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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碧云《媚行者》的女性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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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香港作家黄碧云曾被颜纯钧先生称为香港新生代作家的代表人物。自第一本小说集《其后》開始,黄碧云的小说就始终带有鲜明的女性色彩。小说《媚行者》出版3=2000年,尽管倾注极大心力,却仍旧未能逃过“只卖两干本”的命运。然而,平淡的销量并不妨碍它成为一部有分量的作品。本文从书中女性的反抗、男性形象的弱化与女性形象的重构三个方面入手,探究《媚行者》在女性写作方面的突破,并得出《媚行者》突破了男性话语,构建了女性言说的结论。
  关键词:黄碧云 《媚行者》 女性写作
  《媚行者》是香港作家黄碧云的作品,出版于2000年。《媚行者》的名字取自成语“烟视媚行”。本意指新妇刚过门时羞怯不敢视人,款步而行的姿态,作者黄碧云却以“媚行”为名,讲述了赵眉、叶细细、陈玉等不同职业、民族和地域的女子追求自由、摆脱束缚的不同方式。《媚行者》一书,涉及不同的地域、民族和历史,这样大的时空跨度和繁杂人物来自于黄碧云丰富的生命体验。1997年,黄碧云意外跌伤膝盖骨,因为暂时的残障带来的不便,黄碧云开始了对“自由”的最初思考。一年后伤愈,黄碧云前往南美洲旅行,途径古巴、秘鲁和墨西哥等地,1999年到伦敦法律公司实习,同年夏天经布达佩斯到罗马尼亚、波西尼亚以及科索沃等战地访问受战争影响的军人与平民。两年间的南美之旅与巴尔干半岛之旅成为小说《媚行者》的主要素材来源,丰富的经历让黄碧云的作品呈现出开阔的意境,由于书写了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女性生活,“自由”这一命题在此也具有了普遍性的意义。
  一、逃离——女性的反抗
  作为一本讨论自由为何物的书,黄碧云在书中提供了多种探索自由的途径——麻木、冷漠、放纵、坚韧以及逃离。其中逃离是大多数女性在追寻自由的过程中不约而同的选择。《1》中的“我”、《2》中的玉裂、《3》中的陈玉,都以逃离的方式完成了对自由的追寻。毫无疑问,她们追寻自由的原因是因为被禁锢,这种禁锢来源于其女性身份,并伴随着女性的一生,如影随形。它最先来自于父亲,这个最早出现在女性生命中的男性。陈玉的父亲教导女儿要温柔顺从:“我父亲教我,责任、荣誉,在婚姻里面,在没有爱的时候,就是忍耐与顺从。”这种教育实际上是在培养陈玉对男性谦恭柔顺的意识,以使她养成依附男性的自觉,成为更加符合男性标准的“完美女性”。但是,这样的完美女性是被男性塑造出来的,并非出自女性的本性,父亲对陈玉的教导,无疑是对陈玉本性的压抑和否定。而《1》中的“我”,则是受到了父亲的暴力和拘禁。
  (父亲)拿出事先预备的,大约直径一寸半的木棒,就朝着我双腿狂打。
  脱掉我裤子的原因,是要打得痛一些,这时我明白。
  我看着,看电影一样,棍子打下去,就出现了红痕,痕上有血。几条红痕相叠,血便一行行地流下来。
  到底打了多久,完全无法估计,大概打到他累了为止,大约是下午三时。他打到一直喘气,他打完了我已经没有叫,只是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
  ……过了多久才可以起床,我已经记不起来……那时候,父亲请了个帮佣,将我锁在家里。
  “我”的父亲早就意识到了“我”有逃走的念头,于是借由暴力向女儿证明她无法逃离自己,女儿是弱小的,经济尚未独立,尚未成年,与之相对的则是父亲的强大——身体力量的强大以及家庭中不可撼动的权威,“我”受到父亲的监护,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我”也被父亲所控制。当“我”试图摆脱控制时,父亲则以暴力行为证明了自己的权威性,再一次压制了女儿对自由的渴望。而当女性走出少女时期,走进婚姻,成为母亲,这种禁锢并未能减少。陈玉结婚生子,由一个年轻而有才华的舞者,变成了一个连名字都被人忘记的“某太太”,每日深陷于家务之中,忙得不可开交,她因此而心烦意乱,疲惫不堪,甚而想“如果我不再见到如日、中天(陈玉的一双儿女),我想我会很快乐”。正如波伏瓦所说:“几乎没有其他工作能比永远重复的家务更像西绪福斯所受的折磨:干净的东西变脏,脏的东西又被搞干净,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家庭主妇在原地踏步中消耗自己:她没有任何进展,永远只是在维持现状。她永远不会感到在争取积极的善,宁可说是在与消极的恶做无休止的斗争。”然而可悲的是,“家庭主妇”是陈玉唯一的职业,也是陈玉在家庭生活中唯一存在的意义,如果不做家务,陈玉就失去了在家庭中存在的意义,于是陈玉被围困在一个无休无止、无路可走的状态中。
