发财,饭没吃完,邻村的一个胖男人就找上了门,说是他的老爸死了,正好这晚接三,问能不能去。老葛当即答应。
  胖子问:“多少钱。”
  老葛说:“是不是全活儿?”
  “当然是全活儿了。不怕花钱,只图争脸。到底多少钱?”
  “那就好。全活儿二千五,管吃管喝。”
  “行。不过我得先问问,所谓的全活儿,都包括什么?”
  “念经、超度、演唱、哭丧……”
  “停。”胖子打断了老葛的话,说:“哭丧是什么意思?”
  老葛说:“就是从演唱的地点一直哭唱到你爸爸的灵堂前,最后给你爸爸跪下,磕个响头,高声叫一声爸爸,说声爸爸您一路走好。”
  “真的高声叫一声爸爸?”胖子不大相信地问。
  “真的。不过得给哭丧的另加小费。”老葛说得十分坚定。
  “加多少?”
  “二百。”
  “再问一句,念经时穿不穿和尚服?”
  “穿。不过呢,你得来车接我们,这是老辈儿传下的规矩,是请。若是我们自己去,叫赶,对你们家不好。”
  “好,就这么定了。”胖子说完打手机,叫来了一辆大面包车。
  吃完了饭,老葛的一班人除去几个女的外都换上了和尚服,乘上胖子叫来的面包车就奔了胖子的家。撂好了场子,水没喝一口就敲开了锣鼓,是《丰收锣鼓》。锣鼓一响,村人就络绎不绝地来到了胖子家,不大一会儿,就围了个里外三层。胖子乐了,老葛更乐。女演员兼主持人一番极富煽情的悼念内容的开场白后,集体开始念经,咿咿呀呀的谁也没有听出来到底念的是什么,倒是念得人人心里一个劲儿地打冷颤。念经结束,演出正式开始。按着节目单的顺序,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地表演开来。不管是歌曲演唱还是器乐演奏,不管是相声还是快板儿,内容都跟悼念没有丝毫半点儿的关系,不但看演出的村人们很快就忘了这是死了人,就连胖子都忘了是他的亲爸爸死了,还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儿。
  整场节目演得相当成功,高潮一个接着一个,掌声一阵接着一阵。那效果,真比某些电视台的某些晚会还地道。轮到压轴儿节目了――哭丧。只见老葛脱下和尚装,换上白色的孝服,双手握着三根儿点燃的香火,腰一哈,头一低,慢步向死者停放的位置挪了去。嘴里连哭带唱:“爸爸呀,您老人家操劳一辈子,鞠躬尽瘁,都是为了儿女呀。爸爸呀……”全是悼念的词儿,唱的是悲悲切切肠胆欲裂。别说是死者的亲人了,就是与死者毫无关系的人,也都被老葛哭唱得泪流满面悲痛欲绝。老葛如此精湛的表演,真的让人觉得就是他的亲爸爸死了。若是他的亲爸爸在场,准得一脚把他踢得学蛤蟆叫……老葛终于哭唱到了死者的面前,站在死者面前哭唱得更加悲切更加让人流泪,可就是不跪下也不高声喊爸爸。这种局面一直延续了足有两分钟,胖子的一个朋友才如梦方醒,赶紧低声对胖子说:“赶快给钱呀。再不给钱,他就不管老爷子叫爸爸了,只不定叫什么呢。”
  胖子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将二百块钱塞在了老葛的手里,老葛这才“咚”地一声给死者跪了下来,高声喊道:“爸爸。”接着就磕了一个响头,紧接着又悲痛地喊道:“您一路走好啊!”再接着,全场“哇”地一声全都哭出了声……
  老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鼓乐班名声大震,即刻传遍四乡八邻。不但婚丧嫁娶找他,盖房打井也找他,买卖开张还找他。一句话,老葛从此很少有闲的工夫了。几年下来,老葛就发了。正应了他对他爸爸说的那句话:“大瓦房算个啥?”如今,老葛一家已经盖起了三层小楼。老葛的媳妇,就是鼓乐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姑娘。
  村人都冲老葛的爸爸伸大拇指,见着他就说:“你真是养了个有能耐的儿子啊。”
  每每此时,老爷子都是微微一笑,只是有些苦涩地说:“就是满世界的管死人叫爸爸,我总觉着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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