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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向日葵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张牧笛

  一
  
  25岁,她出了自己的第N部作品集,用了明亮的粉色做封面,书名叫《七月樱花》。
  七月是没有樱花的,她知道,别人也知道。不仅中国没有,日本也同样没有。但她是个作家,作家的任务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逐一变成可能。从这一点上来说,作家不仅仅是造字者,还是浪漫的行梦者。这魔法般神奇的身份,她尤为喜欢。
  她把其中的一篇《蓝色向日葵》发到了网上,署名是“小第”。比起她的笔名朵安,这个名字冷清得连她自己都快忘掉了。
  很多人发表了评论。其中一个叫苏米米的写得最特别:“我靠在窗户之前,门之后,看飞鸟衔着光晕追尾般地逃走,取而代之的,是子夜纯净的星光,漫过屋顶,轻轻地咬我的手指,没有痛感,只是温柔。蓝色向日葵应是有的吧,我想象,它一定美得不成样子。”
  她笑了,反复琢磨着她的名字,又依着这个名字勾勒起她的模样,是精灵古怪还是优雅沉着?
  当晚,她在日记里写道:忘记了是谁说的,城市就如同火柴盒,满满一盒子茶色的欣喜。我们随意抽出一根火柴划过城市的边缘,都能擦出温暖的火焰。
  末了,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宝贝,我想你。
  周末,她约了苏米米在咖啡店见面。电话那边的声音怯生生的,既不精灵古怪也不优雅沉着,超乎想象的柔弱,还有,闪烁着的慌乱。她反复问她,我怎么才能认出你呢?她想了想,说,我会穿一件大红色的外衣,领口有软软的白色的绒毛。我的头发很长,但一些时间总是会不乖地上翘。还有,明天是我的幸运日。我会戴上我的幸运戒指。
  咖啡店不远,三站公车的距离。一路听着MP3,是Jolin的《骑士精神》。她红色的外衣呈现着火辣辣的热烈。在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人恰好要出来。短暂的凝视之后,像电影特写一样,两个人的脸被拉近放大了。
  他怅然地笑了一下,说,嗨,小第。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她的眼睛一定红了。而此时黄昏的天空,也被云霞染红了眼睛。咖啡屋的门在旋转,那些曾经熟悉的东西,忽而出现,忽而消失。
  她也笑了笑,轻声说,嗨,锦年。然后沉默,等待他转身离开。
  “小第”,经过她身边时,他忽然俯下身来,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走远了,真的,远了。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蹲下来哭了。如果此时GiGi在,她一定会靠过来,握住她的手说,小第,别哭。小第,别哭……除了GiGi,谁还会这么说呢?
  莫名地,没有找到苏米米。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个染了绿头发的小女孩,穿一件宽大的男式毛衣,就很想走过去问,你是苏米米吗?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知道GiGi会来笑她,小第,你总是这么想当然。
  
  二
  
  十年前,小第15岁,锦年16。GiGi也是15岁。
  GiGi是小第和锦年所在的学校里最有钱人家的孩子,由于还有一半外国的血统,所以,上至校长,下至老师。对她,从来都是另眼相看。GiGi可以不穿校服,可以留长发并且把过肩的头发挑染成萝卜一样的红色,最过分的,她还可以时不时地搬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道具来庆祝什么圣诞节、复活节、万圣节,甚至是情人节。小第一直这么认为,那些日子,因为有了GiGi,而天天天蓝。
  小第去过GiGi的家,富丽堂皇,宛如宫殿。她有各式各样新潮的衣服,特别是像18世纪英国贵族穿的那种古典的曳地长裙。小第曾经花了一个钟头来穿上它,得意地在镜子面前走来走去,几次险些被自己绊倒。那样繁复好看的花纹,层层叠叠的褶皱。还有领口袖口长长垂下的雪白的丝带。都美得像是奇迹。
  第一次春游的时候,小第穿了一条白色的网球裙,挽着GiGi的手,笑容温暖怡人,如这人间的四月天。GiGi反手来搭她的肩,她眯起眼睛,像只狡黠的猫,依靠着GiGi的明亮而过活。桃花树下,一个男孩子为她们拍了一张相片。醉人的花香里,她们第一次谈到爱情。她们的笑,宛如婴儿般纯净。
  时间很快地流过去。17岁那年,小第出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一位著名的作家为她作序,其中写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有才气最具作家潜质的女孩子。GiGi看到后夸张地大叫着,天,这么多个“最”。作家不会是爱上你了吧。一场恶斗之后,GiGi开始认真地看她的文字。特别是那篇《天使与猫》。那篇文章的题记里,小第写了这样一句话:献给GiGi及我们曾共同拥有的一切。
  GiGi高兴地扔下手中的零食,揽着小第的脖子,一连转了好几圈。又看着扉页上的字发呆。“小第,你说我们都共同拥有着什么?”
  小第想了想,平静地笑着,说,一切。
  风吹着GiGi的衣角呼啦呼啦地飞起来,小第的眼神明亮,如同春日的落花。
  