  婚姻生活带来的种种困境将女性逼上反抗的道路,但是,在父权社会中,女性缺乏进行积极反抗的条件,她们只能选择消极的方式寻求自由——逃离。陈玉离开香港,遗忘了过去;“我”逃离父亲,变得独立而强势;至于玉裂的逃离则更为彻底,她选择自杀,彻底逃离人世。陈玉的逃离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迁徙,一方面是遗忘,她由香港辗转至越南、南非、伦敦、威尼斯,不断远离自己原来生活的城市,同时,她患上失忆症,不断地变换自己的身份,由陈玉变为越南女子再丝·阮、小号手露西亚·亚曼,再到姬丝汀·波达,在整个过程中,陈玉一路逃离,抛弃掉“陈玉”这个身份,同时也抛弃了她作为女儿、妻子、母亲的女性身份以及这个身份背后意味着的种种困境:她作为妻子,依附丈夫生活,忍受家暴;作为母亲,被一双儿女所累,私人空间受到极大压缩。正如黄碧云在书中所写,忘记其实是对世界的重新认识,陈玉借由遗忘抛弃过去,她将生活在一个不为女性身份所约束的国度,而这,大概是她所追寻的自由。
  二、否定——男性形象的弱化
  “女性在私有财产出现以后便被废黜了。……在父权时代,男人完全夺走了女人对财产的占有权和遗赠权。”与女性权利被剥夺的境况相对的是男性掌握了土地和财富,甚至女性也成为他们财产的一部分,女性成为男性附庸,男性地位由此上升并得到尊敬和崇拜,甚至被神化,成为权威的象征。毫无疑问,《媚行者》是一部以女性为主的小说,但是,在书中同样有形形色色的男性形象,这些男性形象性格职业不尽相同,但都被作者进行了弱化处理。
  一直以来,父亲和丈夫经常以女性生命中两个强势的支配者形象出现,但是,父亲与丈夫这两种身份在《媚行者》中却不止一次地被颠覆。《1》开篇即是父亲的死亡,一个曾经毒打“我”的父亲消失了,在“我”的父亲死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父亲死前,“我”已经与父亲多年不联系,却仍然能够感到父亲的威压,以至于直到父亲死亡,才能感到真切的自由。《3》中也有对陈玉父亲将死之时的描写:   我父亲缠绵病榻,好些坏些,时进时出,每次留在医院的时候,愈来愈长,最后那一次,住了三個月……
  他说什么,我听不清,只是语调急躁,不知是否去小便,我便说,嘘嘘,去嘘嘘吗。他挣扎起来,好重,老人家,病那么久,看样子好单薄,白白灰灰的。
  此时的父亲,病弱垂危,陈玉甚至在询问父亲时使用了“嘘嘘”这样的儿语,父亲昔日高大、公正严明的形象与此时脆弱如孩童的状态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对父亲形象的弱化与黄碧云本身的经历相关,黄碧云早年丧母,父亲是警察,脾气急躁,时常对她拳打脚踢,动辄扬言要杀了她,以至于父亲死后很久,黄碧云还会梦见父亲要杀了自己。父亲是黄碧云的噩梦,在自觉或不自觉中,这样的经历被投射到了她笔下的人物身上,她们与她一样遭受来自父亲的禁锢,只有“杀死”父亲才有获得自由的可能。父亲是“我”身体上的施暴者,也是陈玉精神上的施暴者,在她们的生命中影响深刻,如果这两个女性要追求自由,只有摆脱父亲的控制才能奔向广阔天地,黄碧云则以“弑父”的方式,打开了她们人生中的这道枷锁。
  被弱化得更加彻底的人物则是陈玉的丈夫和情人,全书中没有关于他们的具体描写,甚至没有他们的姓名。作为掌握社会财富的人,男性往往支撑着一个家庭的开销,但是,丈夫的早逝使养家糊口的担子落在了陈玉身上,这样一来,男性角色连养家糊口的‘作用”都没有了。到最后,丈夫在陈玉的生命中变得无足轻重:“抽屉里有照片,在一个不知什么海边拍的,一个是我,一个男人,一个如日,一个中天。那个男人,大概是我丈夫了,但我从来未曾见过他。我记得如日,记得中天,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我却不觉得有个男人。”黄碧云作品中的其他男性形象,也大多是卑琐、懦弱、暴戾的“去势男人”。小胡子罗烈坦,是一个物理治疗师,却一直对自己幼小的女儿怀有欲望;赵重生,优秀的外科医生,面对家庭时却冷漠、麻木、自私。黄碧云揭露了一个个男性形象的光鲜外表之下卑琐懦弱的灵魂,于“男性与男性的话语裂隙处处,黄碧云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层层剥去男性话语的虚伪,创造出一个个去势男人”。《媚行者》揭示男性话语表现出的自相矛盾之处,指出男性话语的不堪一击,从而实现了对其权威性的消解,这样一来,男性的形象就从权威的高台上被拉下来,成为不完美的普通人。