  三
  
  锦年是在高二的尾巴上出现的。关于他,大家只知道他因病休学一年,再来时。已比小第她们大了一岁。关于他的身世,学校里流传着不同的说法。有说他的父母是知名的印象派画家,有说他母亲和一个外国人私奔了,还有的说他父母到国外进行文化交流,遭遇了飞机失事。
  只有小第知道。因为在某个黄昏,锦年曾紧挨着她坐在篮球架下。告诉她,他的父母早在他六岁那年就出车祸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天在下雪,他一个人坐在天桥上,看车辆流光溢彩地驶过,没了踪影。他哭了整整一夜,此后再没有了眼泪。他燃起一支烟,却并不吸,只是夹在手里,静静地,以一个男人的名义凝视,或是沉默。
  小第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很好的质地,散发出来的味道混合着薄荷的清香。小第从没有这样心痛过,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事故。
  锦年漂亮的脸上写满半孩子半成人的追忆和哲思。他忽然转过身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弹了一下小第的鼻子,然后倔强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小第,开始吧。”小第被惊起,矜持又幸福地沉默了片刻,笑了,说,好。
  锦年的目光中流过一股暖色。是那种阳光汇集起来的暖色。
  
  四
  
  幸福的秘密是很难被守住的。它需要好友的共享。但GiGi眼里突然涌上的泪水,让小第一下子慌了手脚。她抱着GiGi,像GiGi每次安慰她时那样说,宝贝,不哭;宝贝,不哭。
  GiGi在小第的怀里抬起头来,问,小第,我还能和你共同拥有一切吗?
  小第很想说当然,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最后她说,GiGi,你更需要一个男孩子和你共同拥有一切。
  GiGi的眼泪就断了线,她从小第的房间冲出去,迎面撞上了锦年。小第俯在锦年的怀里。像一只小兽,温情而残酷。他伸手摸她的脸颊,反复叫着她的名字。
  GiGi的身边有了一个男孩子,黑黑瘦瘦,相貌平庸,但眼神温和而坚定。小第听到GiGi叫他扬或者子扬。有些人注定是要爱着彼此的。小第想。后来她发现,这句话最应该说给自己和GiGi。
  高三没有毕业,GiGi去了加拿大。在机场,她最后一次给小第打了电话。天在下雨,嘈杂的线路让她的声音失真、模糊又断断续续。她说,小第,我没有爱情,只有你。
  小第的哭泣疼痛而隐忍,如同一朵暗夜里的雏菊。
  后来,她收到GiGi寄来的相片,穿着复古的长裙。还是那样的繁复累人,一袭被染黄的长发,像华丽的丝缎。她真的是个天使,而天使,总是要离开的。
  
  五
  
  小第开始写自己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总是喜欢夸张不入流的衣服,染发,还有。开心地傻笑,而男主角。喜欢俯下身来弹女孩子的鼻子。女孩子叫G,男孩子叫年。
  而她自己,小第,被一个叫苏米米的女孩子拉进了另一个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只有,只有一大片深蓝色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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