  三、建构——女性形象的重构
  文学自诞生之初,便被打上了“父权”的烙印。“一部文学文本并不仅仅只是表达了它字面上的意义,它还代表了一种权威,这一权威具有神秘的清晰性与物质性。因此,在体现出父权特征的西方文化中,文本的作者便是一位父亲,一位祖先,一位生殖器者,一个审美的父权。”文学的父性特征使得女性被隔离在文学创作之外,出现在文学中的女性只是被叙述的客体,是被塑造、被审视、被判断的对象,并无自主言说的权利。男性在文学作品中塑造出符合自身期待然而失实的女性形象。所以,文学中女性发出的声音并非真正的女性声音,而是借由女性之口发出的男性的声音。
  传统的女性形象描写推崇温柔、婉约,但这只是男性“看见”或想象中的女性,真正的女性内心世界,由于女性话语权的缺失,我们不得而知。身为女性主义者的黄碧云,清醒地认识到了女性主体叙事的缺失,并致力于女性主义写作,她不仅仅以女性身体表现性别特征,更从女性角度叙事,突破了女性在文学中的客体地位,使女性真正成为文学的叙事主体。
  黄碧云反复诘问:“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是论述的主体吗?你如何理解你自己?……你如何释放自己?你如何重新书写历史,那是她的故事,而不是,他的故事?”对此,黄碧云最终采取的书写策略是“暴烈的温柔”,暴烈的温柔是指“如何用温柔去包围暴烈,不是征服,是包围”。黄碧云在对“温柔与暴烈”的解释中否决了“征服”这一重要的男性话语特征,转而使用了“包围”,更加明显地体现了这一书写方式的鲜明的女性特征。温柔一直以来是女性的特征,在温柔的外表之下,“然而有一脉暴烈线索,总是若隐若现……但这暴烈更可以化为‘认真却未有名目的斗争’,体现于女性日常生活的欲望与挫折中”。这种温柔之下的“暴烈”,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女性与男性争斗的动力。《3》中的陈玉,固然是温柔女子,但是温柔之下是对家庭的厌倦,以至于最终抛弃儿女,只身逃离;《1》中的“我”,年幼弱小,但没有屈服于父亲的暴力,时时计划着逃离父亲的控制,并最终成功;飞行员赵眉,默默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失去好友,截肢,忍受痛苦的折磨,内心却洞明炎凉,自有其坚韧;在战争中被强奸并怀孕的科索沃女子,忍耐着活下去,对施暴者怀有万分蔑视,实现了真正的精神自由。《媚行者》一书,通过对女性真实内心的描写,表现了女性“暴烈”的真实一面,“暴烈”女性的成功塑造,意味着父权文本中的温柔女性形象被打碎,父权文本不再具有“塑造”女性的权力。女性形象的塑造抛弃了男性话语体系,转而由“她们”亲自诉说,文学中的女性自此也拥有了言说自我的权利,女子真正成了叙述者,摆脱了“被看”的处境,成为真正的叙事主体。
  女性主义是贯穿黄碧云小说写作的特色之一,《创世纪》描绘女子创世与灭世的力量,《温柔与暴烈》书写女性残酷的命运,《烈女图》以三代女性构建香港历史,至《媚行者》则转而讲述对自由的追求。可以说,《媚行者》之前的作品,或怒斥女性命运不公,或努力证明女性可以拥有与男性同等的地位,这种斥责与努力必然包含着一种前提——女性处于弱势地位,所以才需要呐喊,才需要被证明。《媚行者》则放弃了这种前提,也放弃了证明的努力,让女子公然反抗,遭受家国之痛,承担灾难祸乱,将女子由男性历史深处推上前台。与其说黄碧云在此书中探讨女权,不如说是在探讨人权,不仅是女性“为人”的权利,更是作为“人”追求自由的权利,选用女性视角叙述,则是暗含了女性同样是独立自由的“人”的深意,挑战了“男人”等于“人”的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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